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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吾乃齐家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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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勋单膝跪在他为是昭立起的木碑前,单手怀抱头盔,锤在地面的手中握誓要斩杀敌人的陌刀。
城中火光冲天,敌人也开始蠢蠢欲动,当真是内忧外患。他自幼习武,跟随父亲学习战术,可都只是纸上谈兵。他甚至无法在敌寡我众时做出最好的选择,去救下更多的人。
齐家军已经整装待发,先前受过金枝影响的人留守苍城山远攻,由齐勋带领的队伍则从侧方袭击敌人部队。他们人数大劣,他虽鼓舞将士要灭光那群只会用下三滥手段的废物,但他自己明白,整座山的人所能做的只有拖延时间。
左宸出现在齐勋身后,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左宸伸手按住齐勋肩膀,透明的翅膀微微颤动。是昭去世后,齐勋就再没对牠的身躯展露过兴趣。
牠试图向齐勋解释,可牠无法道出是昭之死的缘由,只能等待着战争的到来。
“你该出发了,将军。”
左宸提醒齐勋,想将他从情绪中拉回。少年双眼无神,抬起沉重的陌刀向左宸发问,“上仙,你见过战争吗?”
早已回答过的左宸将问题反抛回去,“你见过的战争是怎样的?”
齐勋见过的只是尔虞我诈,只是父亲因功绩被降罪后留下的一封诀别信。上一次会议时,他匆匆赶去与父亲相见,得到的却是李辰轩转告的命令。
他记得追随他的每一个人,但也正因如此,他已经想象到自己为他们料理后事的模样。
他们的名字会被淹没在历史长河重,成为不值一提的尘土。假设他的战术出现重大失误,等待他的会是千百亡灵的怒火。
“我更适合当山贼。”齐勋带上头盔,转身向着山寨走去,“上仙,再会。”
微光中,左宸伸手勾勒齐勋的背影,相隔千年的记忆重叠,最终化作一声长叹。牠看见了那把带有盲蛇的剑被齐勋佩戴在腰上,只要有这把剑牠就能护住齐勋的生命。
可按齐勋的性子,牠要是真这么做,会被恨一辈子……左宸为自己的想法发出一声自嘲,“齐勋可不会这么想。”
“在怀念旧人吗?”毕衡以凡人姿态现身,身披铠甲却悄无声息到达了左宸身后。
“你也要打仗?我们不能杀人伤人,你别是被塔压傻了。”
但毕衡只是笑笑,向左宸抛出提示,“谁说我要打,我只是观察。现在的人类会术法的寥寥无几,而且也不上战场,我们动动手指就能把士兵吓死。”
左宸目光如剑,一脚踹在毕衡小腿上,将他绊倒发泄怒火,“你在算计本仙?”
毕衡以脸着地,爬起来也只能自己拍拍灰,露出那虚假到令人作呕的笑容为自己辩解,“我算计的是天下事,需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小将军的未来。”
“他会死哦。”
蝎尾穿过毕衡的身躯,破坏了由冰构成的分身。
天未亮,是昭的墓碑覆着一层暗色。一只洁白的蝴蝶自左宸血肉中钻出,停歇在此。骇人的山神吓走了侵扰大山的恶徒,却也驱走了善良之人。最终,山神隐去身形,化作山中群虫。
山下,一众齐家军躲藏在树林中。天边现出一线金光,分割天空与大地。
“报!敌人从西方靠近!”
齐勋持刀入阵,来到队伍最前方等待突袭。
“全军,准备迎敌!”
号令施下,所有人警戒。
初阳普照大地,宣告今日将是个好天气。只要再一声命令,他们就会踏穿这份平静,将此处化作战场。
拓拔将军望向天边,想象着城内混乱不堪的模样,在心中为万俟岚的计谋发出赞叹。若没有万俟岚在,他们恐怕一辈子都到不了这个地方。
“做好准备!”他们很快就可以看见苍州了。按照万俟岚的计划,现在朔朝各处都应该乱作一团。他们只要趁机加速前进,在混乱平定前进攻苍州,就有极大可能攻下此地。
冲在最前的士兵踏过那条被人安置在此的陷阱,巨大的爆炸声炸破了拓拔的幻想,为战争倾洒出第一抹艳红。
受惊的马儿嘶鸣乱奔,让本稳步前进的队伍瞬间散作一团。爆炸还在继续,燃起一条火焰筑起的城墙。看到红烟四起,山上的弓箭手拉满弓弦,将数根箭射入战阵。
“众将听令,随我冲锋!”
