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会长安击掌为誓（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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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惊之后，则是大喜。如此境况之下，除了公棠本人，还有谁能比子逸先生更为可靠？梅新绿欣喜间望着云灵姿步法轻逸，折扇一打，飘然入了那间大屋，索性坐下来等。
往来奴隶虽多，警觉性却都不高，也并没有几个会武。梅新绿坐在木柴堆之后，见他们一趟趟将些生活物资搬往密林中去，忽然心念一动，便有了个主意。
此地四周密林环绕，奴隶们所去的方向与她来时相反，却是云灵姿和李坤玉前来的方向，想必他们居住之地便在那边。梅新绿猜到这点，悄然从旁跟了过去。她虽然体虚，功力尽失，但到底曾经习武，步法气息仍能极好地控制。是以跟随那些奴隶潜行，也并未被发觉。
那些奴隶进了密林，走不多时，便左右划为两拨，分向两边走去。梅新绿见状便明了，不免微微一笑。云灵姿既然都不愿与李坤玉同时入那大屋见倭国贵族，显然更不愿与她住得太近。她仔细看了看，发现右边那拨奴隶所携物资较少，便跟着他们往右走去。
果然行不多时，见到一间简陋木屋，奴隶们将物资堆在门口，并不入内，随即默默离去。
梅新绿观望片刻，不见再有人来；缓缓走近那木屋，故意弄出些声响来，也无人回应。她确信屋内外无人，这才大胆从窗间翻了进去。
室内陈设简洁，屏风掩去几缕日光，其后一方茶案，两个团垫，半瓶插花，便是所有，竟连床榻也无一张。梅新绿踱到茶案前坐下，见壶中还有些残茶，便自斟来浅饮。云灵姿饮茶十分挑剔讲究，连他壶中残茶也别有一番风味。
估摸着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有了些声响。梅新绿隐约听见云灵姿与人用倭国语对话，近在门边，忽然心中大动。此时知道即将会面，与方才匆忙一瞥的惊喜又不相同，一瞬间，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与他重逢，茫然无措间，眼眶痒痒，多了几分湿意。
门外云灵姿辞了护送的倭国侍卫，进入屋中，便觉得气氛不同往日，心中不知何故，莫名有些酸涩。如此一面猜测一面绕到屏风之后，正对上一双微红的明眸。
“子逸先生，别来无恙？”
熟悉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却仍轻快；恰如熟悉的面容，有些消瘦，却仍光彩夺目。云灵姿愣了片刻，不觉间竟将那轻功步法都用上，跃上前将眼前的少女紧紧拥在怀中。
梅新绿骤然被云灵姿抱住，微微一怔，随即笑道：“经年不见，先生竟也能摆出这么呆的表情了啊。”
云灵姿许久未做声，忽然放开梅新绿，歪到一旁，剧烈地咳嗽起来。
梅新绿替他轻拍后背顺气，又笑叹道：“我如此说或许不厚道，但看见先生咳嗽，如此熟悉，竟有些开心。这才觉得与故人重逢，真真切切，自己确实是活过来了。”
云灵姿闻言，愈发咳得厉害，唇边隐隐现出血色，梅新绿吓了一大跳，忙将他扶着坐在团垫上，一面又赔罪：“我说错了！先生你再不要咳才好！”
云灵姿摇摇头，又紧紧盯着梅新绿看，梅新绿被他盯得不自在，笑道：“子逸先生，你怎如此失神？”
云灵姿似乎终于找回了说话的力气，虚弱道：“都说……你死了……”
梅新绿道：“是啊，我是死过，又活过来了。”
云灵姿微怔：“倭人救了你？这一年，你都在倭国？”
梅新绿道：“是甘大夫救了我，据他说，我在此也有一年了。我一个月前刚醒来，什么也不知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甘大夫？河北甘遂？他也在此？”云灵姿似乎想起了什么，恍然大悟，“原来那人是他！”
梅新绿嘿嘿一笑：“只怕世人都猜不到，四大奇人，三个都在倭国。”
云灵姿点点头，又道：“梅姑娘，你随我来。”
他转身一推茶案，只见木板移开，原先的茶案之下，便露出一个洞口。有木梯曲折向下，通往幽暗密室。
云灵姿当先顺梯而下，又伸手给梅新绿道：“梅姑娘，入密室详谈。”
梅新绿也不多问，由他引着爬了下去。到了下面，梅新绿才知为何云灵姿屋中陈设简陋，原来此地别有洞天。
所谓暗室，一丝不暗，烛光映照下，正如暖阁。其间床褥俱全，更有琴台棋枰，书架桌案，笔墨茶具。云灵姿带梅新绿在桌案前坐了，转而从书架上取下一份木质地图，搁在案上，坐在她对面，指着图上某处问：“梅姑娘，你可是从此处来？”
