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之山》鹤芥子

32、寻忆

　　只这一句小叔，所有有关祝府的回忆接踵而至，回到了九川的脑海中。

　　回忆被现实狠狠击中，九川一时无法接受眼前肢体纤瘦，白发浮现的中年女子，是那个蹦蹦跳跳，调皮捣蛋的小女孩。

　　所有人都变了，只有九川还留在三十年前来不及醒来。

　　祝彦儿缓缓向他靠近，眼光温柔，含着一汪喜悦的泪水，看向九川的脸庞。

　　她是盛王，是祝家家主，亦是祝家最小的孩子。

　　九川轻柔地抱住她，宽大的身躯将祝彦儿彻底包围，此刻她不用害怕在别人面前掉眼泪，靠在九川的怀里不断的哽咽抽泣。

　　历经三十年，祝彦儿终于迎来了一直期待的那一天。她带着九川去到祠堂，在林立在台上的一个个牌位里，九川一眼看到了二哥的名字。

　　他的牌匾比其他的新很多，摆在最前面的位置，格外醒目。

　　“爹，爷爷，小叔回来了。”祝彦儿语气里满是开心，找不到一丝失落或难过的情绪。

　　九川的情绪不再像一起那样大起大落，他静静地，缓缓地说道：“父亲，二哥，我回来了。”

　　能够冷静的面对死亡，是人这一生最大的成长 。

　　他们在祝府兜兜转转，把当初的那个小院留在了最后。

　　整个祝府，只有这里留着三十年前的影子。甚至连院子里的花都还在，几乎是满园春色，却独守空房。

　　九川推开那道久别重逢的门，映入眼帘的，是桌上的一个匣子。

　　轻轻打开，里面只有一块残缺的玉。九川将其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没有激起任何回忆，但他觉得，这东西一定很重要。

　　祝彦儿走到他身边，看着莹白的玉，没有说话。

　　“这是我的玉吗？”

　　“是，是你的玉。”

　　祝彦儿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九川去用午膳，将这个话题避开。

　　如今的祝彦儿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养女，平日里是不见人的，秘密养在祝府，作为继承人来培育。

　　施河已经娶妻生子，妻子是凤阳的一个打铁匠的女儿，儿子在城中做巡卫。

　　这里比九川记忆里的凤阳好太多了，因为是家乡，即使有些陌生但会让人心安。

　　九川在凤阳住了几天，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看着手里的玉发呆。

　　“施河，我还是觉得有什么没记起来，总感觉不安心。”

　　施河当然明白他说的，但为了不辜负那位的努力，他只能闭口不言。

　　“你知道汉垚山在哪吗？”

　　施河明白他不会长久的在凤阳停留，可心里再不舍也无法阻止他的旅途。

　　“知道。”

　　凤阳与以前的各种食物都很好吃，所以祝彦儿给九川塞了整整一大包，毕竟左姬给他准备的够充足了。

　　“你真的不用我们准备马车吗？”

　　“不用了，我的马还在城外，把他忘在那这么久估计都生我气了。”

　　祝彦儿低下了眼眸，看着有些失落。

　　九川上前拥抱了她，“这里是我家，我会再回来的，别担心我。”

　　祝彦儿微笑着了拍了拍他的背，两人正温情呢，施河突然过来把两人环抱着，仔细一看眼睛里还有泪花。

　　“别哭啊，我可不想临行前还得给你抹眼泪。”

　　三人相视笑了起来，九川松开了怀抱，向几人道别后转身吹了几声口哨，施河和祝彦儿还以为他要召唤什么飞禽，纷纷抬头朝天上望。

　　什么都没有。

　　一低头，九川蹲下身抚摸着一只三花猫的小脑袋。

　　“豆豆，帮我找一下他。”说罢，他拿出一个小包裹，从里面掏出一根小鱼干递给豆豆。

　　豆豆高兴的咬过小鱼干，吃掉后喵喵喵的叫了几声，瞬间一群流浪猫向他们聚集起来。

　　祝彦儿和施河没见过这场面，一群猫喵喵喵叫个不停，似乎在商讨什么一样，诡异又有点可爱。

　　豆豆问清楚后，走来把爪子放在九川的腿上示意找到了。

　　九川又转身向两人道别，接着就跟着豆豆跑了。

　　少年自由的身影在阳光的照耀下消失在街道中，今夕此景，仿若梦中。

　　时间的流逝总会给人带来幻觉，让身旁突然出现的熟悉感变得不真实。

　　凤阳会永远记得曾经有个懦弱的三少主，在天灾来临时救了整座城而牺牲。

　　哪怕凤阳不再有人认识他的面容，他的名字永远都会活着。这是祝阳朔唯一能为这个令人操心的弟弟做的了。

　　祝彦儿一直站在那望着，望着，直到一人一猫的身影完全消失，她还是没有离开。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流眼泪。

