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乔父子岸上风光（下） ...
-
被亲生儿子如此对待，心中想必满是愤恨。乔晋昶蛰伏多年，摸清了乔君子脾性，更摸透了他与他身边护卫者的功夫底细；找到了乔君子用来控制玩物的蛊虫解药，亦找到了能控制他的迷药。乔晋昶终于挑中了梅新绿来做的事情，怕不止是要回自由这么简单。
想通了此节，迅速恢复镇定，梅新绿问：“乔前辈想让我做什么？”
乔晋昶停下了自残般的动作，收起短刀，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袖手道：“老夫没看错，小丫头果然是既伶俐又爽快。看不过老夫受苦，必会倾力相助。”
他一指靠着栏杆昏迷不醒的乔君子道：“小姑娘，先将犬子搬入他屋内，放在冰莲花座上，可保他性命无虞，也可使他腹内迷药药性延长。”
梅新绿依言扶起乔君子，按乔晋昶的指引，寻到了乔君子的寝房。这间寝房与他在画舫上那间布置得一般无二，梅新绿一眼看见冰莲花座，便将乔君子放在上面打坐。刚安置好乔君子，乔晋昶隔着门将乔伯与一捆细绳同时扔了进来。
“老夫畏暗，不方便入内，小丫头，你将这影卫左手与右足捆在一处，靠在犬子身边。”乔晋昶吩咐。
梅新绿照他说的做了，起身出门，却见乔晋昶盯着屋内发呆。
“乔前辈？”梅新绿唤他，“接下来又如何做？”
乔晋昶仿佛大梦初醒，亲自伸手关上了乔君子的寝房门，从袖中抖出一把形状诡异的银锁，将门反锁起来。
梅新绿却认出了那把锁：“这是六十四连环扣？”
乔晋昶眼神骤然深了几重，又复平常，笑道：“小姑娘好眼力。”
梅新绿察觉到他神色，略一思索，便故意卖弄道：“那是当然，自小我娘亲便教我各样奇物机关，当中便有这六十四连环扣。此锁不大，却有整整六十四环，环环相扣，每一环设置有变，整个解法便完全不同。而我观前辈手中这锁，乃是深潭寒玉所制，坚硬无比，想必不可直接毁坏。若非知晓设锁者的法门，根本无法解开。”
卖弄完毕，又十分钦佩道：“乔前辈心思着实缜密，既拖住令郎步伐，又处处护他不至于伤了性命，谋划一步不差。敢问前辈，此时可否告知这万般算计，所谓为何？”
乔晋昶轻叹一声道：“犬子嗜好异于常人，小丫头你是知道的。”
“前辈是说他收藏‘宝物’的嗜好？”
乔晋昶点点头：“他有一座画舫，乃是专门炮制‘宝物’的场所。所有制出来的‘宝物’，也皆藏于画舫之上。他每捉到可用之人，必先驯服，才会炮制。小丫头，你是他多年来唯一一个难以在画舫上驯服，带上了岸来的人。多亏他此举，才使老夫终于摸清了他画舫隐在何处。想来老夫也无力做到其他，只好毁了他的收藏，断了他这念想，让他再害不到他人。”
梅新绿皱眉问道：“那些收藏，有必要全都毁掉？”
乔晋昶冷哼：“小丫头太心软，还当那些东西都是活物么？活物都在岸上，画舫上那些怪胎，通通是由药物催动的，留在世上只会害人，不如毁去。”
脑海中闪过葭萌与柘罗诡异却乖顺的脸，梅新绿问：“也不尽是害人之物吧？”
乔晋昶道：“小丫头，他为了驯服你，让你真心顺从他，必不会让你看到那些怪胎的真面目。你看到的那些乖巧‘宝物’，不过都是些傀儡，犬子开心了，便让他们好生伺候着你，犬子若不开心，便会纵着他们将你连皮带骨吞得干干净净。”
鲛人们吞噬活人的场面又涌入脑中，梅新绿微微一颤，继而坚定道：“好，请前辈带路，咱们这便去吧，迟则生变。”
乔晋昶唇角微扬：“随老夫来。”
.
