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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命绝汤镬偿其咎(下) ...

  •   副将带着杨君晔一行来到发现了梅新绿发簪的小院门前,道:“就是这里。”

      杨君晔举步迈入,顿时一凛——这小院阴气极重,就算眼下晴空万里,也十足的寒意逼人。院中虽空阔,却并不破败,一棵挺拔的松树下,石桌凳齐齐整整,显见不久之前仍有人住。杨君晔回头问那副将:“可知道这院子之前住的什么人?”

      副将答道:“属下问过捉到的那几个女杀手,都说住得是那乔君子的爹。”

      杨君晔眉尖微挑:本以为是梅子曾住过,所以遗下了木簪,却原来住的是乔老爹。想不到那样的妖人,竟也有个父亲。不知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想想只觉得唏嘘。

      “屋内外可曾发现机关暗道?”思忖过后,杨君晔又问。

      副将答:“屋里柜子背后有暗室,但那暗室年久失修,已塌了一半。屋外就只有这棵树与石桌凳,属下带人反复查看过,并无不妥。另外围墙附近也查了多遍,不曾发现暗门。”

      “塌了一半?”杨君晔皱眉,“那暗室何在,带我去看。”

      副将领命,带着一行人又入了屋舍。屋内湿尘之气颇重,丝毫不通风,似乎自建成至今,这是头一次有人入内。

      杨君晔四下打量屋内陈设,但见桌椅简陋,漆皮剥落;壁画被潮气浸透,显出偌大一块黄斑;地面石砖破碎的破碎,翻起的翻起,竟无多少完好;一对烛台,更是断了左边,倒了右边。
      整个室内并不很大,却不见一张床榻,连那衣柜,也似随便摆放来做个样子。

      杨君晔命副将点起烛火,走到衣柜背后,进入暗室。果然早已坍塌一半,看来也都是陈年痕迹。

      怎么看都似有不妥,却想不出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杨君晔只能接着发问:“图册是在何处发现的?”

      副将答:“在门缝之中夹着。”

      这便更奇怪了,乔老爹何故将图册夹在门缝中,推开门进入屋内便是衣柜,不比门缝这样的地方稳妥么?

      何况还有暗室,若真想将东西藏起来,必会首先想到暗室吧?但这位乔老爹却没有如此做,难道他竟从来都不曾进过屋子?否则何以暗室坍塌许久,却无人来修缮?

      杨君晔自觉并非迟钝,只是这许多线索摆在面前,仍是疑惑连连,总是差一点才能串成一线,通达真相。如此思忖良久,忽然一阵晕眩,气息行岔,四肢微微发颤,竟像是狂症又发。

      易水也觉察到他的异样,上前一步将他扶住。杨君晔被易水扶稳了身形,症状稍稍缓和,这才大惊。他这半年以来时时服药调理,早将当初加重的狂症又压了下去,只是偶尔晚间发作,也只静养便好,不再需要鲜血涂目救治。眼下日当正午,怎会又发?

      虽说为梅子心急,然而没到最后一刻,他也不会放任自己去悲痛。

      杨君晔自行调息片刻,举目望天,但觉阳光刺目,却没有丝毫暖意,心中便倏忽似有电光一闪而过。他霍然惊起,一把将那负责搜查的副将拖了过来,急问道:“头一次搜时,并没有见到发簪,是也不是?”

      副将吓了一跳,恭谨道:“属、属下大意,的确是第二次搜寻时才看到了发簪。”

      杨君晔听了,竟露出个罕见的笑容。将那副将放开,吩咐道:“去带人将院墙屋舍通通拆了,要快。”

      副将忙不迭去安排拆墙,易水奇道:“主人,这是何故?”

      “院中有阵,使得小院永如白昼。”杨君晔简短道。

      所以那暗室塌了一半,而整个屋舍从外部根本看不出异样;所以他们从凌晨到此,做了那许多事,进了院子却觉得只到正午;所以他狂症发作,只因实际上天已向晚;所以那副将第二次搜寻才找到发簪,并非大意,而是阵法作祟。

      一想到梅子就在这院子中,抛出了发簪引人注意,只是所有人都看不到,便觉得心也跳得快起来。明知道她就在身边,却触之不及,那便是咫尺天涯么?

      杨君晔简单向易水解释了之后,再不多言,似乎多一个字,便会将那好心情打破。易水明白了大概,也很识趣地不再多问,陪杨君晔静静等待。

      随着院墙与屋舍一点点拆毁,明亮的天色渐渐转暗,最终,白日换作星空。

      易水点起一支火把替杨君晔照亮,一行人又将院子细细查看一番。

      “似乎……除了天色之外,并无变化。”查看完毕,易水沉声道。

      杨君晔不语。突然而来的惊喜给了他希望,他并不愿往坏处想,平白无故将希望变作失望。

      静了片刻,杨君晔又问:“发簪原来放在何处?”

