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人行雾中》晏冬10086

101、机关之主

　　姜行的目光无法从俞柏城身上移开。他从没听俞落提起过什么学生，如今突然冒出来一个，是真是假不好说。

　　寻地方停好了飞鸢，三人前后走入客栈内。姜行趁机打探对方，“我没听俞落提起过你。”

　　俞柏城笑了笑，介绍起自己的来历，“俞家门下学生很多，大家主还年轻，我们都是上一任带进来的，但因为在跟着大家主做事，所以自称为他的门生。我们大部分在战前都在其他地方任职，我也是前几天接到大家主的消息才赶来的，一直在琼琯客栈歇脚等消息。”

　　姜行对俞落的行动知之甚少，没处查他说的几分假几分真。俞柏城走在前头，熟练地找到机关，为两人打开暗道。

　　“我要去大家主府上，两位可要一起？”

　　李彦霖摆摆手，拿出之前放木鸢里的地图，说：“我有别的去处，我知道怎么走。”

　　俞柏城的目光停留在姜行身上，笑得张扬，“二十三席怎么说？”

　　姜行没去处，比起回到除忧堂跟白斯君讨论，不如暂时躲个清静，自己想想该做什么。

　　姜行跟了他一路，一言不发。俞柏城身形小了俞落一圈，看着年龄也和他差不多……姜行深吸一口气，把俞落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

　　但姜行做不到，他没法不把俞落和俞柏城结合在一起，明明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他就是做不到。

　　“你知道大家主他在哪吗？”

　　俞柏城垂眼，遗憾答道：“我不知，我回到苍州时乱得很，我不敢出去，后来才知道俞家宅邸被烧了，也没再接到过消息。”

　　两人一路来到了俞府附近。姜行记得这，是俞落的收藏室。这外头机关多，俞柏城带着姜行小心绕过，布满墙壁的符纸唤起了姜行第一次来时的记忆。

　　门上有锁，俞柏城没钥匙，但他在墙上一顿操作，竟是打开了一道暗门。

　　姜行停在门外，“你来收藏室做什么？”

　　俞柏城回头，眸子里倒映出姜行苦涩的面容，思考片刻，“我想找机关册子，一般都放在收藏室里。”

　　姜行记得，这里面有他不能看的东西。好奇心使然，他跟着俞柏城一块进到了收藏室。

　　第一眼，还是那幅绘有二十四位家主的挂画，也是他作画的起点。那幅画被用一种特殊的方式保存着，让它得以被世人看见。

　　绕过这面墙，后面的陈列柜上摆满了各种不知从哪收集来的玩意，有的看着破旧，有的应该是不久前才收进来的。

　　再往里，还是画，画的却是各种机关的原理，落笔潦草，算不得有多美观，但几乎排满了一面墙。

　　旁边还有一个书架，跟八席家的档案一样按时间排了下去。俞柏城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些档案。他直接来到最后的位置，拿起了倒数第二本。

　　“二十三席，你见过前任大家主吗？”

　　姜行没见过，印象不深，只听说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俞柏城见姜行没反应，翻开记录展示给他看，“他不善社交，跟我们的交流也不多，做着自己职责内最低限度的事。”

　　“琼琯楼的设计是他提出的，如今城内的密道也都全出自他手，若是他乐意多往外走走，肯定能做出更大成就。”

　　说话时，俞柏城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满是对人才的敬仰。

　　姜行对前代的事没兴趣，只在乎现下，“你拿这个做什么？”

　　俞柏城翻开册子，指着上面纵横交错的密道图，一眼就找到了他们的位置。

　　“我们在这，这里是城门，城外的密道出口离他们营地不远，如果我们靠密道由后袭击，说不定能杀掉他们的主将。”

　　可姜行知道，后面还有一队人马在等待时机，冒然刺杀主将不一定能取得想要的效果。

　　“他们不止一位将领，你杀了现在这位，很快就会有人补上。去刺杀的人很可能有去无回，要是没刺杀成功，还可能暴露密道，绝了我们的后路。”

　　俞柏城没有因姜行的话而感到沮丧，举手投足间透露着自信，“那就把密道炸了。”

