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人行雾中》晏冬10086

100、炸死你〖哔——〗的

　　归氏的老爷子是个半截入土的老古董，虽尚且有力气一战，但难以服众。王未怡的话语有效，可能替她说话的两兄弟如今可是无人敢信。二席逃跑，十七席虽保证过自己会提供准确的情报，却也难逃怀疑。五席恪守职责，但这件事毕竟与十九席赵衡脱不了干系，而十九席又是四席手下的分席，如今四席不作为，晏林初本身的立场难以判断。

　　王未怡一死，就彻底没了能服众的人。加上现在仙家内很明显出现分歧，他们要对抗的不只是敌人，若无人主持大局，他们就会沦为任人宰割的羔羊。

　　除忧堂内，和姜行一同前来的白斯君寻到了机会，与姜行深入聊了自己请求之事。

　　“你考虑得如何？”

　　姜行不想答应，他没有主持大局的能耐，也猜不出这种情况下俞落会做些什么。

　　最主要的是……姜行压根就不是家主，没有参加的权利。

　　见姜行还在犹豫，白斯君俯身要跪。姜行赶忙拉住他，但对方态度坚决，直接推开了姜行，“别拉我，我跪的多，膝下生不出黄金，我不求你答应，我只求你仔细听我说。”

　　不容姜行拒绝，白斯君立刻往下说：“仙人要杀我们，可我知道，陈旭上仙不会……牠已经受了重伤。凌芒看我们像看戏一样，等着我们唱牠想看的地方。左宸上仙虽然骇人，但我也信牠，牠从未杀过人。今天那雾很多人看见了，我们瞒不住。敌人今天只是暂时后退，我们必须开会商讨对策，届时肯定会有人提起此事。未怡大姐的死瞒不了……我们没有人能替她说话。可你不一样，你是大家主身边的人，很多家主都看在眼里，你可以替他发言。”

　　“我和李彦霖会为你说的一切作证，王斯来的话无所谓……反正也没人信他……只要晏林初同意为我们做证，我们就能假装大家主还活着，以此稳定人心。”

　　“俞落一定还活着……”姜行眉头紧蹙，语气里覆上一层对自己无能的怒意，“不是不愿，我是做不到。与其想要怎么装，不如去找他。”

　　白斯君沉默着站起身，与姜行短暂地对视几秒后，干脆利落地给了姜行一巴掌。

　　“你……”

　　又是一巴掌，清脆悦耳。

　　“醒了没？”

　　姜行不敢说话。

　　白斯君放下手，松开藏在手臂上的绸带，试图把姜行骂醒，“凌芒已经下手，俞落要是活着，那他就是和二席一样跑了！”

　　“俞落不会抛弃九十九人行！”

　　“那他现在在哪？！”

　　“他……”死一字还是没能从姜行口中被说出。姜行想要辩解，但被白斯君的话堵住了嗓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该清醒了，他被俞落牵着鼻子走了太久。

　　但头脑清醒后，他更加意识到自己无法协助九十九人行。他不是二十三席家主，面对白斯君的请求，他是有心无力。

　　姜行还在思考要如何化解此等局面，晏林初的声音适时打断了两人。

　　他眼下青黑，脸惨白一片，趁着闭眼时得到些许休息，“王斯来的情况不乐观，勉强留住一条命……他恶名过盛，在这待着得不到静养，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先带他离开这。”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眼下是缺人的时候，二席家的情报网也断了。朝廷什么时候发兵，他们还要再撑多少天？无人可问，无人可答。

　　晏林初接着说：“今晚十六席和十四席那边有动作，你们可以去找十四帮忙。”

　　“嘭！”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晏林初瞬间不累了，瞪大眼往窗边跑，探出半个身子去看远处升起的硝烟。

　　“嘭！”

　　一连串的爆炸声震天动地，张扬宣示此地的所有权。白斯君也被吓了一跳，捂着嘴，面露担忧之色，“怎么提前行动了？”

　　蔚蓝的天空下，密密麻麻的飞鸟冲入敌阵，带着机关摩擦的脆响，降下对入侵者的惩罚。

　　远处，李彦霖从木鸢身上取下弩箭，点燃箭矢瞄准一只停歇在高楼上的机关鸟。

　　“顺风，能中。”弩箭射出，点燃了机关鸟的羽翼。

　　火焰点燃火药，在巨响中四分五裂。一只又一只机关鸟燃烧起来冲入敌阵，爆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机关百术，千年造工，我占据天时地利，你们拿什么跟我斗？”

　　机关鸟直冲敌营，在敌军在城中掠夺时毁了他们的后备物资。敌军面对此景，只能举起盾牌等所有可能抵挡的物件保护自己，在纷乱中拼命抢救物资。

　　李彦霖见机关鸟都已飞出，装好安全绳，扭开了限制木鸢的机关锁，令牠展翅。

　　“美人相，”李彦霖拿出火折子，提前打开木鸢胸前的空腔，将拉好的弓弩扣到了木鸢底盘，“告诉他们准备撤退。”

　　飞鸢振翅高飞，李彦霖双手上抬握住底部的操作机关，控制方向赶往火海。

　　耳边风咧咧，混着呛人的烟味，难闻至极。他自屋顶飞过，从空腔中拿出一包粉末，“后退！”

　　听到指令的齐家军和武馆之人抬头看见飞鸢，立刻后退，寻找掩体。

　　“把他射下来！”

