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赴终南送君一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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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梅新绿与云灵姿作别，仍按原路回去，老远便见甘遂守在路口等她，手上提着把菜刀。
梅新绿走过去时，甘遂便挥起菜刀来，气势汹汹地质问道：“你怎回来了？没本事跑出去么？你倒还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啊！说吧，你是自我了断，还是老子砍死你？”
梅新绿摇头：“我刚吃饱，并不想自我了断，你也砍不死我。”
甘遂见她不当真，脸色阴沉：“你以为老子同你开玩笑？老子行医这么多年，没见过你这么可恶的病人，老子今日跟你拼了。”
说着就真举着菜刀来砍梅新绿，梅新绿皱了皱眉，侧身避过，伸手擒住甘遂挥刀的手腕，笑道：“甘神医，我并不怕死，倒挺怕你生气。你看你一生气，还不知做出什么傻事来呢……”
甘遂被梅新绿巧妙扣住腕骨，虽然受力不大，却也丝毫动弹不得，又被她说是“做傻事”，当即大怒：“老子做的最傻的一件事，就是把你这死人救活了！赶紧放开老子，救你这种人，最是不值！”
梅新绿放开甘遂，皱眉道：“救命的事，有何不值？甘神医救我一命，我是真心感激。我自诩不是个无用之人，这条命既已经救回来，日后无论是好生活着还是再死一次，我也定能将它用在适当之处。或许如此是任性了些，但我自认为道理不错。”
甘遂道：“救回来的命早晚要被你糟蹋掉，就是不值！我辛苦救命，你却不当回事，就是无理！”
梅新绿仔细打量了甘遂两眼，看得甘遂警觉起来，没好气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梅新绿不答他话，却说：“甘神医生死人肉白骨妙手回春，医术如此高明，一定有非常想救的人……”
甘遂一愣。
梅新绿接着说完后半句：“……却没有救活。”
甘遂大惊：“你怎知道？”
“若非如此，岂能最恨患者不遵医嘱？只因你怕了那感觉——明明是救命的手，却挽留不住生命。”梅新绿道。
甘遂脸色发青，许久才道：“好哇……你这人忒也歹毒，明知道老子不喜欢这个，还专拿自己的命和老子作对？”
梅新绿摇头：“不是，我也有想救的人。但我知道，仅凭一双医者的手，并不足以救人。”
甘遂“哼”一声道：“你瞧不起老子？”
梅新绿又摇摇头：“怎会？甘神医是我救命恩人，我岂敢瞧不起？不过甘神医，我且问你一问，人生在世，谁能无死？”
甘遂冷笑：“人皆有死，难道就能随时杀人，随时送命？”
梅新绿道：“自是不可，然而救命与不救，有何分别？”
甘遂转了转眼珠，并不随意去答，而是反问：“你什么意思？”
梅新绿道：“救命与不救，分别便在时间。不救，生即变为死，魂魄即刻离去，再无半点尘世岁月，偌大遗憾，不可弥补；救，却是让生命留于人世，倘有机会，做可做之事。”
甘遂点头：“道理是这样，可老子千辛万苦替你争回来时间，你就好意思使它凭白缩短？”
梅新绿笑笑：“既说时间，如何不说效率？就算时间短了些，有能耐者照样能办成大事。”
甘遂又怒了：“你这是狡辩！老子算明白了，你这女人就是想回中原去，所以百般饶舌。”
梅新绿点头：“不错，甘神医果然聪明。”
居然如此理直气壮，甘遂气结，眼睛瞪得滚圆。
趁此机会，梅新绿又问：“甘神医，你见过战场么？”
这回甘遂猜出了她的意思：“你想问老子见没见识过成百上千人死在自己面前？呸，老子虽然没上过战场，但也去过疫病横行之地，这种场面见得不比你少。”
梅新绿摇摇头，眼神转开去，望着远方：“疫病与战乱，一是天命使然，一是人心使然，到底不同。”
活生生的人，没有任何病痛，却倏忽在你眼前断了气，一个接一个，生命流逝比河流入海还要汹涌，仿佛没有尽头。天地间随处是这般境况，却只一个神医，怎能救得过来？
甘遂冷哼一声：“老子医术可以逆天，却不能扭转人心。话说回来，你们这些打仗的，才是制造尸横遍野的人，原来你要回中原，不仅自己要送死，还是去杀人的。”
梅新绿又摇头：“岂能一概而论？医者便尽是好的不成？许天地间有庸医，便不许天地间有以战止战之将？医者保命，将士搏命，有时目的相同。”
甘遂耐不住，又怒起来：“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你这女人尤其难养，嘴巴也太利了，老子不听你扯淡！”
回头要走时，药药的身形突然闪现，想是发觉情况不好，越过了护着小屋的阵法，追了出来。
药药一见甘遂便大惊：“师父……师父你又拿着菜刀砍人了呀？”
甘遂被她说得脸色一红：“药药乖，师父这不是砍人，师父这是吓唬人。”
