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人行雾中》晏冬10086

94、猛虎斗

　　北越，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

　　一望无际的大漠上，风沙与野兽夺走过无数人的性命。

　　北越，那是个很美的地方。

　　那儿的草原上有牛羊相伴，有骏马奔腾，还有人高唱歌谣。即便是荒地上，也有人迎风沙而生。各大部族间相互帮助，顶多为了些牛羊归属权跑出去吵一架。

　　那会的生活多自在啊。

　　快马加鞭，运送罪人的士兵完全不顾这些北越人的死活，一味加速。一路磕磕碰碰，身体还行的就护着身体弱的，直到一身血色。

　　齐州的佯攻最终决定牺牲掉这群北越罪人。

　　日落西山，士兵粗暴地绑住北越人的手脚，将炸药绑在这群可怜人身上。干草被铺满地面，用来伪装的帐篷掩盖住这场阴谋。

　　炸药被点燃时，整座营地都将化为一片火海。

　　只要放一束烟，把边关守军吸引来，炸得死最好，炸不死就当是放场了烟花，同样能引起注意。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用北越话唱出来的歌飘向黄昏落日。有人打骂这群罪人，要他们闭嘴，可没有人乐意——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高歌，在如今动荡时局下唱出早已亡去的故乡。

　　那片美丽的地方，一夜间被大火侵袭，死的死、伤的伤，转眼间只剩下他们了。

　　篝火点燃，火星蹦炸，一缕烟直入云霄，宛若撑起天地的梁柱，被世人注目。

　　“报告，八百里外有烟！”

　　“去查是何人升烟！”

　　将领站在城墙上，遥望那缕令人不安的长烟。城墙外了无人迹，出现烟显然不正常。

　　被派出的几人骑马奔向长烟，越发靠近伪装用的营地。躲藏在营地附近的北国士兵手握火折子，只待他们再靠近就射箭引爆炸药。

　　“何人在此扎营？！”

　　北越人听到喊声，全都收起将迸发而出的哭声，压抑苦涩。

　　无人回应，安静得可怕。

　　这里是边关重地，这种存在威胁的建筑必须全部拆除。既然无人回应，他们就只能强拆了。

　　“走，靠近点看看。”

　　一队人马越发靠近营地，直到来到营地跟前见还是无人，终于察觉到一丝诡异。他们停在这，再次尝试沟通。

　　“喂！？有没有人！”

　　依旧无人回应。

　　年长的探马在营地前伸手拦住身后众人，“往后退，小心有诈。”

　　被绑住的北越人们彼此依靠，将泪水擦拭在相互身上，他们不敢出声，生怕把外面的人招进来，却也没办法让他们跑，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结局。

　　火矢马上就要来了，他们都会死在这……若是他们能说出完整的中原话，他们一定要大吼一声，要他们跑。

　　可周围太安静了。

　　想象中的火矢没有落下，营地里仿佛什么都不会发生般，平静如水。

　　而这平静的背后，是一人背负的血债。

　　玄铁面具沾染鲜血，砍下一人又一人的首级。他不能给这群人放火的机会，只能拼尽全力吸引敌人注意。

　　在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他不仅要护住北越人，还要确保无人将消息送回北国。

　　真是丢给他一个大麻烦。

　　而对北国人来说，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无疑是在阻碍他们完成任务，绝不能让这个捣乱的家伙逃离。

　　他手握长刀、腰马合一，下手毫不留情。以一人对百多人竟也不落下风。

　　对战争来说，这里的人少得可怜，可对他一个人来说这群人仿佛杀不尽。面具下的皮肤发烫，杀欲高涨，叫他几乎乱了心智。若非险些击中要害的一刀，他恐怕就要沉沦入无尽的疯狂。

　　纷乱中，一人拉弓。那人瞧见后立刻化作索命恶鬼，直冲斩下他的头颅。

　　终究是求生欲盖过了决心，本打算放火的几人立刻没了拉弓的力气，更有甚者开始逃跑。

　　很遗憾，他们早已踏入亡路。

　　将领直接砍下逃兵的头，举刀面向营地，“射箭！”

　　数十只弓箭架起，准备点燃营地的炸药。

　　火矢上弦，他驾马冲刺，可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点燃的火矢竟突然熄灭，仿佛神明降下仁慈，失去了引燃炸药的能力。

　　刹那间，头颅落地。

　　空气中熟悉的潮湿令他心头一颤，呼喊出那个名字，“美人相！”

　　可迎接他的只有兵刃。突如其来的“天气”变故令北国人意识到使用炸药的法子行不通了，干脆拔刀冲锋，冲向营地。

　　探马一行听见敌人的声响，立刻迎敌。两军交战，打响了战争。兵刃相见，鲜血四溅。新鲜的红肉还在跳动，拖出的脏器嫩得叫人口水直流。刚刚踩到的是谁的身体部件，杀死的是多少岁的少年……谁是谁？管他那么多呢，死了就都是一滩烂泥。