　　“什么？”

　　炸密道，这话听着太吓人，要知道，光看密道数量，炸错了地方很可能毁掉一条街。

　　“你要炸哪？”

　　姜行不了解这些，只能通过提问来换一个安心。

　　“没打算，所以才来看。”

　　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会折服于此人的天赋。错综复杂的密道，隐藏百种机关的琼琯楼……还有那被称为无名人辞世之作的、随他一同被埋葬的木傀。

　　姜行越发觉得奇怪，但一时说不出哪里奇怪，只能尝试与对方保持对话，“要炸密道的话，最好是去跟其他家主说一声，不然他们要是有别的打算，很可能会冲突。”

　　俞柏城指着一处密道交错之处，完全没在意姜行方才说了什么，兴奋地把册子堵到姜行面前，“你看这一处是不是很妙？”

　　“我看不懂，你说说有多妙。”

　　俞柏城瞬间来了劲，指着那一处开始分析，“这里在城墙下，可通向城外，如果我们把这里炸了，就能炸塌城墙！”

　　如今城门已破，城墙早就失去了意义，可真要炸城墙，姜行不敢。

　　但俞柏城似乎没打算看姜行的意思，继续自顾自说了下去，“我早就看那城墙不顺眼了！”

　　不顺眼？姜行背后一凉，惊愕地看向俞柏城。没错，就是这份让人不安的冷漠。俞落是为了稳居高位而迫使自己变得冷漠，但这个人是实打实冷漠至极。他和俞落一样，有一层略显疯狂的表面，可姜行竟无法从对方身上发现半分人性。

　　“那去刺杀的人呢？”

　　此人大概率有去无回，但姜行就是想听听俞柏城的答案。

　　俞柏城挑起眉，看向的目光里满是疑惑，“我还在想，毕竟此人必死无疑，我总得再利用他些什么，比如让他身上绑着炸药，或是涂些腐败的尸体看看能不能染病，时间有限，还要说的话……”

　　“行了……”姜行打断俞柏城，不想继续听下去，赶紧寻了个理由离开此地，“你继续查，我回除忧堂了。”

　　俞柏城眉眼弯起，却不带半分笑意，用余光注视着姜行的背影，直至对方完全消失在密道中。

　　无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有的在斥责他的无情，还有的在问他此法是否可行。声音太多了，但他很快就找到了他想听的声音。

　　“看来你还是没法得到认可。”

　　一句嘲讽。

　　“没人认可我，可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俞柏城合上册子，面对千年间保存至今的所有藏品张开双臂，“看看你们留下的东西，你们自称先辈，却都不过是些在九十九人行混吃等死的家伙。”

　　脑海中的骂声越来越多，化作令人头疼的杂音，干扰他的思绪。

　　“好了，各位，无论他是个怎样的烂人，至少现在，我们的确需要他来帮助我们……我有求于你，我的手下败将。”

　　……

　　又是一句嘲讽。

　　俞柏城不再反驳，“你确定美人相会允许我介入会议？”

　　“当然，”一瞬间，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声音，“无论是作为大家主还是作为二十三席。”

　　……

　　回到除忧堂的姜行正好遇上在跟美人相对话的白斯君。他想起对方拜托之事，不知如何回答，一时间有些尴尬。

　　好在白斯君没有多说，“马上就要召开会议了，我希望能见到你。”

　　姜行对此深感无奈，尝试呼唤美人相，“美人相。”

　　出乎意料，美人相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的肩头，回应了他的声音，“你要参加会议吗？”

　　姜行似乎得了独一份的恩惠，成了鬼仙重点关注对象。他想问，他可以吗？但这话当着白斯君的面问不出来。

　　“嗯。”

　　短暂的眩晕后，姜行的意识已经随成镜术来到了其他家主面前。

　　他的出现并未引起关注，更多的家主是在讨论方才的爆炸。李彦霖救人心切，可这也导致他们将无法利用黑夜奇袭，只能另寻他路。

　　也有人提到，要用密道跑到城外去发动奇袭，但暴露密道风险大，很可能有去无回，而且并没有多少人觉得毁掉密道是件好事。

　　“那就一人去刺杀，然后把密道炸毁不就成了。”

