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天地惘然人面非（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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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璋刚起琴调，李坤玉便知曲意，当下两人都不再多话。李乾璋与陈谦仍留在安魂殿内等候，李坤玉自去打点。
殿门刚关了，暗道口便被人不耐烦地推开，来人一跃而出，愤愤道：“憋死老子了，这女人可真啰嗦。”却是甘遂。
李乾瑾与陈谦皆未露任何惊讶神色，反而对甘遂彬彬有礼。陈谦将他让到李乾瑾对面的位置上坐了，自陪坐下首。
李乾瑾亲自奉茶，递到甘遂手上：“此番大哥急病，多亏甘大夫提前通知我等。”
甘遂接了茶，不动声色地嗅了嗅，这才一饮而尽：“谢老子不如谢云子逸，老子不过是替死人完成心愿罢了。”
李乾瑾点头道：“自然是要感谢天算先生。先生一番筹谋，都为了天下太平，我他日得即大位，必不辜负先生。”
甘遂道：“你们先生说了，他不要你感激，只要让他清静就行了。”
李乾璋诧异：“先生要如何的清静？”
甘遂下巴一扬，凑到李乾瑾面前，神秘兮兮道：“老子同你讲，你家这个先生不一般，寻常人痼疾亡故，样子定是很不好看，味道也不甚好。这云子逸却不同，尸身不朽，竟如个玉雕一样，当真稀奇。依照老子的意思，灵堂什么的就不用设了，可别唐突了‘天人’。你寻个僻静的地方造个冰窖，好生让先生安歇着吧。”
待李乾瑾听得惊诧时，甘遂又猛然道：“对了！冰窖钥匙给老子也打一把，老子要时常去看看，说不定‘天人必有涅槃法’，哪天就被老子给叫醒了。”
李乾瑾被他神叨叨一惊一乍唬得晕头转向，便都应了，转而道：“三妹虽说去打点，也不过是让迁都与代理政事在明面上看着好些，也不是久长之计。还须大哥‘失德’得彻底，其它事才好办。”说着瞥一眼陈谦，陈谦适时上前补道：“这便还要麻烦甘大夫，把先前的迷魂药再多下几副，巩固巩固效用。”
甘遂一摆手：“好说，好说，俗事就不必同老子兜圈讲了。你们好吃好喝供着老子，把云子逸的尸身留好了任老子钻研，要什么器械药物都给老子拿来，其它什么都好说。”
李乾瑾笑道：“一切都依甘大夫。”又给甘遂斟茶。
甘遂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老子喝完你妹的茶又喝你的茶，喝得每半个时辰跑两趟茅厕，腿都肿了一圈。若无其它事，老子回药房去了，时间久了怕有人生疑。”
李乾瑾便不多留，亲手替他打开暗道门，送他出去。
“这甘大夫倒是个爽快痴人。”暗道阖起，陈谦便叹，“诸事不忌，仅痴于医道，其余倒都成了俗务。”
“如此正好为我们所用。”李乾瑾道，“眼下步步不出云先生所料，便连这甘大夫的性子，也随性得恰到好处。”
陈谦又一叹：“可惜云先生与二公子君臣缘浅。”忽然一拍脑门，“日后可得改口了。”
“公益先生怎还与我拘礼？”李乾璋佯怒。
“呵呵，先国舅大人所图的皇位，不该由昏君来做，也不该由暴君来坐。我并非拘礼，乃是有感而发。”陈谦道。
李乾瑾面上依然和气，拳头却攥了起来：“大哥一味集权，无论亲疏冷热，收不服的便是胁迫压制，他手底下死的伤的有多少？就只可惜连云先生也……”
陈谦轻轻拍他肩膀：“仲和，云先生是个明白人，出山时便想得通透。他虽憎你大哥，却不曾做出不计后果之事，如今为你筹谋，也便是为天下计。但凡你接手大任，天下便定下一半，云先生的心事，也算是了了，他必去得安心。”
这声“仲和”，李乾瑾听着却比“皇上”二字还要顺耳，他微微一笑，松开拳道：“公益先生放心，我不似大哥那般，也能将天下坐稳。”
陈谦点头：“好，先国舅大人的宏图，必能实现。”
暗门之外，有人听到此，方才冷笑一声，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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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从暗道出来，深吸口气，捂着肚子皱着眉头走到药房，药童已把醒神汤熬好了。甘遂亲自滤出药汤，从怀里摸出各色瓶瓶罐罐，堂而皇之地添了几味料。恰碰上个御前侍奉的小太监来报皇上醒了，甘遂便大摇大摆地端着药随他去了李乾璋寝宫。
