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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会长安击掌为誓(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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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灵姿无语,许久方道:“梅姑娘,当真要舍下对楚帝的情意,遂了李坤玉的心?”
梅新绿笑笑:“李坤玉太傻,我看是她遂了我们的心才对。到哪儿去找这样蠢的‘探子’呢?倘若她与公棠成亲,便等于是人质。公棠想让凉国得到什么消息,便透给她什么消息,岂不方便?况且又能使先生借机与公棠相见,正是两全其美。”
云灵姿微微蹙眉:“话虽如此,楚帝不见得肯应。”
梅新绿忙道:“公棠聪明,送上门的好处,不会不收。”
云灵姿叹了口气:“这又岂止是送上门的好处?楚帝如今是一方之主,姻亲之事不可随心所欲,只因天下人皆看在眼中。倘若他真与李坤玉成亲,日后……”
云灵姿未说完,梅新绿已经绽开个笑容:“子逸先生,你这是担心我不好自处么?放心吧!到如今这地步,我还有什么看不开?公棠是一方之主,众人争相巴结,身边还会少得了女人?寻常女子为名份争风吃醋,斤斤计较,搅得郎君不得安宁,皆为下乘手段,反而消磨郎君情意。我虽不是大家闺秀,却又怎会为了这点小小损失,丢了自家风范?公棠是专一重情之人,既然认定我,便不会分心,无论眼下娶谁,都只为时局。”
云灵姿又道:“梅姑娘自有风范,只怕李坤玉却是难缠,以我观她行事,往往为着一己私欲,不计后果,罔顾大局。倘若她撇开国事,只要拆散你二人,百般挑拨离间,时间久了,总有不妥。”
梅新绿狡黠一笑道:“她挑拨离间?求之不得!若我真是个醋坛子,公棠真是个暴躁少年,旁人或许有机可趁;可如今公棠淡定得很,我又大方得很,他信我,我信他,又岂容他人插足?她若挑拨,我们反而情意更深。先生莫要担忧,看似我牺牲颇多,实则如此才最能少行弯路,少生嫌隙。我不很惜命,却很是惜心,伤心的事能免则免,决定做的事,必是全然甘愿。”
云灵姿一怔,抬眼正对上梅新绿那双异常闪亮的明眸。
是啊,情深如此,岂容他人插足?
早有觉悟,一直居于旁观者的位置,可如今听她亲口说出如此话来,心里到底一痛。
天算,算不出自己何去何从。
俄而又听梅新绿道:“有若谷胸怀,方能享万千宠爱。心胸狭隘者,当不起大爱无疆。”
脑中蓦地清朗,如醍醐灌顶。人说天算先生仙风道骨,超脱俗世,实则能被情所困,也不过是凡人。此时方知道,唯有饱含深情,又不为所困,来去潇洒,才是真超脱。
云灵姿微微一笑:“梅姑娘说得好,既知道梅姑娘无有不妥,那我便应了李坤玉,往秣陵走一遭。还请梅姑娘给我件信物,方便我与楚帝会面。”
“无须信物。”梅新绿胸有成竹道,“公棠一见到先生,必然什么都明白了。”
云灵姿略觉惊奇:“果真如此?我忽然很期待与楚帝一会了。”
梅新绿喜道:“多谢子逸先生!”
云灵姿看她轻松嬉笑,与正经商议时全然不同,小女孩情态尽显,看着只觉得心中和暖,不自意间,为其感染,也轻松笑起来,脱口道:“若要谢我,可否替我做餐饭?”
梅新绿一怔。来时四下张望过,不见有厨具,所以没料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云灵姿见状,却以为是自己唐突了,略有些赧然,笑道:“算了。”
梅新绿忙道:“别,这有何难?我只是不见厨间何在,才有些讶异。”
云灵姿微微出了会儿神,随后缓缓起身道:“厨间么……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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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灵姿出去一趟,从送来的物资中取了些食材,之后回来,开启机关。此处暗室又通暗室,过了两道暗门,拾级而上,便是一处山水相交之地。一眼望去,水畔唯有一座小榭,近旁是露天灶台桌案,竟是专用来做饭的。
“这便是‘厨间’了,周边亦有阵法护卫,十分清静。”云灵姿道。
“……许久不用了吧?”梅新绿捡起把生锈的锅铲问道。
云灵姿面上忽然闪现可疑的神色,蓦地收了折扇,一指小榭道:“岂能没有用过?那里面还放着我前几日用过的茶具。”
果然远远一瞥,便能见一套精致茶具放在小几之上。梅新绿点了点头,嘿嘿笑道:“好哇,那么子逸先生来帮我一起做,可好?”
