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死生苍茫今夕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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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一日，长安城内外遍传，天算云灵姿乃是上界神仙，为匡扶社稷而临世，以助凉国安定天下。可惜凉帝李乾璋专权暴虐，已失王道，致天算先生愤而舍弃凡躯，回到天庭，再不问人间战事。凉国众臣齐呼，废了李乾璋帝位，推李乾璋亲弟李乾瑾即位，陈谦仍为丞相，迁都长安，以图扭转局势。李乾璋即位后跪祭天台立重誓，必还凉国安稳，天下太平。又在长安城南造冰心宫，专为日后供奉天算之躯。
有执意追随废帝，不肯辅佐新帝者，如大将军陆钦，军师巨麟等人，皆被羁押天牢，以示惩戒。
废帝因得罪谪仙，招致天罚，已失神智。然新帝念及兄弟之情，仍许其在原寝宫养病，并增派宫人侍奉。
明面上如此，实际却是李乾瑾借机撤换了李乾璋寝宫内外亲随，另换了一班下人，连暗探也都悄然“处理”了，换作李坤玉手下。
李乾璋依甘遂所言，屏退闲杂人等，在寝宫内歇了半日，全不知外面已天翻地覆。再醒来时，自觉得有了点精神，便敲床沿唤人。
敲了几番，不见人来，李乾璋撑着身子怒喝：“大胆奴才，白日偷懒，是寻死不成？都给朕上前听令！”
这才有个小太监小心翼翼露个头出来，极不耐烦道：“这还不到用膳的时候，您消停些吧。”
李乾璋大怒：“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如此和朕说话？”瞧着他面生，转而一惊，“又是谁准你进来的？”
那小太监皱着鼻子道：“都不是皇帝了，奴才也是给面子才叫声‘您’，您就好自为之吧。新帝开恩才准您住这儿的，您还这么闹腾……可别闹得凉国失了天助，又闹得自己没活路，这全国上下，恨您的人可多那！”
一番话如惊雷砸在李乾璋头上，他一时隐约明白，又不敢就此相信，胸臆间顿时有血腥气上涌。
然而定了定神，李乾璋神色森然道：“是哪个借你的胆子，竟敢在朕面前信口雌黄？”
小太监缩了缩脑袋：“这还真是失了神智呢……我说您要是闲得慌要寻人发脾气，便锤锤枕头，扯扯床帘吧，要么扯自家头发也成，奴才还有正事。”言毕转身跑了。
李乾璋震怒下，拎起枕头掷向那跑走的小太监，一心只想将之击杀。他虽体虚，功夫仍有，枕头带着劲风袭向那小太监后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幽暗中，一声叹，随即有只手伸来，将那枕头来势化解，稳稳接下。小太监这才惊觉自己差点丧命，呆了呆，惶然冲那暗影中人拜倒，结结巴巴道：“皇上……”
那人道：“废帝也曾是你主子，纵使做错了事，又岂能对他不敬？”
小太监吓得直磕头，连道再也不敢，那人才示意他退下。
李乾璋冷笑：“仲和，竟然是你。”
那人走到烛光下，一脸平和微笑，正是李乾瑾。他立在李乾璋床前，轻声道：“大哥只怕一直没想到，二弟我也有如此本事。”
李乾璋轻蔑道：“我的确没想到你有如此本事，你也根本没有如此本事。怎么，又是听了谁的谋划，做了谁的傀儡，才将你大哥害到如此境地的？”
李乾瑾眼中划过一丝恨意，却反而笑出了声：“哈哈，你自己失了高人辅佐，便嫉妒我得人心么？我能让人为我所用，自然更胜你一筹。”
李乾璋摇头道：“原来公益先生演技一流，多年未改。”
能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的人，除了远在凉州的陈谦，还能有谁？当初为了诈吕风铭，与陈谦合演的那一场戏还清晰如昨。以为他受父亲大恩，必能绝对忠心，谁料他倒真是忠心，可惜忠于的，并不是他李乾璋。
李乾瑾闻言失望道：“公益先生说得没错，你从未信过他。”
“我倒是想信他，委他以重任，将偌大国度交与他打理，可他值得我信？”李乾璋反问。
李乾瑾哼一声道：“大哥自视甚高，谁也不信。不过这回布局之人并非公益先生，而是你最看重，软硬兼施百般逼迫，求了一辈子最终将人逼死的那位。”
“云先生？”李乾璋失声惊道，“他？布局害我？死人如何害我？”
李乾瑾微有得意：“你以为他只是不愿与你献策，寻死而摆脱你？大错特错！他的死不过一个契机，便是他已不在世，也能让你身败名裂。”
“仲和，莫骗人了，你难道没听甘大夫说，云先生有可能起死回生么？”李乾璋疯狂笑道，“早晚有一天，云先生还会回来，替朕出谋划策。”
他一面疯笑，一面又撑着身子坐端了些，仿佛重回龙椅，面对满堂朝臣，俯视手下败将。
李乾瑾叹息：“大哥，你自做春秋大梦去吧。”转身离去。
李乾璋自笑了一会儿，忽然声音凌厉向门口道：“又是谁？”
来人脚步轻快，声音也轻快：“老子给你送药来。刚走的那是你弟弟？看着比你老实多了。”
李乾璋神色一松：“原来是甘大夫。”想到方才李乾瑾说的话，眉头又皱起，笑问，“甘大夫莫不是给朕送毒药来的？”
