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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   杨云栈不想再做过多纠葛,转开视线。

      他平静地扫过狱卒以给他们无声的警示,语气干涩,命令的口吻挤出喉头。

      “认真看守,换牢房的时候更要务必小心。”

      整顿出发的时候,需将这位前永乐公主从本地牢房转移到马车上。

      普通的罪犯往往只是锁住他们的手脚,让他们跟着部队前进,再找专人用水火棍警戒看守即可。

      要让她这么走想必也是无人有异。可这位公主一路从京城以狩猎为名叛逃至此,甚至意欲成立流亡朝廷,还有数位能人志士追随,甚至能在兵变是大权独揽,如此果决狠厉地将真正的皇帝也就是她的弟弟杀死,不可谓没有能力手段。

      因此不得不防。

      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乱臣贼子才会因为权财富贵追随这样的人?他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这样的恶鬼聚集成势才导致民不聊生,饿殍遍地,想到那些亲眼所见的百姓惨状杨云栈简直对其咬牙切齿。

      直到被狱卒的回答打断思绪。

      “是。”

      杨云栈视线一沉,微微颔首拔腿便走。

      卢敬尤看着他身侧留下来的那道阴影。

      “你以为你能关得住我吗?”几日没有进水,短短几句话就让她的嘴唇干涩,声音也随之沙哑。

      闻言杨云栈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无奈的不愿意转身,只留下背影,面朝着前方的牢房出口同时示意前方随从开门。

      已经被锁住的她仍不依不闹,似乎总想激怒自己,也似乎是在故意拖住自己的脚步。

      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捏在一起,为什么天底下会有这样死到临头仍不知悔改的女子。

      还试图筹谋着什么吗?就因为仍旧贪图她过去的压人权势?

      他垂着眼,声音很淡,装作什么都看不出的样子:“抓得住自然也关得住……更杀得死。”

      到后半句语气加重,暗示她不要再做什么无用小动作。

      卢敬尤闻言气结,但眼睛里的火焰说明她此刻还未服输。

      杨云栈目视前方看着他眼前那群追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将头盔上的血污擦掉,自己手上一片殷红;“要为你手底下流过的无辜的血付出代价。”

      这位暴虐公主可是将京城里的王公大臣血洗了个遍。

      傲慢冷血的皇族尸位素餐,竟肆无忌惮地以取人性命为乐。

      半束夕阳时分昏黄的光透过已被微微推开的门打在杨云栈的脸上,他的脸隐藏在那副银白色盔甲的锋利后面,拉扯出更加光彩夺目的冷感。

      “将军能做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我以为你会比我更清楚什么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卢敬尤轻轻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他杨云栈又何尝无辜,为了这所谓的胜利又有多少人惨死。

      日落时分太阳西沉十分迅速。

      只一句话的功夫,光的转角就完全照在了他的胄甲上,那双黑眸子此刻完全躲藏在黑暗中,配合眼白处翻涌的情绪变成了唯一的亮点。

      杨云栈这下真的被激怒,他愤怒地转过头,瞪着那个女人猩红的眼睛。

      卢敬尤又一次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

      相比起刚刚冷静的他,此刻在昏暗日光下的他,配合那片血污的红,整个人显得有点……毛骨悚然。

      “他们都是因你而死!”

      他的整张脸都在用力,一字一顿地发出掷地有声的声音。

      “每一个无名小卒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要以为你出身皇族就可以视人命为草芥。”

      十六岁从军以来这就是他对于这些大人物全部感受,现如今他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是别忘了,他和他们从始至终都不一样。

      和刚才的争锋相对不同,这一次卢敬尤在这位新加封的将军面前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愤怒和杀意。不过她心下宽慰,因为自己明白这也代表着眼前这位“功臣”本能的正义与同情。

      这下也许更好找到所谓的突破口了,她看着他的愤怒欣喜,眼睛里的利用一闪而过。

      荣辱毁誉都是一时的,她要追求的东西势必会引起利益集团巨大的抵抗与反扑,所以这位将军眼下真是很好的反应她心里想,这代表着他和那些一定想要自己死的世家大族们不同。

      怎么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呢?

      于是她微微眯着眼睛,轻声说道:“你说的这些人到底是为我而死,还是为了那些王侯将相,为了那些捍卫那些吃人的纲常礼教而死。”

      “你不就是……”

      杨云栈克制住想拔剑的冲动。

      这个女人在强词夺理。

      一股巨大的愤怒吞没了他,瞬间燃烧干净他在战场上保存下来的最后一点情绪。

      他低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你说得对,但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

      杨云栈忽然觉得很疲惫,一种会将人的心生吞活剥的疲惫瞬间包裹住他,他的声音无奈又失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和你这个大逆不道的将死之人胡说八道。”

      他重新带上他的头盔,用那双看起来修长干净却鲜血淋漓的手。

      在阴森的地牢里,满身甲胄的他像一个熠熠生辉的保护神,也像一个失去了世间人情的无妄神仙。

      杨云栈把自己和那些翻涌上来的情绪顷刻间做了切割。

      “这天下的战士们是为了他们心中的美好愿景而战。”

      即使最后的结局不过是愚蠢的随众帮助一只头狼咬死了另一只头狼,于他们自己不过是换个人做自己的皇帝,换个人收自己的租。

      可这世界又能怎么变呢?