梅新绿将图细细看过，道：“不错！这正是我们所住的小屋。”
云灵姿道：“我来此已有半年，倭国各岛我都极熟悉，只有此处，阵法密布，似乎藏了什么重要的人物。倭人言辞间对此人十分敬畏，又不肯告知到底是何人，我便以为是他们的巫祝祭司之类，却不料是甘大夫。”
梅新绿闻言也诧异了：“他不曾说过与倭人的关联，只不准我出门。不过我逃出来过几次，也没遇到阵法阻拦。”
云灵姿又问：“他为何不准你出门？”
梅新绿笑笑：“一年前我淹死在水里，两个时辰之后才被他和他徒弟发现，费劲力气重新救活。但他总说我还不算彻底活过来，要我关在屋里静养，这我哪里受得了？便逃了出来。”
云灵姿忍不住问：“梅姑娘，长安一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会……又陷入九死一生之境地？”
“没办法，遇见一个妖孽。”梅新绿耸耸肩，遂将与乔君子种种，都告与云灵姿。
云灵姿听得心惊，数次脸色发白，捂着心口咳起来，仿佛要晕过去，梅新绿不忍再讲时，他又强撑着坐直了身子，要梅新绿继续。
梅新绿只得匆匆讲完，再补一句，劝慰道：“先生莫要难过，虽是九死一生，到底还是我活着，乔妖孽死了。”
云灵姿失神片刻，忽而轻笑道：“那人才是真超凡脱俗。”
“什么？”梅新绿不明所以，云灵姿却已撇开了话题道：“世人皆言，去年乃多事之秋。春夏之交时，江东王战死；夏时楚帝于钱塘汤镬处死一杀手组织头目，不久后江东一枝梅与河北甘大夫双双失踪，天下商贸秩序大乱；冬时雪灾连连，海寇猖獗，倭国亦躁动不安，与凉国楚国各有数场交战。现在想来，所有纷乱，竟是一线牵连。”
梅新绿见他神色凝重，知他感慨，便郑重道：“先生心怀天下，我有话早想和先生说，每每到了嘴边又失去机会。如今历经生死，与先生重逢，深知时日可贵，这话定得说与先生。”
云灵姿眼中光彩一闪，道：“梅姑娘尽管说。”
梅新绿起身拜倒在云灵姿面前，求道：“请先生无论如何，与公棠见一面。”
云灵姿见她拜倒已是大震，听闻她言，心间忽而一痛，一口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下。
梅新绿低着头，未见他神色，接着说道：“先生引我为知音，却不知知音另有其人。当年襄阳城外与先生斗琴的，是杨君晔，非梅新绿。爱先生之才，愿舍命相换的，也是他。先生如今为凉国做事，半是胁迫，半是误会。我白担了先生知音的声名，却误先生多时，今日与先生赔罪，并恳求先生，另投明主。”
云灵姿惨淡而笑。
知音么？对她若真是知音之念，当初便不会一时糊涂；若真是知音之念，这几年也不会只念着她的人，忘了她的“音”。早明白所谓对知音的执着是一场空，亦早明白天命难待，自己拖着一副病体，有再多情意，或许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表露。殊不知，他全心相系的人，却为了某个“他人”，比他活得还要艰难。
如今，眼前人却郑重地告诉他，她心里那个“他人”才是他的知音，这要他如何承受？
云灵姿缓缓立起身来，撑着桌子才能勉强保持不倒。他深吸口气，试图去扶梅新绿，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
梅新绿大骇，忙将他扶回椅子上，又替他倒了热茶来。云灵姿接过茶，没有立刻喝，而是轻问：“梅姑娘，杨君晔是怎样的人？”
梅新绿脱口道：“很好的人啊。”
云灵姿脸色又白了几分。
梅新绿还以为是自己答得太随意，忙道：“公棠的好处一时是说不完的，须得着实与他相交，才能一一明白。若真是可以言尽，我也不会冒失地求先生去见他。”
云灵姿静了片刻，又问：“那么，李乾璋是怎样的人？”
梅新绿略有些诧异，却也老老实实答他的问题：“他像是疯了，与当初大不相同。”
云灵姿道：“不错，他疯了。你说的那位乔君子也很疯狂，却无野心；李乾璋之疯狂，更有野心，必伤天下。你走之后，他迁怒众人，竟要将见过你的人杀尽，满朝文武以死相迫，才使他打消这念头。只是从此他便极力北伐，每攻克一处，便要屠城，那唐江海劝阻他，竟被他一刀砍死。”
梅新绿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唐大哥于我和他，可是有救命之恩的啊！”
“他亲手杀的，还能有假？”云灵姿啜了口茶，尽力使自己语调如常，“世人心皆如琴，弦断则曲不成调。何时最后一根弦断了，琴便成朽木，心便成焦灰。李乾璋心中，‘亲人’那根弦早就断了，‘旧情’这根弦，如今也断了，只剩下‘江山’，不知能撑到几时。”
梅新绿渐渐有些明白了云灵姿的意思：“先生智谋当世无双，想来他不肯放先生走。”
