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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取灵香 ...

  •   谈话间,差不多到了用午饭的时间。

      现下雨刚好停住,街道两边都是摆着各类药食小吃,却难看见几家像样的酒楼。最大的一家食饮铺子还是挂在一家药铺名下,药铺门外竖着块门板大的木牌子,上面写着“珍品药膳,一碗五百文”。

      宁初下意识去寻这店的牌匾,抬头一看,果然——

      “溜溜小店”,对这家店来说的确算正常售价了……

      但最终,他跟月肃还是在小摊点了两份十文一碗的亲民价药羹,入口微凉,味道也还不错,便叫摊主又打包了一份带路上。期间,阿免来了一封书信,说是想在小竹潭种片葡萄架,宁初没有马上回。

      待行至雕刻师傅的小院,二人绕过大门后的石屏,首先入眼的便是数只石墩子和半成形的石池,而院子的正中央,雕刻师傅老贺手捧三炷香,举过头顶,虔诚的向前行着三拜之礼。

      受礼者不是神像,也不是石碑牌位,而是正坐在屋檐阴处的一位少年。

      安肆一手搭在左腿的膝盖上,一手玩着宁初送他的白玉石,见二人来了,眼睛弯弯的抬手打招呼道:“你们要是再晚来一步,我可就真的饿死在这儿了。”

      看少年这副油腔滑调的样子,月肃皱了皱眉,没说话。

      宁初上前一步将饭盒递给安肆,道:“寻常只见着徒弟给师傅行礼敬茶,今日倒是难得碰见一回师傅给徒弟上香的。”

      安肆接过饭盒道:“这回你见着活的了,哎——不对,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在骂我呢?只有死人才会被上香吧!”

      宁初看向雕刻师傅老贺,道:“神魔也是受香火的,就是不知你受的是什么香了。”

      闻言,老贺抬了抬眼皮,将手里的三炷香差进面前的小香炉,又拿了个小锤头和刻刀,转身去了门口那处石屏,叮叮当当继续敲打。

      进门时,宁初便注意到了那处石屏,朝外的那面用古怪的图案题了一首诗,落款为“淼”。朝里的这面就着石块的纹理明暗雕了一副百鬼朝圣图,其上众小鬼的面孔神情各异,它们的一双手皆伸向石屏的中央最高处——那位圣者,看不清形体,只余一颗头颅在最上方,其面孔现如今正在老贺的手底下一一浮现。

      就现雕刻出来的眉眼来说,想必是位悦怿若九春、又狠戾似寒川之人。

      安肆道:“取灵香。”

      “取灵香?”宁初道,“初次听闻,不知有些什么讲究。”

      安肆手肘撑在膝盖上,支着下颌道:“没什么讲究啊,意如其名,许是贺师傅瞧我面善,同我取点灵感罢了。”

      刚说完,他又笑了笑,继续道:“不过为保作品的独特性,我只能为贺师傅一人提供灵感,所以他老人家就送了我三炷香,这样算来似乎还挺划算的。”

      少年一副占尽便宜的得意表情,倒是有点像猪猪每次拿到零钱后的小模样。

      宁初示意他将饭盒带上,道:“上好的玉帛香,确是便宜你了。不过现下也到了午休的时候,你同贺师傅打个招呼,下午再来吧。”

      安肆听话的朝贺师傅那处作了一揖,道:“好吧,多谢贺师傅关照了,小弟子下午再来打搅您。”

      贺师傅停住手下的敲打,偏头看了他眼,说了句“孺子可教”,又继续手里的工作了。

      避开人来人往的街道,宁初带着二人走了条离城主府较近的小巷。

      巷子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块青石,旁边是条小水渠。因坡度的原因,渠水流过青石哗哗作响,很好的掩住了隔壁街道上的杂声。

      在下一个拐角前,宁初停住脚步,同安肆道:“你腕上的伤如何了?”