怪道乔晋昶说多亏了乔君子带梅新绿上岸，才使他发现了画舫隐藏之处，梅新绿如何也想不到，通往画舫之路，正在关押她的那间暗室里。
一路走来，无人拦阻。所有侍女守卫，全都中了迷香，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地。梅新绿一边暗叹：乔晋昶不愧是乔妖孽的老爹，手段果然不凡。一边却又有些诧异：乔晋昶手段再不凡，他在乔君子眼皮底下，时时受制，要完成造就今日局面的所有筹备，绝不会丝毫不被乔君子察觉。依乔君子当时听到父亲算计自己时那副不可置信的模样来看，或许竟是乔君子有意放任乔晋昶所作所为？
“小丫头？”乔晋昶抬手按在机关之上，打开暗室之门，立在暗室之外的光亮中，唤回走神的梅新绿，“想什么呢？你过来，进去将对面那道门打开。”
梅新绿点头应允，接过乔晋昶递来的一支烛火，走入暗室，依言敲了敲对面墙壁上的一处凹槽，登时有门打开，光影相接，映出一道通路。
乔晋昶以短刀卡住机关，保持暗室之门半开，这才循着那条被光映亮的通路走去，穿过另一道门，在那边门外招呼梅新绿：“小姑娘你去关了暗室门，然后过来。”
梅新绿拔起短刀，暗室之门应声关闭，室内顿时暗下来。她通过墙上石门钻出去，将短刀递还给乔晋昶，乔晋昶又敲了外面某处凹槽，石门缓缓闭合。
这道石门之外，是一弯曲水。
有一舟一楫静静停靠在石门下，小舟勉强能坐两三人。乔晋昶与梅新绿上了小舟，乔晋昶轻轻拨动木楫，小舟便顺流而下，驶入一片隐有异光的迷雾。
水流弯弯绕绕，不知多久，终于到了迷雾尽头。小舟停下，豁然开朗，面前是一片开阔的海域。
海边，黑黢黢的巨型画舫，任凭海浪冲刷，岿然不动。
乔晋昶似有些激动，当先从小舟跳下，几个纵跃又跳上画舫。梅新绿随后也一跃而上，问道：“乔前辈，这画舫要如何毁去？”
乔晋昶大笑道：“寻到那些怪胎，一把火烧了便是。”
说着便依次撞开画舫上每一间房，每撞开一间，便愈发激动几分，眼神更红上几分，直到最后撞开了某间房门，这才狂笑道：“原来都在这里！”
梅新绿跟在他身后，莫名其妙，待最后他发出狂笑时，赫然发觉他们闯入的是乔君子的寝房。房中柘罗静静地坐在桌案边，抱着葭萌的匣子，身后的美人镜偶对上乔晋昶，立即显出与他一样的狂笑姿态。
柘罗黑眼珠微微转动，缓缓将葭萌的匣子放在桌上，似乎便要对乔晋昶出手。乔晋昶手出如电，短刀一划，正划在柘罗两眼之间，柘罗登时浑身一僵，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镜偶机械地模仿着乔晋昶的动作，乔晋昶伸手将她的脸扭向柘罗，她停了片刻，忽然也如柘罗一般，直挺挺地倒地不起。
“啊……”葭萌伸出手来，伸向柘罗和镜偶的方向，口中含混地发出不成字句的音。
乔晋昶走过去，将葭萌硬生生塞回匣中，关起匣盖，从自己衣襟上扯下一条碎布，将那匣子捆了个结实。转而熟练地从冰莲花座底下摸出一根火把点了，递给梅新绿，俯身又从柘罗腰间摸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掀开床上被褥，露出一个暗门来。
乔晋昶一面试图打开暗门，一面对梅新绿道：“那些鲛人便被关在这之下，小丫头，待会儿你下去将水放干，她们必死无疑。”
梅新绿举着火把，皱起眉头，看着不过几个时辰前还和着诗句舞刀的豪爽老者，眼下却一脸狠毒，状若癫狂。
乔晋昶一心对付那暗门锁，全未觉察身后动静，梅新绿却听见了轻微的窸窣声响，回头看见柘罗撑着起身，试图去打开葭萌的匣子。
不动声色地将火把靠在烛台上，梅新绿走近柘罗，蹲下身子。柘罗感到梅新绿过来，急忙扭头去看她，那双墨黑的眼里，明显含着乞求之意。
梅新绿大惊。
乔晋昶说这些所谓的收藏品，都是药物催动的傀儡，是没有生命的怪胎。她视他们为怪物，自然就信了乔晋昶的话。可眼前所见，乔君子并不在附近，并没有谁撒一把秘药异香，柘罗却一心要救葭萌，甚至，向她乞怜。
试探般的，梅新绿伸手解开了束缚葭萌匣子的布条。束缚解除，柘罗一喜，伸手打开匣盖，墨色的大眼睛中，倏忽落下一行清泪。
葭萌憋在匣中，骤然重见光明，张大了口，无声喘息。待喘息平静，他安慰似的握住了柘罗伸过去的手，眼神转向柘罗时是柔和，转向梅新绿时是感激，最终转向乔晋昶，却是愤恨。
柘罗会哭，葭萌知道谁要害他们，谁待他们好……
……他们依然是懂得关怀，挣扎求存的生命！
乔晋昶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全是谎言。
忽然柘罗和葭萌眼神齐变，梅新绿也感到背后生风，有短刀指在自己后颈，乔晋昶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小丫头，你这是在做什么？要坏老夫的好事，你是不想逃出去了么？”