梅新绿忍不住，扑哧一笑。
这却又把甘遂笑恼了，把那菜刀反手递到药药手中，吼一声：“药药，去，替师父砍死她！”扭头便走
药药拿着菜刀，看看甘遂，又看看梅新绿，左右为难。
“你师父……没事么？”梅新绿问药药。
药药叹了口气，把菜刀收好，这才道：“梅姑娘，师父他表面浮躁，脾气大得很，心里想得却十分细腻。他……他是极沉迷于医术的，尤其是起死回生之法，你、你是第一个真正活回来的人，所以他对你可真是小心谨慎，生怕你有半分不好。你受伤太多，现在看上去好似没事，不是你身体根底好，而是师父每日拿药吊着你的命啊。这个时候，你却总是闹着要走，他怎会不急……”
“药药姐姐。”梅新绿忽然很郑重地叫了一声，吓了药药一跳。
梅新绿接着问：“药药姐姐，你师父他……对一人之死耿耿于怀，是么？”
药药讶然道：“咦？我夫君的事，师父对你说了么？”
夫君？
梅新绿纳闷了：“他不曾细说，是我猜的。”
“其实，也不必瞒你。”药药说，“我并不是师父的徒弟，我是自小许给他徒弟做媳妇，一直跟着他们住在山谷中，他们学医术，我便做杂事。师父当时一腔热血，与人斗药，误……伤了我的夫君，从此，才收我为徒，带着我行遍全国救人，沉迷于起死回生之术。”
梅新绿沉默，药药也低头不语。
过了片刻，梅新绿忽然问：“药药姐姐，你喜欢你师父么？”
药药毫不迟疑道：“当然喜欢啊。”
“若要你师父做你的夫君，你可愿意？”
药药红了脸，略有些难过：“他不愿意……他、他宁可要一个乖徒弟……”
梅新绿点点头，露出笑容：“我明白了。”
转而又道：“药药姐姐，带我找你师父，我教训他去。”
药药还在发愣时，梅新绿已笑盈盈地拖了她，往阵中走去。
穿过阵法，小屋重现于眼前，甘遂自锁了屋门躲在其中，梅新绿上前拍门，高声道：“甘遂，你是三岁小儿么？这么多年，你和谁赌气？”
甘遂不答，重重地“哼”一声。
“不许别人浪费你给的时间，你便能浪费自己的时间？”
“哼。”
“真正的起死回生之法，如今尚不存在，要不然何以救不回死去多年的人？人或有气绝之时，而血脉未断，魂魄未散，若当作真死，待血脉尽冷，魂魄散去，便是误了性命；若及时施救，通血脉，护心魂，便能救活。我当日或许便是如此情形吧？这也是当世可为的‘起死回生’，旁人不能，你能为之，是旷古奇功。如此道理，我尚且懂，你身为医者，如何不懂？人无完人，医术并非通神，尽力便无需自责。倘若耽于往昔，误了今朝，才是大错特错。”
这回没有“哼”，许久，甘遂方闷闷地挤出一句：“耽于往昔？谁不耽于往昔？你若不耽于往昔，何苦连命都不要，却要回中原见楚帝？”
“我此番回去，可以不见他。”梅新绿果断说道。
甘遂一脚踹开门，跳了出来：“你还有别的相好不成？”
梅新绿失笑：“甘神医，你自家风月情怀都管不过来，还管别人几个相好？”
“你——”甘遂刚要怒斥，便看见一旁可怜兮兮的药药，顿时什么也说不出。
“话说回来，甘神医，你擅救死扶伤，但你死过吗？”梅新绿趁热打铁。
甘遂怒道：“废话！你死了老子能救，老子死了谁有能耐救？”
梅新绿笑道：“不错，我才是‘死过’的人，知道死是个什么可怕的滋味，唯我才是真有资格说不怕死。”
甘遂被她说得一堵。
“我一定要回中原一趟，可以不去楚国与公棠相会，只求入三崤山救一少年出来，行事自有分寸。想我梅新绿，虽然倔强好拼命，但也惜命；或许说话不中你听，办事不中你意，但从不肯故意与你作对；虽然武艺不是天下第一，厨艺不及名家，诗赋只堪入目，绣花舞蹈粗通门道，但毕竟什么都会一点，所以放在哪里，都不是容易死的。你若不放心，可随我来，终南山中多隐士，战火难以波及，甘神医与药药姐姐可暂居其中，我事毕便赴终南，与你们相会。”
“只怕你体虚，不堪一路奔波，就算以药吊命，也不一定吊得住。”甘遂语气软了些。
“我若天天在这小屋里困着，如何像是活着？或许挪动挪动，见见中原风物，晒晒故土骄阳，一身大病反而好了呢。不如咱们打赌，我说我定能活着与你们相会。”
话说到此，任甘遂去消化，梅新绿反手捉了药药塞在甘遂怀中，笑道：“抱着好好想想，自个儿到底要什么。”
甘遂与药药猛然被她这么一搅，愣神对视，面红耳赤地僵在当场。
梅新绿在一旁笑看着他二人，十分满意。
许久，甘遂一咬牙，道：“好，老子和药药在终南等你。若你真能活着从三崤山回来，老子说什么也给你一条完好的命。”
“当真？”
“废话！老子说话能不当真么？”
“那便好。”梅新绿微微一笑。
甘遂警觉：“你笑得这样狡诈，又在算计老子？”
“算计？”梅新绿噗哧一笑，随口道，“算计与否，再会时甘神医自当知晓。”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赴终南送君一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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