　　一阵诡异的雾气升起，迷了所有人的眼。被关在笼中的鸟儿疯狂拍打着翅膀，发出磨耳的嘶鸣，在雾气中才稍稍安静些。

　　凌芒在手掌上割开一道口子，用鲜血安抚躁动的无修。

　　“别急，你看，他们没事。”

　　无修尖锐的喙扎入血肉，肆无忌惮地啃食。

　　李辰轩别开眼，不愿去看这令人反胃的一幕。透过水镜，他看到了本该被炸死的北越人在雾中寻到希望，看到了他们脸上的表情由悲痛变成疑惑再到如今短暂的松懈。

　　李辰轩没料到这个情况。

　　他没想到王寅会出现在此，更没想到凌芒会突然出手搅局。监视着各个席位的水镜将所有人的秘密暴露无遗，也让他重新思考自己行动的意义。

　　“少的这数十具尸体需要我补上吗？”

　　李辰轩意料之外的是，凌芒这一回格外好说话。牠将无修接出笼子，轻轻拢入怀中，“不必。”

　　凌芒没有回头，目光始终停留在无修身上。但李辰轩却能感觉到对方的审视与威压，几乎连头都抬不起来。

　　“你当真是个没人性的家伙。”

　　李辰轩讪讪一笑，开口为自己辩解，“我只是更看重利益。”

　　现在看来，他所做的一切当真可笑。李辰轩的脸骤然冷下去，连装友好的心情都没了。

　　他观察着水镜中人们的一举一动。斗争已经开始，两队交战，王寅趁机绕回营地。

　　他用刀割开麻绳，安抚着他们从另一侧逃离。也许是那面具太过吓人，不少北越人跟几步就犹豫一下，直到看到被破开的出口才迈开步子迅速跟上。

　　其中一位能勉强说点中原话的人抓住王寅肩膀，用蹩脚的中原话向他发问，“救我们，为什么？”

　　“有人想我救你们。”

　　那人回头，用北越话向其他人传达信息，“他是阿依罕公主派来的人……只有阿依罕公主会救我们！”

　　“阿依罕公主还在北国，我们要去救她！”

　　人群因一句话而沸腾，都想着再回到那折磨他们许久的土地。

　　王寅听不明白，但能在他们的呼唤中辨认出“阿依罕”。

　　他们口中的阿依罕公主，呼唤的不仅是万俟照，还有那位早已逝去的亡族公主。

　　那是他们北越的明月，是永远悬挂在天空的宁静，是足以让所有人臣服的圣洁。

　　只可惜他没有时间逗留了。王寅上马，疾驰南下，绕过目光消失在天边。

　　雾气越来越浓，叫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而在视线完全模糊前，北国人已经全部倒在了地上。

　　黄土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知是哪片地方养出来的孩子。他们无一例外死在了这里，死在了厮杀之中，因荒谬的计划而死。

　　“退后，先回去！”

　　一声令下，所有人退回城墙。无处可去的流民踏上寻找家的遥远路途，他们手牵着手，生怕在浓雾中走散。

　　一道身影与他们擦肩而过。队伍最后的人以为是谁迷失了方向，立刻伸手想抓住牠，却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被腐蚀了手掌。

　　“啊！”

　　剧烈的疼痛令她尖叫，可伤到她的人早已没了踪影。

　　骨头碎裂，清脆悦耳中混着黏糊的开合声。没人敢去雾中仔细探查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加快脚步逃离这场盛宴。

　　也许是几只野狗，又或者是哪飞来的鹫鹰，甚至可以是人……总之没有人会觉得尸骨被毁与怪物有关。

　　那夜里，雾中传来了几声不知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嘶吼，叫得十分凄惨，让所有人都做不得好梦。

　　大雾持续到第二天一早，等探马再次来到此处调查时，里面只剩下了湿透的稻草和几个空帐篷。

　　原本铺满土地的血色竟在一夜化作乌有，徒留几具碎掉的白骨在风沙中悲嚎。

　　“这野狗有够厉害的，吃得真娘的干净，找不见小孙了。”

　　“这里已经没人了，就营地后面有一串脚印，但断了，只能看出来有很多人。”

　　“可能是埋伏失败，回去搬援兵去了，这几日加大巡逻范围，随时应战！”

　　“那这些白骨怎么办？都混在一起了，总不能叫那群狗养的家伙跟兄弟一起烧了吧。”

　　“烧吧，分不出来就都烧，都是人都是兵，这样躺在这太可怜了。”

　　“回去点把火，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