李乾璋面无血色，眼珠泛红，斜靠在床边，目光灼灼直盯着门口，见甘遂进来便神色一亮。甘遂瞅着他这副模样，便知道他心神损耗颇大，虽然方才李坤玉在时便已醒来，却到现在才有气力说话。
甘遂大大方方过去，往他床边一座，将药碗递上去：“来！喝碗药精神精神，不就死了个先生么，至于你也陪着死啊？又不是殉情。”
李乾璋眼神如刀，甘遂轻松接下，嘿然笑笑，伸手就把药汤给他灌了进去。周围的御医和宫人见状上前阻止，李乾璋却咳嗽几声，摆手叫人都退下。
御医们面面相觑，宫人们更是惶然，李乾璋又摆手：“都出去，朕有话……单独问甘大夫。”
众人鱼贯而出，霎时寝宫内空荡荡更显得森冷。李乾璋调整了调整气息，便问：“方才甘大夫可曾说过，‘多年钻研起死回生之术’？”
甘遂眼珠一转，颇得意：“你听到了？是啊，老子钻研很多年了，近年才有了些成效。就你们都喜欢的那个梅新绿，知道么？正是老子救活的。”
李乾璋忽然往起坐了坐，眼神复杂，半喜半忧：“甘大夫是说，梅子……梅姑娘，便是你起死回生之术的‘成效’？”
甘遂道：“那当然……唉，不说那死丫头了，居然敢不珍惜老子救回来的命，活过来就跑，老子懒得管她！还是死人老实，老子去看云灵姿。”说着就要走。
“云先生……真的有可能‘起死回生’？”李乾璋伸手拖住他，眼中闪光，似乎极期待甘遂的肯定，又似乎但凡甘遂敢说个“不”字，便要将他格杀于当场。
甘遂顿了顿，随口道：“对啊。”
李乾璋眯缝起眼，半信半疑。
甘遂皱眉：“你这人忒麻烦，知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心病？还想那么多，找死啊？好生喝药歇着去！自己命都没了，云灵姿就算活回来，又有何用？”
李乾璋蓦然醒悟，神色一松：“甘大夫所言极是。”
随后躺回床上，道：“多谢甘大夫，朕必遵医嘱。”
甘遂笑笑：“听老子话就对了，你这病没什么大事，只需静养。那你歇着，老子走了，要不要叫个谁过来，你交代交代正事儿？”
李乾璋道：“不必，政务自有淑德与人杰先生替朕打理，甘大夫连日操劳，也多歇歇吧。”
甘遂也不多言，起身大步出门。
待甘遂身影消失在门外，李乾璋轻敲床沿，便有一个黑影闪入，在床前跪倒。李乾璋道：“去请陆将军。”
黑影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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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遂辞了李乾璋，一刻不停地施展轻功，回到云灵姿处。陆钦手下的兵士得了令，只小心守在外围，院内连仆婢也没有一个。甘遂走到寝房，拎着茶壶坐到床前，便看着云灵姿发愣。
他独门配方的“玉露”，可保尸身数十年不朽。由他亲手洒过，此时的云灵姿整个人便如玉雕般，神色如生，仪态安然，仿佛只是入睡，随时都能醒过来。
又恍然让人觉得，他只有如此睡着才最好，惊扰便是罪过。
“子逸先生，我敬你。”甘遂忽而抬头，便斟了杯茶，尽洒在云灵姿床前，“你第一个锦囊，自老子头一次从茶水中喝出毒时，已经拆开看了。你说李坤玉这女人心无天下，只钻在自家那点小算盘里，反应又总是慢半拍，刚明白自己被利用了，便能再利用她一次。说得准！”
隔了半晌，再倒杯茶：“你说李乾瑾平庸无能，却从来不忿李乾璋这个大哥，一贯等着个机会要爬到他头上去，逢乱必会插一脚，还颇有些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才是人心所向。说得准！”
顿了顿，又斟一杯茶：“你说陈谦是最忠的一个忠臣，却只忠于李馥一人。无论李家儿女谁做主公，他都不在乎，只要是他为辅佐，夺来李氏凉国，便是还了李馥的恩情。说得更准！”
末了笑道：“李乾璋身边人都是如此，再加上老子下的药，怪道你料定自己一死他必会失了神智，甚至丢了性命。嘿，你这死了果然比活着还有用，所料一步不差。老子这向来不信邪的，也要对你说句佩服！从前老子对自行寻死之人一概不理，却上赶着要治你和梅新绿那死丫头，自己都想不通。如今老子明白了，大约就是看不惯自私自利，却对无私之人放不下心吧。人人为己，凉国是必亡的。既然你这么说了，老子便等着看。”
言毕放下茶壶，大笑出门，径自往各殿阁间乱闯，逢人便添三分乱，搅得本就惶惶不安的凉国众人愈发手忙脚乱，又不敢真与他计较，只得忍气吞声，叫苦不迭。
作者有话说
第96章 天地惘然人面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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