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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痛罢无畏前路险(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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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绿取出随身带的一瓶药粉,撒在李乾璋脖颈处。这药粉是来时求药药配的,果然撒在创口,涌出的血立时凝止,另有一股淡雅香气掩住血腥。梅新绿又取出一块深色绸巾,将李乾璋头颅整个包起来,背在背上。饶是她动作利落,一点不曾耽搁,做完这些时,火势也已大了。却没一个人进来援救,更连喊走水救火的声音也听不到,想必除了火势太大,另一层原因,便是有人不想让李乾璋活着从这里出去。
看着已然烧到床帏的火,梅新绿皱了皱眉:这火起得突兀,烧得迅速,还真和那甘大夫的性子一样暴躁。甘大夫能这样做,必是遵照子逸先生的吩咐,可他竟不肯多动动脑子,一把加料的火烧到这样大,李乾璋的确出不去了,难道也让她出不去么?
正腹诽,忽听一人难掩厌恶地招呼道:“梅新绿,这边。”
如此连名带姓的呼喝,霎时让人想到疆场对阵。梅新绿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个该在战场上才应再见的人。
“陆将军?你怎在此?”来时便听闻传言,陆钦和巨麟已被关押,此时此地竟能见到他,梅新绿心中疑惑,自然脱口而出,足下却毫不犹豫点地而起,向陆钦跃去。
陆钦伏在李乾璋床后的阴暗角落,半身似在密道当中,见梅新绿过来,早扭身缩了回去。梅新绿随之钻入密道,合起暗门,又问:“陆将军不是很厌烦我么?没想到竟再次舍命相救啊!”
陆钦霍然回头瞪了她一眼,手出如电袭向她喉间,梅新绿微微一笑,斜斜劈出一掌,将陆钦稳稳架住,道:“陆将军想和我同归于尽?我并没有调侃的意思,只是不愿什么时候都苦着张脸。”
陆钦眼眶微红,偏于奸诈的面相,颇不适合这副神色。他收了手,盯着梅新绿背后包裹,恨恨道:“你这女人没心没肺,竟还能笑得出来?若非……若非顾忌着皇上,真想现在就杀了你!”
梅新绿未受重伤时,用尽全力也只能和陆钦勉强打个平手,心知他说现在杀了自己绝非虚言,却也明白他不会真的下手。想了想,问:“陆将军方才为何不出手阻止我?或许,子逸先生谋划如此精准,竟算到了陆将军恰于此刻到来?”
“云灵姿的谋划?关我屁事。我自行脱出牢狱,到了此处,你与皇上的话,我就算听得不全,也知道大概。”陆钦神色阴鸷,“是皇上自愿死于你手,我只是来送皇上一程。你们那甘大夫放火太没水准,我可不愿皇上真的葬送在此。”
梅新绿神色一动:“陆将军方才见到甘大夫了?”
“没,我猜便是他。子逸先生既是‘天算’,凉帝既是‘天谴’,最后怎能没有一把天火’,把一切烧个干净?何况也只有那暴脾气大夫,才能把火放成这样。”陆钦说着,不再逗留,顺着密道往外走去。
“那你日后有何打算?”梅新绿举步跟上,趁势追问,若能趁机招降此人也好。
“不劳费心,我仍回我的大牢去,李乾瑾和陈谦还不敢杀我,日后有的是机会疆场再见。”陆钦愈发不耐。
“他二人眼下不敢害你,却又怎会真的用你?”梅新绿道,“子逸先生已布下天罗地网,呆在凉国不是久长之计,既然……”
“梅新绿,不用跟老子耍嘴皮。”陆钦按捺不住火气,又是回头一招,来势汹汹,梅新绿几乎招架不住。
“你们一个个花样多,油嘴滑舌,骗得皇上百般纠结。我只恨自己无计无谋,无法阻止……”陆钦声音微微发颤,梅新绿皱起眉头。
看此人相貌奸猾猥琐,眼神也颇不正派,便以为是墙头草般的人物。现在看来,倒似错得一塌糊涂。
梅新绿不再言语,直到出了密道,这才郑重说了句:“陆将军,对不住。”
陆钦似有不解,盯着梅新绿看了半晌。四围火光映照下,梅新绿双眸如星,与他直视,目光通透毫无调侃鄙夷之意。陆钦忽而便仰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女人……”
梅新绿也笑起来:“我这女人一向分得清楚。李子哥哥不是好人,不可否认;但他是我的哥哥,亦不可否认。”
“他的确不是好人,手上无辜性命早已不计其数。”陆钦道,“但曾经乱世,各方枭雄,只他一人予我知遇之恩,他便是我心中唯一的帝王。”
“你是忠心之人,我不是无耻之人,所有误会,可否一笔勾销?”梅新绿跃上围墙,回头笑问。
陆钦道:“凉将与楚将,也只可能是敌人。”
“好!他日战场再会,我等着与陆将军公平一战。”梅新绿翻出墙外,转眼不见了踪影。
陆钦亦转身而去:“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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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在李乾璋寝宫外放完了火,便悄然出宫,预备回终南去。走了数里,却觉不妥。云灵姿那死先生已经放宽心死了,梅新绿那死丫头结果了李乾璋,还能乖乖回来?想到此,一拍大腿:“幸好老子脑袋会转弯,没回山上傻等!那丫头没了牵挂,连小拖油瓶都交给老子家药药了,肯定要溜到秣陵找她相好啊!老子手上还拿着俩锦囊要给那俩小兔崽子,真要放她走了,还不得又追到秣陵去?”急忙转身改道,去截梅新绿。
甘遂轻功快,虽走岔了几回路,也在傍晚追上了梅新绿。梅新绿初见甘遂稍有惊讶,还当他又是来捉自己回去治病的,便说:“甘大夫,药药姐姐替我调理得差不多了,日后要吃什么药泡什么汤浴都留了方子,你可再不能阻我去秣陵了。”
甘遂也一愣:“谁说老子是来阻止你的?”从怀里摸出那两个锦囊,塞到梅新绿怀里,“这是你家先生留给你的,锦囊妙计啊,省着点用!”