山林中冲出的齐家军宛若乌云侵袭,迎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冲向敌军。爆炸的并不是火药,只是十六席和美人相的一点伎俩,很快便消耗殆尽。以千人对万人的战争自此拉开序幕。
马匹践踏折损了不少兵力,加上红烟弥漫难以决断,两个阵队冲在一起瞬间乱作一团。这毫无章法的进攻让拓拔思绪混乱,刚想开口就被红烟呛到。
“稳住……咳咳!”
也是这一声,让齐勋找到了主将。他们处处不占优势,那么唯一一种赢的可能,就是砍下主将的头颅。
可惜拓拔并非等闲之辈,他用弯刀卸掉齐勋的进攻,再接一刀划过齐勋的手臂。拓拔趁机外冲,却被不知何物拽住了盔甲。齐勋的佩剑重新入鞘,一声响后,红烟已然散去大半。就着朝阳,拓拔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齐将军!”记忆交叠,拓拔几乎是一瞬间便认出眼前人定是齐贺的血亲,“就这点能耐吗?”
诞生大朔的战争中,他们本想趁机偷袭齐州,却与齐家军撞了个正着。他永远忘不了,那个人把他和他的军队玩弄于股掌之中时的傲慢,还有一挥手放走他时的背影。
但他的后代竟是一个莽夫,真是叫人痛心。
血液飞溅,拼杀声不断,数把武器同时攻向齐勋。齐勋回身挥舞陌刀,一个横劈接挥砍,断了几人的肝肠。战阵之上,没有花里胡哨的武学招式,只有身体的本能。
弯刀已经落到齐勋头上,千钧一发之际,齐勋松开陌刀翻身用力后蹬。拓拔捂着腹部后撤几步,重新摆好架势进攻。情急之下齐勋拔出佩剑,露出剑身上攀附的诡异血肉接下弯刀。
双方打得难舍难分,但齐家军人数还是落了下风,在刀刃下成为了战争的牺牲品。
“放箭!”
一声号令,火矢射入山中。转眼间山间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拓拔推开齐勋,张望着寻找下令之人。但齐勋不给他机会,抬剑展臂突刺。下令之人及时赶到,一刀上挥差点断了齐勋的手臂。
鲜血喷溅,为来人阴沉的脸庞染上一层艳色。齐勋闪躲,与来者拉开身位。
“您的任务是攻城。”男子抬起横刀,眼中不带一丝情感,向拓拔发出质疑,“还是说,将军您需要殿下支援。”
“吴欢将军,这里不需要你。”
吴欢没工夫理会拓拔对他的厌恶,又是一刀砍向齐勋,“撤退。”
“放火烧山断我后路,我们何来生路?!”山上有左宸在,齐勋反倒放心,他只是看不惯这个虚伪的家伙在这惺惺作态。
但几招下来,齐勋立刻明白了自己与对方间的实力差距——他打不过吴欢。
越来越多的人涌向此处,渐渐击破他的心理。战争中还有几人存活?他不敢想,也不敢猜。
盲蛇攀附上齐勋的脊背,一瞬间与他的脊柱融为一体。
“齐家军,撤退!”
齐勋喊出这一句时,他的身体已经失去控制。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逃出沙场。他回过头,幸存之人脱离战阵,纷纷向山中跑去。可也有人和他一样想留在战场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拓拔刚想下令赶尽杀绝,却被吴欢一个剑眼逼退。吴欢转身收刀入鞘,说:“攻城,这些人放火烧了就行。”
但此时的拓拔只觉得自己中了万俟岚的计,举刀对着吴欢,“你在开什么玩笑,这里有伏兵,说明城内已经知道我们的行动,这分明是万俟岚设的套!”