　　听到熟悉的提议，姜行猛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本该不能参与会议的俞柏城正站在大家主的位置上蔑视众生。

　　“你是何人？”晏林初率先提出质问。

　　“我是何人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能为你们提供解局之法。”

　　刚见过一眼这人的李彦霖第一时间看向了姜行。白斯君愣着，一句话也问不出。平日里最爱骂他们这些晚辈的归家老爷子竟格外安静，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眼望着俞柏城，一副快吓晕过去的架势。就连平日最稳重的尉迟清，此刻都盯着俞柏城震惊到乱了思绪。

　　“俞柏城！？”年轻人的傲气与记忆中的沧桑重叠，周朗一眼便认出此人。

　　没人敢认，直到周朗惊呼出声，无人再敢不认。

　　“你怎么……没死？！”归家老爷子气息不畅，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把自己憋死。

　　姜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望间与俞柏城四目相对。

　　白斯君见状不妙，想强行进行自己的计划，说道：“大家主还没死，他……”

　　俞柏城的高傲压根不允许有人打扰他特地准备的出场，他没给白斯君说下去的机会，直接接过话题，“俞落的确没死，我可以作证。”

　　“瞧你这模样，一身绸带，声音倒是嘹亮，二十七席？国难当前，戏子都跑出来吆喝了。”

　　白斯君心里窝火，可一转眼却发现无人责问，也只能闭嘴。

　　俞柏城不给其他人发言的机会，继续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只要派一个人过去，能干什么全看他自己，斩得了敌将是他本事，直接死在那就是他英勇牺牲也算得上好汉，密道按我说的位置直接炸，既能封密道，还能炸塌城墙，把现在占着西边城墙的脏东西全埋了。”

　　不认识他的家主见前辈们沉默得可怕，不敢开口。那些认识他的家主们太清楚他的脾性，在心中逐字分析他说出的计划。

　　俞柏城发出一声嗤笑，“牺牲一人救城，比你们拿血肉堆城墙要好得多吧，尉迟，你不觉得吗？”

　　尉迟被点的突然，冷下脸，“的确如此，但请你说明白你的想法。”

　　“我已经考虑过了，我本想让那人绑上炸药干脆自爆的，但我觉得你们大概率不会同意。”

　　“真的只有这样？”尉迟完全不相信这个人。

　　“真的。”

　　其实还有别的想法，但他可不想听尉迟的训斥——这家伙从以前就爱在他耳边唠叨什么道德。

　　又是一阵沉默。

　　杨钰鑫咳了咳，大声背诵出一则多年前的记录，“咳咳！额……庆安九年，大家主俞柏城提出以机关附着脊椎来解决鬼刹被俘后受折磨致死的情况，被多位家主驳回……和那时候比，你这句话可太善良了。”

　　俞柏城摸着下巴，回忆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我以前那么狠吗？”

　　被表明身份后，俞柏城不装了，眉眼弯起，笑起来慎人，“你们已知晓我为何人，为何一言不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密道，也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炸毁密道！”

　　前代大家主——俞柏城。

　　“你个……违背伦常的家伙，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归老爷子拿起拐杖骂，恨不得冲他脸上来一拐杖。

　　“我只是告知你们，没有打算听你们发言，我也已经找到了人选……二十三席，暗杀是你们一席所擅长之事吧。”

　　姜行没有质疑，丢下提问作为交换，“俞落在哪，大家主在哪？”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姜行身上。

　　俞柏城摊开掌心，一团半透明的苍白色火焰在他手中燃起——但好像没有别人注意到。那团火焰就在姜行的眼皮子底下越来越盛，最后几乎占据了整个空间。无数的小火焰从中钻出，很快又融为一体。

　　他在哪见过这种火焰，不是吗？

　　“你要是活着回来，我就告诉你他在哪。”

　　这个人从最开始就打算让他去，不然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跑去拿自己的设计图来换取跟他说话的时间。

　　他，姜行，再次被这些非人的家伙选中了。

　　“你意下如何？姜行阁下。”

　　啊，对，二十三席，姜行……

　　“说吧，还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