梅新绿看着手中红蓝两色锦囊,便问:“红色给我,蓝色给公棠?”
甘遂又一愣:“你怎知道?”继而挠头道,“你这只,待遇见起死回生之人时,方可拆开;你相好那只,交给他收着,待无以为继之时,方可拆开。”
梅新绿听得好奇,竟比李乾璋给她看那卷天命帛书时,还要惊心。所谓“遇见起死回生之人”,那人会是谁?所谓“无以为继之时”,公棠竟会有那一日么?
而分别给他二人锦囊,难不成,这两件事发生之时,他们又会不在彼此身旁?
子逸先生算到得,远比她能想到的要多。梅新绿不免又一次叹:就算终能明白他的意思,也总跟不上他的步伐啊。
甘遂看梅新绿攥着两只锦囊发怔,拍她一把道:“你现在盯着看,它们也开不出花来。收好了到时候拆呗,肯定灵验。”
他这语调神色,活像是走街串巷兜售“灵药”的江湖骗子,梅新绿原本心情不佳,也被他逗得轻松起来,当即有样学样,照着他肩膀也拍一把:“多谢甘大夫。”
甘遂有些不好意思,又挠了挠头:“那个……你让老子救云灵姿的命,他现在死了,你反而要谢老子?”
“我去见了先生。他便是活着时,也不曾有过那般无忧之色,想必已得偿所愿。”梅新绿视线转了开去,回首又望长安城,“从心所欲便好,我与公棠,都太累着他了。”
“哼,你们一个个想一出是一出,生死搞得那般随意,老子就是觉得别扭。”甘遂面露不悦,转身道,“你去秣陵找你相好的吧!老子回去和药药成亲,不等你当喜娘了!”
梅新绿禁不住噗哧一笑:“好啊,祝甘大夫早生贵子!”
“多谢……啊呸!才不是老子生呢!”甘遂跳脚大怒,便要打梅新绿,梅新绿侧身急退,人已在数丈之外。
甘遂不愿追去,恼火无从发泄,自蹦跶片刻,这才气鼓鼓地站定,冲着梅新绿吼了一嗓子:“你个死丫头!老子给你留两块喜糖,和你相好活着过来吃!”
梅新绿遥遥冲他摆手,身影一闪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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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云灵姿与李乾璋死讯相继传来,杨君晔连日无眠。他称帝后并未建造宫阙,而是与苏勋等人住在军营当中,方便操练兵士,时刻备战。这三日内,兵士们因凉帝驾崩兴致高涨,他却是坐卧不宁,凡事提不起精神,总念及云灵姿,又总觉得差那么一点,想不通透。苏勋等人知他烦闷,也不敢多扰,只有易水时常督促他饮食。
到得第三日深夜,杨君晔仍不肯睡阅读卷宗,易水实在看不过,将他油灯灭了,硬拖到床上,燃起安神香,杨君晔这才歇了片刻。迷迷糊糊间,似梦到云灵姿飘然而至,引一人到他面前,笑道:“我已除了李乾璋,至于天下,依我之计,日后也必定能平。而今大局将定,公棠好生收官,当日许诺,切记莫忘……”转而长笑数声,又飘然而去。他引来那人随即上前一步,却似个娇俏女子,抬起头来,依稀是梅子的模样,眉眼含笑,赫然是一脸血污……
霍地坐起身来,杨君晔惊魂未定。多年不曾梦到几回梅子,乍一如梦,却是这般景象,又是为何?
易水见他反应,便知是梦魇,忙倒了热水来。杨君晔刚捧着喝了一口,便有个侍卫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报道:“主公!有、有人夜闯大营,阻拦不住……”
杨君晔微有不悦,正要呵斥,又听帐外沉重杂乱的脚步渐近,大嗓门老远便传来:“主公!主公!是、是梅、梅……”
樊山一路狂奔而来,边喊边掀开帐帘,一头扑到杨君晔床前,“梅、梅”了半晌,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杨君晔却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骤然瞪圆,翻身下床,连鞋也不及穿,踉踉跄跄扑出帐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