　　十三岁父亲去世，十八岁集结军队，二十四岁征战四方，二十七岁封为盛王，在这多有磨难的一生，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触及心地的柔软。

　　拨的云开见月明，三十年了，她唯一的月亮终于回来看她了。

　　施河将她拥在怀里，仿佛在这一刻，他们依靠九川，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里。

　　明亮的天空之下，祝九川兴奋地跟着豆豆一路奔波，少年恣意的身影穿梭在大街小巷，这一次，没有人会抬起手指指向他，责骂他了。

　　九川是有留恋的，但他明白自己必须奔波起来。

　　跑到郊外的时候，豆豆突然停了下来，蹲在地上一动不动。

　　“豆豆，别停啊，你累了吗？”

　　豆豆转头向他喵了一声，接着从草丛里就出现了一只黑猫，比豆豆大了一圈。他朝豆豆走来，喵喵喵的叫着。

　　九川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默默等待。

　　黑猫交代完事情后，又迅速地跑开了。

　　豆豆舔了舔毛，然后向前飞奔而去，九川赶紧跟上，直到天空落下豆大的雨滴，一人一猫赶紧躲在一栋房屋的屋檐下。

　　也是幸运，荒郊野外居然还会有人家。

　　九川抱着豆豆，抬头望着房顶伸出来的稻草，雨水迅速聚集在草尖，直到无法承重一滴一滴的落下，惹得的豆豆忍不住伸手去抓。

　　九川笑了笑，举起豆豆去抓稻草，结果碰到稻草弄湿了豆豆的脸，惨叫一声。

　　九川赶紧跟豆豆道歉，这一声猫叫引起了房子主人的注意，打开了门。

　　一个年迈的老奶奶看到九川急忙擦着豆豆脸上的雨水，然后满脸慌张的与自己道歉。

　　“抱歉，老人家，我跟我的猫就在您这躲一会儿雨，您看行吗？”

　　老人没有拒绝，反而笑了，招手让九川进来。

　　九川没有动手，豆豆反应极快，一下从九川怀里跳出来跑到屋子里。

　　九川赶紧进去把豆豆抱起来，连忙给老人道歉。

　　老人没有责怪，而是拿起一个小板凳递给他。

　　九川不忍心拒绝，接过板凳坐下来。

　　老人脸色很差，看起来身体不好，可这屋子内却只有她一人居住。

　　而且，她脖子上有一道很深的勒痕。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板凳。

　　老人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他转头，看到门板上刻着一串字。

　　“慈母宋李氏之墓。”

　　回忆伴着雨水涌入九川的脑海，他怔怔的看向老人，那时他当年没来及救下的老人，阿荷的祖母。

　　九川的眼眶顿蒙上了一层水光，生命的轮回始终没有离开每一件小事，在此时此刻，他躲开的是当年那场心中的大雨。

　　那只黑猫从角落里跑出，跳到桌上叼走了贡品。

　　“三少爷，谢谢你让我的孩子没有死在当年的大雨里。”

　　老人死时无法放下的牵挂，被九川维护的很好，这一份纯真的感恩，让她等待着这一面，等待说出这句话。

　　九川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是三十年前来不及听到的肯定，是身为“灾星”的祝九川听不到的夸赞。

　　雨越下越小，直到只能听见几声雨滴落地的声音，九川告别了老人。

　　他起身鞠躬，对方依旧笑着。

　　推开门走出一步，再回头，眼前就是一座坟墓。

　　九川再这一刻终于明白，人这一生总会有阴暗麻木的时光，甚至是重重包裹着这种整个人生，但总有几个瞬间，会有活着的生动。

　　那叫希望。

　　云被彩虹拨开，九川呼吸着湿润的空气，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看见豆豆不停的咬着他的手，但没有用力。

　　“豆豆，谢谢你，我们走吧。”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