      安肆下垂着眼角,很不高兴的说道:“你现在才问这话,我可心寒了,上午城主放我血时,都不见你装模作样的拦一下。”

      宁初没像往常那样耐心的听他东扯西扯,转过身蹲下后,仰看着少年道:“给我看一下。”

      他神情很是认真,语气温和异常。少年怔住半晌,才道:“你看就看呗,我还能拦你不成。”

      征得少年同意,宁初将安肆的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截二指宽的纱布,再往上,便是白皙的小臂,无甚异样。

      两步远的地方,月肃抱着手立在巷口,外街偶尔路过一两个行人,如同没看见这条巷子般,又急匆匆的绕过巷口继续往前走去。

      宁初拇指按住少年手腕纱布的位置,速度缓慢的向上划过,一道暗绿色的咒纹渐渐显现出来。

      咒文的字体阴暗扭曲,带着些不详的气息,然而没一会儿,又随着宁初指尖的残温消离在一阵微风中。

      宁初松了口气,道:“好了,别怕。”

      安肆道:“我能怕什么。”

      宁初将他卷起的袖口放下,道:“若是只能为一人提供灵感,最好的办法便是毁去,这是最便捷、也是最省事的手段。下次若是再碰见这类事,与我直说便好,我会处理。”

      在宁初见过的各类法决阵纹中,这道咒纹算是藏得特别深的一类了。虽不会立即生效发作,但却是最隐蔽致命的。中咒者短时间内察觉不出任何异样,但难保未来的某一刻里,不会突然毙命。所幸他这次发现得早,也不难除。

      正欲站起身,安肆拉住他撤回的那只手,道:“贺师傅说‘取灵香’也叫取命香。”

      宁初缓缓点头道:“确是我孤陋寡闻了。”

      安肆道:“他说在沁泽,不会有人认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雕刻师傅会压上自己的声誉,去谋一个小孩的命。”

      宁初道:“不无道理。”

      安肆道:“所以,即使小孩将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理睬。”

      宁初看着他没说话。

      安肆浅笑了一下,道:“那么,在一个本就病患成群的地方,有多少小孩听过这句话呢。”

      半晌,宁初肯定的回答道:“不会有很多,因为这片土地没有闲神。”

      安肆反问道:“你信神明?”

      宁初道:“信的。”

      安肆嗤笑一声,没说话。

      宁初道:“在沁泽城中,人们坚信每个生灵的体内都住着一位小神明。它们或是年幼、或是年长,伴随着众生从出生到死亡。”

      安肆道:“九天之上的神明怎会屈居于凡人之躯,若真如此,那这世间的神也太多了。”

      宁初笑道:“世间之神本就不少,人们又为何如此笃定,神明一定是居于九天之上,而非凡尘。”

      安肆问道:“那位小神明掌管什么?”

      宁初轻点了点他受伤的手腕,道:“小神明不掌管什么,自始至终它只做一件事,便是好好保护降生在这个世上的你。出现伤口就帮你止血,饿了就提醒你吃饭,生病了就叫你休息,仅此而已。”

      安肆耸了耸肩,大步踏过小巷地面上的青石板,道:“看起来有点儿用,但不多。好吧,那我以后会找个机会拜祭一下的。当然,如果它爱吃鱼和豆腐就更好了,我可以帮忙多祭拜一点,以显本信徒的虔诚之心。”

      宁初笑着跟上,正好想起前不久阿免提的一件事,道:“若是喜欢鱼和豆腐,以后请阿免多做一些便是。今日阿免还来了一封信,说是想在小竹潭搭个葡萄架,现下正好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安肆看起来挺无所谓的,随意道:“阿免喜欢就搭呗,如果能搭个小亭子出来更好,明年夏天就可以坐在小亭子下乘凉吃葡萄了。”

      宁初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还挺不错的,回去可以跟阿免猪猪商量下,道:“那么,搭葡萄架这件事,现下算是小竹潭全员通过了。至于种子,倒是可以在沁泽多看看,寻些好养活、味道又好的品种。搭架子的木材……到时就让阿免和宗内的那几个弟子自己去找吧。”

      说起木材,安肆来了兴致,道:“不如亭里再吊个秋千?”