云灵姿一顿,点头道声:“也好。”便将扇子好生收起,小心翼翼地卷起襟袖,跟了梅新绿走到灶台前。
云灵姿烹茶是一绝,说当世无双也毫不为过,不过他做起饭来,大约也可算是一绝。
梅新绿憋着笑,眼看云灵姿气质非凡的脸上竟然显出困惑的神色,拿起一根木勺,就舀了半勺盐准备放在洗米水中,赶忙上去把那勺子抢了,推他:“先生快承认自己不会做饭,一边儿凉快去吧。”
云灵姿将卷起的襟袖“倏”地抖开,右手折扇霍然一展,左手抹抹额汗,悠然退到一旁,微微笑道:“呵呵,我去泡茶。”
话虽如此,人却未动,目不转睛地盯着梅新绿忙碌的身影,恰如抚琴般专注。
梅新绿在食材中挑了挑,发现倭人虽然缺乏蔬果米粮,却并不肯怠慢客人,所送食材十分丰富。她先取了些红小豆、去心莲子、核桃碾成粉,与黑木耳、香菇丁和在一起,炖了只母鸡;转而选了条刺少的海鱼,制了几小盅鱼茸豆花;想了想,接着炒了西芹百合与川贝雪梨丁,拌了一道清淡的蒜蓉茄泥;最后蒸了一小锅糙米饭。梅新绿做事干脆利落,不多时,清新的一桌菜肴,便摆在云灵姿面前。
云灵姿看得唏嘘:“梅姑娘不仅功夫好,厨艺也是一流,更兼通药理食疗,想来知道我心肺有疾,所以拣选的食材,竟没有一样不是养护心肺的。”
梅新绿见他识货,很是开心:“先生快尝尝看吧,我只保证做出来卖相好,至于味道如何,还要先生品评。”
说着替云灵姿盛好鸡汤与米饭,选了一盅豆花,又拿小碟将各样菜色都捡了几筷,放在他伸手可及之处。
云灵姿饶有兴味地看她做这些,如行云流水的动作,不见得多么优雅,却十分顺畅好看,不免赞叹道:“梅姑娘真当得起‘宜室宜家’四字。”
梅新绿哈哈笑起来:“这话该给我老爹听听,当初他急得什么似的,总觉得我嫁不出去。”
云灵姿脱口道:“怎么可能?倘若我……”
梅新绿好奇地抬眼一望,他便将话咽了回去。
转而微微一笑,换作打趣道:“倘若我早知梅姑娘厨艺如此精湛,那可是无论如何也要上门提亲的。可惜宫中日日不是药便是山珍海味,早已腻了。倭国虽然讲究清淡,却是好食生鱼。无论在哪里,都苦了我的胃口。”
梅新绿又笑起来:“哦,那可如何是好?先生智慧当世无双,真要‘无论如何’来提亲,如今就轮不到公棠啦。”
明知道她是玩笑,云灵姿闻言,仍是情不自禁地心头一畅。
两人相谈甚欢,吃得半饱时,梅新绿忽然问:“先生不通厨艺,以前隐居时,是如何……”
“如何活下来的?”云灵姿替她问完,笑答,“往常是子净做饭,我只管烹茶。”
“子净?”
皇族子弟若非如云灵姿般太过出名,名讳往往不被寻常百姓所知,何况云尔清自小被云灵姿带着隐居,所以梅新绿不知他名字也属正常。云灵姿见她问,便索性仔细告知:“我的幼弟,云尔清,字子净,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如今才十三岁?那么一个小家伙,替云灵姿……做饭?梅新绿长大了嘴,不敢相信。
云灵姿知梅新绿惊讶,脸上漾起一丝暖融融的笑意:“我看子净高兴,也就由着他去做了。”
梅新绿似想到什么,合起了嘴,喝了两口鸡汤,忽然又问:“如何能使他信任我?”
这一问出来,云灵姿讶异,已隐约猜到她的打算,表面上只作不知,直直盯着梅新绿反问:“梅姑娘何出此问?”
梅新绿道:“甘大夫说过,总要带我往终南走一遭。我欲顺道入三崤山,将子净‘偷’出来,不过首先要他全然信我。”
果然如此,云灵姿长长一叹:“梅姑娘,李乾璋有暗探日夜看守,你一个人重伤未愈,如何深入?此事实在凶险。”
“我知道。”梅新绿道,“不过先生早在两年前就教过我‘智取’,况且如今再怎么凶险,怎能凶险过被妖孽差点儿弄死的日子?”
云灵姿沉吟片刻,道:“也好,过些时日我也会回去。梅姑娘替我救出子净,我亦会想法偷偷放了梅姑娘的双亲。”
梅新绿笑道:“子逸先生呐,你真不适合装傻。若我有幸救出了子净,李乾璋虽会大怒,却必然以为还能借我爹娘来要挟先生。可若先生连他们也放了,李乾璋能不怀疑先生么?只怕从此再也不会让先生离开一步,更别提与公棠相见了。”
云灵姿打开折扇,摇头道:“梅姑娘冰雪聪明,我不愿说破,正是有如此顾虑。若说子净不该受此辖制,梅姑娘的双亲又为何要犯险?”
梅新绿道:“子净年幼,受到战乱波及,便是毁了一生。而我爹娘活过半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天下安稳,为此可以死生不计。受娘亲自幼教导,我也万不敢因他们的生死而不顾大局。他们若知道是如此局面,定会欣然要我做出同样的决定。先生放心好了,再不济我娘亲也是李乾璋的娘亲,虽然他已不顾亲情,到底也做不出弑母这样落人话柄的事。”
“死生不计?”云灵姿反复咂摸那四个字,“死生不计……”
“对,我亦是如此。所以子逸先生尽管行事,或许做出受制的样子,却再无须受制于人。子净那边,只要有个信物让他信我,我总有法子带他出来。”
云灵姿有一会儿并不答话,只悠然打扇,渐渐地,一个微笑浮上脸颊,与往常任何时候的微笑都不同。梅新绿忽然觉得,只有真正的仙者,看破红尘,没了牵绊,才会如此笑若春风。
“不用信物,子净一见到梅姑娘,必然什么都明白了。”
同样的话,还给她同样的相知相信。
梅新绿大睁明眸,与云灵姿对望。
过了片刻,伸出一只纤巧手掌,笑盈盈道:“好,那么到时候长安再会,我必给先生带来好信。”
“长安再会,不见不散。”云灵姿亦伸出手来。
双掌轻击,印下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