      再怎么变也比这残暴的两姐弟当政的时候要好些吧。

      他的眼睛里有什么脆弱的东西一闪而过:“有些人需要一些稀薄的希望才能活着……而不是像你天生泡在蜜罐子里一样,从小就是公子王孙,锦衣玉食的养大。”

      居上位者轻蔑责任,纵情享受随心所欲便会导致下层动荡不堪,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就可以贪婪地坐吃山空而将一切视作理所当然。

      即使是这样也还是将大好河山挥霍一空,变成现在人人得而诛之的局面。

      因果报应的传导过程有时候漫长又缓慢。

      杨云栈这句话让卢敬尤一下想起了幼时。

      她那时候年龄尚小还被允许和弟弟一起上学,在夫子的监督下学习最简单的读书写字,再多对她就是浪费了。

      夫子教学的时候,总是摇头晃脑指着她那位天生少根筋的弟弟叹息,可又畏惧皇权唯恐那位将来的君主记恨。

      可自己无论怎么努力,再怎么把那些书都记下来也抵不过那位天生的命定之人。

      “可惜你只是个女子。”

      再厉害又如何和你弟弟相比呢,登上皇位的那个人只可能是他,而绝不是你。

      “多余的闲书看了无意,这些闹着玩的政见,未来在夫家谈起来会说你乱嚼舌根指责我们天家倒是本末倒置不知道怎样教养女孩。”

      所以不能参与谈话,不能外出,更不能理政。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是她一生的命运。

      是,她的命。

      也是天下女儿的命。

      父皇,那个坐在王座上的老男人,也是这样对她说的。

      “小囡,天生聪慧,我自幼宠大,只可惜是个女儿。”

      命,这个字突然变成一个沉重的枷锁,被人牢牢地绑在自己的手上。

      她不认这别人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东西,那些非说是她的东西。

      嘲讽、轻视、漠然、甚至还有故意的阻挠和反扑,她也统统不认。

      卢敬尤低头看着自己如今模样,忽然胸中一阵悲怆,如今这枷锁倒是看得真切,绑得真切。

      她早感受不到这些冷嘲热讽,这些是非曲直,她像眼前这个人一样将这些会让自己撕心裂肺的情绪切肉般的切下来了。

      随着年岁渐长,她只能感受到愤怒,而现下,更多的回忆激起了她更多的愤怒。

      她冷漠地对着抓住那个自己的背影骂出一句:“你这个愚蠢的武夫,不过就是换了个人做狗,一群叛军装什么天降正义。”

      下面跟随的众人闻言恨不得扑上来生食了她。

      杨云栈挥手制止,他不发一言,蹬着他的靴子走了。

      *

      将军营帐内一张地图铺在桌子上。

      杨云栈换了常服,将头发随意绑在身后。这人在战场上果断狠绝,可平日里脱下那身盔甲又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从此处回京,要绕开两个河流湖泊,那就势必要途径前朝永乐公主的封地临安县。”李参军指着地图划出一道长长的曲线。

      “有什么特殊?”杨云栈一提起那个人就感觉青筋突起,语气格外重。

      “他们不更应该夹道欢迎?”胡都尉也是一脸不解,以前这里的百姓肯定被苛捐杂税逼得很紧,恐怕还要跪地高呼青天大老爷呢。

      李参军与这位胡都尉一向不对付,恨不得句句和他反着来哪里肯答他的话,只看着杨云栈好气道:“将军有所不知,这……这地自公主管辖后以女为尊甚至允许女人做官,因此她可是备受爱戴与各地骂名截然相反,我们要是经过恐怕会生事端。”

      杨云栈微微有些疑惑:“女子做官?”

      这样的事情数百年来都未曾发生过,读书入仕,耕读传家,哪一样都是以家中男子

      还没等李参军回话,胡都尉一脸不可置信,大手一挥:“前所未闻!这女人能做什么事,恐怕不用放在心上,聚在一起要闹就让她们闹去。”

      想来也就是些一哭二闹三上吊,实在不行扯扯头发。

      胡都尉斜眼看他,不知他专门提出来干什么,显着他了。

      李参军倒是真给他看着了,僵在原地反复看颜色,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该说不该说。

      杨云栈示意胡都尉安静,语气如常:“你有话但说无妨。”

      李参军松了一口气。

      “临安县每年粮食产量位居全国第一,是有名的纳税大户。无论男女老少都安居乐业,不仅……”他接过胡都尉的眼神飞刀,不禁擦擦汗。

      “据说连孩子都长得格外高大秀美,公主这次叛逃成功也多亏了她们的衷心支持。”

      “能住在那污秽地方的算什么真男人,恐怕都是那还没断奶花拳绣腿的娘娘腔。”胡都尉受不了了。

      “这词去了那里可不敢说,那里女人作风剽悍,听着这种侮辱的话要跳起来打人的。”

      “怎么还敢打老子不成。”胡都尉挺起胸膛,一副要干架的模样。

      “这可不好说,一群娘们打你一个说不定你也不行。”李参军其实也不喜欢这奇异之地,但就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

      胡都尉在杨云栈的眼神下悻悻地收起胸膛,不屑一顾地大骂一句:“乱民!暴民!”

      李参军看他没讨着好,倒是顺着他的话说了,“此言非虚,因允许女子读书做官又生出许多荒谬不经的民俗规矩来,比如女子举止剽悍……”

      他想想胡都尉被一群女子围殴的画面轻笑一声,接着说:“女子不用守节,男子也涂脂抹粉穿绣花鞋……”

      胡都尉“嘁”出声,一脸不耐与轻视。

      两人相视一眼倒是达成共识。

      “……还有女子地位高于男子。”

      这句让胡都尉抡圆了胳膊一拍桌子,一副怒不可遏的表情。

      “乱套了!都乱套了!和那妖女一样的淫邪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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