      宁初思考片刻,道:“那就搭个大点的,否则猪猪玩起来,桌子都要撞翻了。”

      安肆大笑道:“有理,秋千还必须做得结实一点,木架也是,不然可经不住它造。”

      宁初道:“也是,看来木架的用料,也得多考量考量。”

      ……

      闲聊间,二人又回了城主府,而月肃早就在半途中去了其他地方。

      走在小径上,宁初远远便望见小院门口堆着几大箱闪闪发光的珠宝金银、绫罗绸缎,不知情者还以为是哪家下的聘礼,明晃晃摆到家门口来了。

      谭婉见二人回来,转身行了个小礼,另外几位家仆见状也是忙拱手作揖。

      她怀中还是抱着小黑猫谭幽幽,弯着眼睛语气轻快的道:“东西先给仙君您放这儿了,若是还缺了少了,您只管来寻我,找幽幽也可以的。”

      宁初捏了捏谭婉递过来的小黑爪,柔软又厚实,像捏着一个小糯米团子,有些新奇。

      半考虑着小竹潭再养一只猫儿的可能性,宁初笑着道:“想来我今日运气还算不错,前是撞见了一位师傅给徒弟敬茶,后又碰到了主人家给住客送房钱。看来,下回同友人们相聚,又能有一些趣事儿做谈资了。”

      谭婉揉着小黑猫的那只手微不可觉的顿了一下,又笑嘻嘻道:“只是些小东小西,哪能做什么谈资呀!对了,我家城主说要下午请您吃茶,您看有时间嘛?”

      宁初正要婉拒,安肆抢先一步道:“有啊,我们子潇仙君可太有了。”

      他行至谭婉旁,自认很小声的道:“正巧我下午要去学雕刻,姐姐您也知道,年纪大些的人就爱自寻寂寞,可一定要叫城主将我们仙君拉去吃茶。不然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太可怜了。”

      谭婉听罢点点头,一脸认真的表情,道:“既然如此,下午我便拿几颗上好的小青柑给你们泡上,便这么说定了。”

      安肆慎重的朝她抱一拳,谭婉亦是肩负重任的抱拳作回,大事敲定,撤身就走,年纪大的仙君甚至都来不及插上一句话。

      宁初转头看向安肆,道:“你知那人不善,下午为何还要去学雕刻?”

      安肆道:“那师傅教得好,你瞧!”

      说着,他将宁初送他的那颗白玉石头拿出来,原本圆溜溜的玉石现下已大致有了个轮廓,但还是看不出来雕的是什么。

      宁初就着玉石的大致模样,半蒙半猜的道:“嗯……是动物吗?”

      安肆很是无语的看了他一眼,直接说出答案:“太阳。”

      沉默片刻,宁初道:“挺像的,也很朴实。”直接磨个圆饼出来,完全不需要有什么技术含量。

      安肆一边将玉石收起来,一边问他道:“看你一脸失望的表情,是不是还不如贺师傅随便雕的石墩子?”

      宁初摇了摇头道:“怎会,我未曾学过雕刻一技,现下安小公子可比我强多了。”

      话语刚落下,远处便传来一阵很轻的脚步声,朝小径那头望去,不一会儿,月肃的身影便出现在径道之上。

      见此,宁初不免有些意外,往日里因某些特殊原因,月肃很少在他几位友人面前露面。现下他大摇大摆的在城主府内行走,以城主看见他时怵成芝麻豆儿大的胆,今日的下午茶不知能不能喝上了。

      看着地上这几箱金银,月肃沉默片刻,转身。

      宁初知道他这是要去找城主,忙叫住道:“城主下午还约了我吃茶,这次你便不要去了。这几匹绸缎……恰巧也是你喜欢的,过几日送去揽霞间,绫娘那里还压着几款新样式,也好叫她练练手。”

      月肃没说话,看了安肆一眼。

      宁初还未弄明白他这一眼的意思,安肆却是明了,转身回了院内。

      待少年最后一片衣角识趣的消失在视野中,月肃不缓不慢地道:“沁泽封山了。”

      闻言,宁初心下一沉,问道:“哪种封山?”

      若只是民间普通封山,为护山间一些罕见的药材,倒是不打紧。

      怕就怕是修者下禁制的那种封山,结界内外灵气不得周转,任何生灵无法离开。唯有寻到设下结界之人,或结界之人已逝,方可破界。

      然而,看月肃的神情,宁初也猜到了,道:“结界封山,可知是谁设的界?”

      半晌,月肃道:“此方土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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