云灵姿放下茶盏：“他知道你我关联不浅，也知道你能逃出与我有莫大关联，所以眼下一面对我疑心重重，一面又极力要差遣我。他最防我与人互通消息，即便出使倭国，还要那李坤玉跟着，临走前不忘将你的父母，我的幼弟拿出来做个威胁。要我与楚帝通信，只怕一时也难以办到，遑论相见。”
梅新绿皱起了眉头。
“不过，梅姑娘也无需过于忧心。纵使无法相见，我也可以帮他些忙。”
他这时终于缓过劲儿来，脸色好了许多，便将站着发呆的梅新绿重新按在椅子上坐了，折扇一打，笑道：“梅姑娘可知倭国近况？倭国刚经过‘出云国’与‘筑紫国’十多年征战，去年筑紫国胜，终于将倭国大半收复。那战败一方一多半被俘成了奴隶，另一些则逃到周边海岛上，与中原流民一道成为海寇。如此，倭国百废俱兴，又有海寇威胁，急需与中原建交，以期与中原通商。”
梅新绿道：“原来先生出使倭国，乃是为了商贸往来！”
云灵姿点点头：“想来乔君子死后，商网已断作三片。东南一带最初仍被其部下控制，但这一年来，似被楚国收去大半；西南一带势力最为根深蒂固，被明国神秘人控制，那人似乎也和乔家极有渊源；至于北方，我已基本掌握，如今正借此与倭国贵族商议。”
梅新绿喜上眉梢：“非‘凉国掌握’，而是‘先生掌握’？”
“梅姑娘聪明。李乾璋若也能派个如此聪明的人来，我不一定能成事。李坤玉心不在此，只知盯着我表面动作，与谁往来，听不出我话外之意。如今北方商网只认云灵姿这个名字，那么倭人也必定只与我所认可之人合作，无论国别。”
梅新绿霍地起身，捉住云灵姿的衣袖道：“子逸先生！此话当真？”
云灵姿对着梅新绿的欣喜面容看了良久，方点头道：“自然当真，只需我略作安排，想必楚帝要借北方商网或是倭国之力，便非难事。”
“真太好了！”梅新绿欢呼之后，似又极为惋惜，“只是子逸先生，我想让你与公棠相见，并非仅为了助他求取哪方势力。如此世间，得一心灵契合的友人实在太难，若你们能再度琴曲论交，何尝不是一件乐事？”
云灵姿苦笑，欲要说些什么，却又无话。
正尴尬时，只听上面传来一声唤：“云先生在么？”
“李坤玉？她怎么来了？”梅新绿诧异。
云灵姿道：“她来必定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去打发了她。”
言毕顺梯而上，将密道封好，这才应道：“云某在此，李小姐请进。”
李坤玉独自一人，也不避忌，就进了屋内，开门见山道：“云先生可否帮我一个忙？”
云灵姿道：“李小姐且说来听听，云某如今行事颇多约束，不见得能助小姐一臂之力。”
李坤玉笑了笑：“我大哥便是如此不得人心。用先生智计，又不给先生自由；差遣我奔波，却连个公主的名头也顾不上封给我。”
云灵姿不愿她多说旁事，即刻问：“李小姐想要云某做什么？”
“云先生一年前，为救梅新绿，求我往秣陵走了一遭，如今我请云先生，陪我往秣陵走一遭。”李坤玉道。
云灵姿心中一动，同时却禁不住想，地下听着这话的梅新绿，会否也是心中一动？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李小姐去秣陵做什么？”
李坤玉大方道：“求亲。”
云灵姿疑惑：“李小姐替谁求亲？”
李坤玉道：“替自己，向楚帝求亲。”
“这又是为何？”云灵姿一念及梅新绿对杨君晔的情意，下意识便要直接回绝，转而想到不可表现得太过激动，只好问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一者，楚凉结成姻亲，面上看利于南北稳定，自是极好。二者我入楚国，大哥想要什么消息，我自能给他什么消息，哪来这样方便的探子？第三么，托先生的福，去年我一见楚帝，便觉他实是良配，如今也是时候替自己作终身之谋了。”李坤玉笑得大方得体，贤淑可人，眼里却划过一丝精明世俗神色。
胡闹。云灵姿脑中闪过这两个字，又看李坤玉那副笑容，便道：“皇上不一定肯放云某南下。”
李坤玉道：“这却无妨，我大哥那里自由我去说。先生好生想想吧，若觉得为难，我再另寻他人。”
说罢，告辞出门离去。
云灵姿关上屋门，脑中思绪纷繁。想着想着，胸腹间窒痛袭来，一躬身蜷在了地上，咬牙许久，才稍稍缓解。他强撑着下到暗室中，对上梅新绿亮闪闪的眼眸，忽然很不想听她接下来的话。
果然梅新绿欢快地说：“大好良机，先生便应了她，陪她去向公棠求亲吧！”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会长安击掌为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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