甘遂眉毛一挑：“哟，你知道了？”把碗往他面前一递：“说来也不算毒药，不过是老子特制的心神不宁汤。反正你得疑心病也久了，索性让你每日迷糊一点点，‘神志不清’得更彻底罢了。”
味道如此熟悉，竟与李坤玉从秣陵带回的养神茶相类！
“呵哈哈哈哈……”李乾璋又笑起来。
好，好，原来不仅李乾瑾，陈谦，还有甘遂，还有李坤玉……所有人都被云灵姿搅入局中，算得只有他李乾璋一人！
“他就如此恨朕？朕怕什么他便要朕受什么煎熬？甘大夫，你将他救回来，朕要亲口问问他……”李乾璋两眼通红，怆然向甘遂道。
“你还真笨啊！老子若真能救，岂会让他先死一次？”甘遂冷笑，“实话告诉你，你的天算先生，死得实实在在，是回不来了。他不过是料准了一次估计气不死你，让我如此再气你一气，能气死是最好，若气不死，自有别人来取你的命。”
李乾璋面色倏忽惨白，瘫倒在床上，眼珠微微颤动似的转了半转，似有一口血要喷出，终是咽了回去。
最伤人不是绝望，而是绝望中刚生出那么一丝希望，便被掐断。
已然是如此绝境，还有什么别人，要来取他的命？
转念一想，凄然问：“……她，何时来？”
甘遂愣了愣，心道这时李乾璋倒清明了么？居然明白了那人是谁？可惜明白也晚了，自作孽不可活，终究一切不可悔改。
“你留着气等着便是。”末了甘遂说，“该来的总会来。”
甘遂轻功一流，来得不急，去得却快，李乾璋望着他的背影，想到自己如今身边一个可靠的人也没剩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来，将他伤过，又潇洒而去，一时间几乎被涌上的巨大凄然之情击垮。
还要等那最后一人……
李乾璋颓然捧起甘遂留在床边的药碗，将那碗毒药缓缓灌入口中，浑身止不住发抖。他喝尽了药，又开始低声疯笑。宫殿空旷无人，低沉的笑声回荡其间，愈发凄苦森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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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出门深吸口气，便去同云灵姿“辞行”。心内暗想：老子只是依计行事，就累个半死，难怪你们这些费脑子想计策的死得那么早。
想着想着，又感慨：梅新绿那死丫头倒是说对了一点，杀人救人并非字面那样简单，便如同毒药与救命之药，或许原本就是同一味药材。
走到云灵姿居所门外，甘遂眼尖，遥遥看见一个女子缓缓从正门进入，背影仿佛梅新绿，吃了一惊，忙追上去把人肩膀一拍道：“你就这么从大门进来了？”
女子回头，却是个中年妇人，见了甘遂便笑道：“甘大夫，如今无人拘着我了，我想见见云先生，自然堂而皇之走正门。”
甘遂只觉得她眉眼间都与梅新绿相似，下意识想到易容，又觉得蹊跷。当下不再说什么，与那女子一同进了内院。待只剩他两人时，甘遂道：“你这丫头易容了？”
妇人道：“甘大夫是将我当成了梅子？”
甘遂大惊：“你不是梅新绿？那你是谁？来干什么？”
“我来等我女儿。”
“你是梅新绿她娘啊！”甘遂明白过来。
微笑点头的妇人，正是李君喜。她推开云灵姿寝房门，道：“梅子定会先来看云先生，再去看她哥哥。”
甘遂愈发茫然：“她哥哥？”
李君喜将门敞开，见阳光能照到云灵姿，这才回身寻到桌边坐了，道：“想不到最后，一双儿女会到这个地步。不过，既然至此，想必生死都是甘愿的。”
甘遂琢磨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你便是李君喜？”
传闻中前国舅李馥那个相好，李乾璋的生母，若她也是梅新绿的母亲，那么……
甘遂忽而跳脚道：“那你岂非要眼看着自家女儿去杀自家儿子？你……你你你……”
李君喜和和气气地看着甘遂：“甘大夫，所谓‘废帝’，失道之名在外，命是保不住的。李乾瑾只等着有人来取他的命，好给天下一个交代。他自己也明白，却只愿死在一个人手上。所以我说，至此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我只看着也就好了。”
甘遂无语，半晌才道：“那么好，你便看着吧，你们自家的事，老子也不掺和了。老子回终南去。你见了梅新绿便跟她说，她要老子救的云灵姿，老子没救活，若要找老子算账，就上终南来算吧，反正她认得路。”
李君喜道：“梅子必不会怪甘大夫，只会心怀感激。”
甘遂皱眉：“或许吧，那死丫头和这死先生，互相倒是知己知彼的，可惜老子不懂。”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老子办了最后一件事就走，你身上的毒想必也是自己下的，老子……就不医了。”
李君喜淡然道：“多谢甘大夫。”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死生苍茫今夕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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