梅新绿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乔前辈，乔君子为何会身中寒毒？”
静了片刻，乔晋昶哈哈大笑：“老夫料到你必有此问，却不想来的这么快。”
短刀逼着梅新绿一点点移动，乔晋昶不再装模作样，换了语气冷冷道：“幼谦身上的寒毒，正是我给他下的。”
幼谦，想必是乔君子的字。那样妖孽异常的人物，原来也与寻常男子一样，取了表字。
“我要他从小畏寒，便只能在我怀中取暖，为此我不惜杀了他的生母。”
梅新绿暗惊：竟有独占欲如此之强的父亲？
“幼谦长大，不再爱人，只爱钻研秘法。那我便帮他，成了他的第一个‘宝物’。那时他看着我便一脸痴迷，似乎我便是他的一切，我自然高兴得很，谁知后来他对每个‘宝物’，都爱到如此地步。他甚至还想将弟弟也做成‘宝物’，哼，我只好将他弟弟砍了胳膊毒瞎双眼，让他逃到南夷去。”
梅新绿已经被逼着走到了暗门之前，乔晋昶停下脚步，冷笑起来：“想通了么小丫头？要说我的目的，实在是很简单。幼谦的收藏品，有我一个就够了。”
他指指暗门：“下去吧小丫头，既然你这么有心，想解救这些怪胎，不妨与他们同死。要说你么，与幼谦一样，看着聪明，却是既善良又好骗，呵呵，来得还真是时候。”
葭萌看着梅新绿被逼站在暗门口，又发出焦急的“啊……啊……”声，柘罗也挣扎着想要过来救梅新绿。乔晋昶看得厌恶，回身一脚踹过去，踹翻柘罗，带得葭萌也落在地上。
梅新绿忽然一笑。
说时迟那时快，乔晋昶踢出这脚的同时，梅新绿一错身，避过刀锋，继而一个肘击，击在乔晋昶右肋。乔晋昶吃痛缩身，短刀却毫不迟疑地换个方向，势头更猛，又割向梅新绿脖颈。梅新绿当初与他舞刀赋诗，早知道他那套路，不慌不忙侧脸一口咬住刀刃，左腿出击，横扫下盘，右手腕子一翻，拔出头上那支杨君晔送给她的桃木簪子，一点直取乔晋昶咽喉。
普通的桃木簪子，一分不差地抵住喉头时，却成了最危险的利器。
乔晋昶腿脚被梅新绿别住，整个人重心不稳，稍一动弹，便会被簪子穿透咽喉，不免惊得脸色苍白。梅新绿反而笑得灿烂，吐了那短刀道：“乔前辈，你把底细都透给了我，却不问问我是谁，是否真的那么好骗？”
乔晋昶咬牙道：“你到底是谁？是否幼谦知道了我的谋划，专派你来，反算计了我？”
“你那个妖孽儿子倒是真心爱你，从不肯算计你。可惜本姑娘叫做梅新绿，疆场玩命玩得好，人送称号‘江东一枝梅’，特别不喜欢遭人算计，更不喜欢被人小觑。对上了敌人，便从来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梅新绿伸手点了乔晋昶几处大穴，将他直挺挺扔在地上，叹道：“老头儿，别瞎折腾了，看着碍眼。”
.
乔君子赶到时，只见甲板上火光冲天；梅新绿坐在船头抱着柘罗，正替她受伤的面颊敷药；一旁镜偶抱着葭萌，也做一副敷药状；船下海水中，鲛人游动，时而跃出海面，很是欢愉。
梅新绿感到他轻轻跃到自己身后，头也不抬道：“来得很快啊，想发脾气打人等会儿，我忙着呢。”
乔君子不答，诧异地指了甲板上的火问道：“这是何意？”
梅新绿道：“哦，我和你爹想烧毁你的‘宝物’，不过鉴于他也是宝物之一，我决定先从他烧起。”
乔君子一愣，挥手打翻火堆，这才发现那火堆是木柴堆成一圈烧起来的，乔晋昶好端端躺在火圈中，也不知是被烤的还是气的，满面通红。
乔君子有些恼怒，更多却是疑惑，转而又问梅新绿：“你为何收手？你已经知道毁了这些宝物，就是毁了本公子。”
梅新绿点头：“我的确知道。你爱你的宝物们爱到刻骨，一旦宝物损毁，你必定会疯。”
“你不想本公子疯？你在为本公子着想，不与本公子斗气了？”
“不是。”梅新绿耸耸肩，“你说过乔家商网遍天下，倘若你发疯，这网不就散了？商网一旦散乱，天下物资难以流通，势必影响到国计民生。你那些‘宝物’异于常人，到底也是生命，也有选择存在与否的权力；你异于常人，到底也是生命，也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虽然你任性创造，害人不浅，这样不对，但我若任性毁灭，亦会危害天下生计。我与你斗气，从来都不该是为逞一时之快。”
她将敷好了药的柘罗扶起来，转而直视乔君子：“我宁可输了这条性命，一生自由，不愿犯错。”
乔君子墨发随风飞扬，凤目映着火光，愈发幽深。
思索良久，他一挥袖，指尖一点银光闪出，没入乔晋昶心口。
“叛我者，不要也罢。”
梅新绿面无表情地看着乔晋昶的一脸不甘，转为灰败；又看着乔君子缓缓走到自己面前。
“会妥协，敢退让，不一定就是输。”乔君子郑重道，“小姑娘，本公子想到收藏你的方式了。”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乔父子岸上风光（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