      副将略想了想,指出了大致位置,约莫是在那松树与石桌凳一侧。

      杨君晔走到那棵松树下,伸手抚上粗糙的枝干。

      院墙当中一棵树,即为“困”字。

      乔君子以海上画舫困住他的宝物,又以这院子困住他父亲,那么,他会以什么困住梅子?

      “树若有情,岂能青青如此?”

      如此说时,杨君晔猛然发出一掌,直劈向那松树,松树应声而倒。

      乔君子欲要“困”,他便破开这个“困”字。

      随着松树倒塌,一旁有人惊呼出声,原先树下的位置,仿佛空间同时被一掌劈开,一个黑黢黢井口凭空出现。

      杨君晔一刹恍惚——阵中之阵?

      梅子一定在其中!

      激动之情,无以言表,杨君晔禁不住走上前去,抬脚便要跳入井中一探究竟。

      易水及时拦住了他:“主公,不可。”

      一声“主公”,将欣喜若狂的杨君晔唤醒。

      心中暗叹:是了,他是楚国之主,这位置是他父亲兄长,以及无数将士以命换来的,因而他不能有丝毫闪失。况且,以国主的身份,纵使他功力非凡,有些事也失去了亲力亲为的资格。

      掐着掌心,按捺下躁动不安的心,杨君晔极力平静地吩咐:“来人,下井查探。”

      恰在这时,外间有人匆匆入内,拜在杨君晔面前道:“主公,秣陵来的消息,那几个给军中供应兵器的商贾突然破产,兵器货源断绝。原本粮草商亦出了问题,却似有人相助,已经平息。苏先生称已着手调查此事,并请主公早日回府。”

      杨君晔闻言,眉头一皱。乔君子新死,他手下的商网即刻便散了,显然有一半听他遗命,欲要损坏楚国军供链,另一半却已经落入他人之手。

      只是眼下所有心思都在梅子身上,只有先找到梅子,才好回去查访那个“他人”是谁。

      杨君晔匆匆转过这个念头,随口答句:“知道了。”又催人下井。

      易水见他忧心,便制止了动身下井的副将,回头对杨君晔道:“主人放心,我亲自去看。”

      杨君晔果然放心许多,点头应允,目送易水跃入井中后,默默地闭上眼睛。

      仿佛过了几生几世那么久,杨君晔终于觉察到易水身带潮湿气息,落在自己面前,停步不动。睁眼看到易水面色凝重,杨君晔心中便是一沉,半晌方道:“如何?”

      “井下无人。”

      四个字,个个如重雷,击在杨君晔顶心。

      “无人?”杨君晔脑中一刹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问。

      易水点点头。

      “怎会没有?便连尸首也没有?”

      “没有。水底极多岔道,暗流汹涌,不知通往何处。”

      “那便掘开地面,顺着每条岔道一路掘下去,我便不信没有个终点。”

      杨君晔说完,满腹悲怆再也按捺不住。情知一旦失态定会使兵将们恐慌不安,只好转身疾步走开去,背对那井口,仰起脸来,神色难辨。

      梅子说过,会完好无损地回来,却屡次在马上将要见到时,与他擦肩而过。他不敢想她遇到过什么,还会否安然无恙,生怕一旦想想,便禁不住不敢再信她的承诺,满脑子都是她无声无息客死他乡的模样。

      不可冲动,不得任性,所以连亲自循着她的痕迹去找都不行,更不能因此而痛出悲声,失了威严。只因应了她要造就太平天下,便不能辜负。

      他本不是洒脱之人,自见了梅子,才知道洒脱的好处,然而如今却依然要隐忍,要将冲天热血都死死埋在心底,当真去做那孤家寡人。

      “梅子,你可知,我委屈……”杨君晔微微动唇,轻轻呢喃。

      众兵士忙着掘井,易水从旁也只能看到杨君晔闭目握拳,微微颤抖,似乎忍得十分辛苦。欲要上前劝慰时,他却张开了眼,转回身来,恢复平静。

      “易水,你带人留下,继续挖,我先回秣陵。”

      见他这样快便恢复,易水深知有异,反而忧心忡忡:“主人,你真的没事么?”

      杨君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上一次樊山带回梅子的“死讯”,他只觉得不可能,因而镇定自若,耐心等待。然而此番看到那黑洞洞的井口,摸着梅子或许是拼死扔上来求救的木簪,骤然发觉距那簪子扔上来已过了大半天,便想到梅子在井底的挣扎。听到易水那句“井下无人”之后,冥冥中,似乎还能感应到那小小的身躯早已耗尽了力量,在黑暗的井道中失去呼吸,忽然便觉得心中一切都被剜去,空得可怖。

      如此恐慌,前所未有。

      末了,杨君晔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怆然道:“我现在只当梅子已经死了,易水,你替我将她的尸首寻回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命绝汤镬偿其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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