“开弓没有回头箭,”吴欢用刀鞘抵开刀刃,“要么攻城拼上一拼,要么无功而返。”吴欢诡异的语气与不连贯的词句令人不寒而栗。
可就算知道这是套,他也没办法走了。万俟岚的部队在后方,他被夹在中间无路可退。就算他侥幸逃回北国报告此事,朔朝也已经知道他们的心思。
“一群杂种!无功而返?你们给老子下套,那老子偏要把这城给你打下来!”
“所有人,前进!”
来不及逃离的人被斩杀,未闭合的双眼映出敌人离去的身影。在死前的最后一刹那,他心里是为伙伴逃离的庆幸,还是对荣耀被玷污的愤恨?
又是几箭射入山中,以盛大的火焰仪式宣告他们的到来。烈阳之下,火光冲天。
“齐勋,已经够了,你听本仙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继续打下去没有意义。”
透过盲蛇,左宸能感受到齐勋的反抗。牠知道齐勋此刻一定恨透了牠,恨不得牠死。
“齐勋你听着,本仙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愤怒,但这也不是本仙第一次这么做了。本仙只是想你活着,无论你理不理解。”
齐勋的神经在试图控制自己开口说话。左宸允许了他的控制,等待着铺天盖地的怒斥。可牠等来的话和牠想象中似乎有所差距。
“第一次是救了谁?”齐勋的语气相当平静,问完后也不再反抗,任由左宸控制自己的身躯。
第一次,牠救下了本该英勇赴死的齐迁宸。
“齐迁宸,不过那时候的情况更糟糕,他已经被敌军逼到了自尽的地步。本仙在他自尽前救下了他,但他不理解本仙。”
火焰焚烧大树,山里的兄弟们在左宸的安排下开始救火。毕衡混入其中,稍稍用了点术法,抑制住火焰的蔓延。
齐勋带着的一帮人在火焰中穿梭,鲜血铺成一条血红的路,送他们归山。
“我不是将军,我从来不想打什么胜仗。”齐勋再次开口,牵动左宸的心弦。
“我父亲说过,将领厉害的不在于打过多少胜仗,而在于他能不能打败仗。没有人能一直赢,但要让败仗的损失最小,很少将领能做得到。继续打下去,我们会全灭,山里的兄弟也难逃一死。我们已经争取够时间让人进城通信了,没必要逼自己去获取额外的胜利。”
“我不适合做将军,我父亲也这么觉得。我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只会将身体交付战场。我们的确该撤退了,我们已经做完了自己所能做的所有事,给苍州拖出了时间。”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只有活着。
苍城山的火焰高调宣示灾难的到来,让刚经历了一场噩梦的百姓开始四处奔逃。
道观在胡耀的说明下向齐家军开放,为侥幸死里逃生的伤员提供安歇之处。
胡耀跪坐在神像前,一拜再拜,直到孟安韩的出现打断了他。
孟安韩身着素衣,缓步走到胡耀身边与他一同跪拜神像。胡耀转头看向他,等待他说明来意。
在拜过三巡后,孟安韩抬头目视神像,缓缓跪直了身躯。“你先前提到的想法有结果了吗?”
胡耀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与那代表了三十席的玉佩一同放置在前方的地面上。他消耗了太多精力,眼下青黑一片,说起话来有气无力,“鬼仙与我们是同源,那些化作恶鬼的魂魄能作祟,原理和〖契约〗一致。所以我才会猜想,我们是否能和鬼仙一样建立契约。”
“但都只是猜想……如果不是你胆子这么大,我恐怕都不会想去尝试这件事。”
孟安韩垂眸笑了笑,“那你还得谢谢我。”
胡耀没有开玩笑的心思,深深望了眼孟安韩后,闭上了眼。他回忆着自己平淡的一生,做出了最大胆的决定,“感恩仙人恩惠,得见仙鬼。以我魂魄为祭,锁三相,招来!”
顷刻间,数条锁链凭空出现,刺入胡耀的皮肤。
稚嫩的手紧紧压住膝盖,直到最后一刻才得以放松。血溅堂前,染红了符纸,使它与玉佩牢牢接合。
孟安韩擦去刀上的血,用布包好胡耀的尸体。离去前他再次拜了拜神像,随后将包裹稳稳背上,踏上了下山的路。
“美人相,告诉李辰轩,三十席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