　　李彦霖迅速打开火折子，点燃了引信。扔下纸包后，他单手操控木鸢转向，躲避飞来的火矢。

　　那纸包被点燃，先是发出些许火花，突然间炸出耀眼的白光。

　　拓拔在大道上正厮杀着，抬头注意到天上的飞鸢和耀眼的白光，一回头，身后营内起火，一咬牙，下达命令，“撤退，带东西回营！”

　　“撤退！撤退！”撤退的声音越传越远，那些被闪了眼的、受了伤的，被拖着往回走。

　　好几道刺眼白光降下后，双方基本都已撤退。只余下无法再站起的人们倒在地上，横七竖八。

　　李彦霖操纵飞鸢，随人们一起撤退。箭矢飞来，他转向旋身躲过的同时取下弓弩，一箭穿了那人的头。

　　飞鸢的目标还是太大，数只火矢飞来，李彦霖无处可躲。但他们是契约了鬼仙之人，不畏生死。美人相的雾气扑灭了火，李彦霖将所有注意力放在弓弩上，一箭穿头，逼迫敌人继续后退。

　　他飞过交叠错乱的尸体，看到几张熟脸。可飞鸢的承重有限，他带不走，更无法停留哀悼。他又看到了王姝玲死的那条小道，那里铺满了红彤彤的血，像办了喜事，来了一群宾客来看热闹。唯独那里，唯独这一条道上堵满了敌人的尸体，能一把火全烧个干净。

　　若是这个会亮的小玩意能更厉害点，又或是他的机关鸟能做多点、再厉害点……至少今天，他们抢得了片刻的喘息。

　　飞鸢落在琼琯客栈外的看台上，入座观众席。李彦霖扭好机关锁，侧身倒在看台上，阖眼小憩，嘴里不停地骂着九十九人行那群怪物，骂他们无能。

　　他双臂酸痛，那安全绳牢固，但实在是勒得难受，双肩和腹部都留下了红痕。他攥起腰间的香囊，用几乎要揉碎它的力气攥着，想象着那早已消散的香气。

　　可他没法休息。

　　雾气攀上他的肩头，为他带来他人的质问，“不是趁夜色行动吗，为什么提前行动了？”

　　按原计划，他们应该尽力削减敌人兵力，延缓他们进城的脚步，等到夜色再用这些炸药去进攻敌营。这计划原本是可行的，而且李彦霖的木鸢在夜色中也可以隐藏身形，可以大量削弱敌军。

　　可他等不了了。在背走王未怡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鲜明的对比。十席的两人守着巷口，杀了数十人，可其他人呢？他们没有鬼仙的赐福，没十怪敏锐，没十怪强大……他一早就知道了，那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和他们之间有一道横沟。

　　“〖哔——〗，哪个死人问的废话？！没了十怪我们拿什么打？还趁夜色袭击……大姐没了，归家和齐家军都死多少了，谁去袭击？”

　　待李彦霖骂完一阵，美人相回了话，“是二十七席。”

　　李彦霖的骂话被堵在喉咙，只留一阵无语，“他是担心我……你没把我的话说给他吧。”

　　“没。”

　　他的悲嚎正好传入了姜行耳中。在看到木鸢被射中后，姜行立刻冲出除忧堂，跟着木鸢的方向跑去，一路跟到了这里。

　　方才的场景实在壮观，蔚蓝的天中划过金色的鸟，坠入敌营。像是神罚，却救了众生。

　　姜行和李彦霖这才见第二次，就已经打破了姜行对他原有的印象。原先因他赠予秦无桀的礼物，姜行和俞落吃过亏，心里难免膈应。可真见了本人后，姜行怨不出，甚至还想回头质问俞落，为何看不上李彦霖做的小玩意。

　　“十四席，”姜行出声示意，在与对方目光碰撞后缓缓上前，“需要帮忙吗？”

　　李彦霖听到人声，速速爬起，瞧见姜行，先是下意识放松，想直接躺回去，可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又缓缓坐起身。

　　“你谁来着……”

　　姜行回答道：“我是二十三席，姜行。”

　　李彦霖回忆着，想起在会议上的确见过他。看台外，撤退的人脚步纷乱。李彦霖头昏沉沉的，本没打算继续交流，可又想起，二十三席不是十大怪之一吗？

　　“你为什么不去杀人？”

　　姜行有些疑惑，一时间回答不上这个问题。

　　李彦霖不满姜行的反应，但很快就压制住了自己对十怪的偏见，解释起自己刚刚说的话，“你们十怪有仙家赐福，处处都比我们强……”

　　他想起了秦无桀。秦无桀在继承了席位后，那平日里只会捣弄药粉的柔弱公子突然就强壮了，感知也敏锐了。

　　他想起未怡大姐来了。大姐走的时候表情很平静，闭着眼，平静地迎接了死亡。

　　见对方不动，姜行上前说：“这里不安全，我们进客栈再说吧。”

　　李彦霖有些疲惫，摇摇晃晃地撑起身子，打开机关锁，领着飞鸢往客栈去走。

　　忽然间，姜行感知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瞧见一个朝他们走来的陌生人。姜行没来得及判断对方是敌是友，身后的李彦霖一个踉跄踩了空。

　　姜行下意识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再一看，李彦霖已经被那人接住。

　　质问的声音还没发出，那人先开了口，“家主大人，您没事吧。”

　　李彦霖抬头，蹙眉看了会那人的脸，问道：“你谁？”

　　那人垂眸，眉眼弯出弧度，让人看不清他的笑容下藏着什么心思。他墨色外袍披身，深邃的眼眸泛起点点光亮，在如今的惨状下仍展露微笑。

　　“我是大家主门下的学生，名叫俞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