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9、乔父子岸上风光(中) ...

  •   “这么多年,从犬子手上逃出去的人,统共也只有一个。”乔晋昶道。

      “竟真有一个?那便是有希望。”梅新绿无视他的眼神,吃完鸡腿,又抄起筷子直取蹄髈。

      这老头儿看似豪爽嗜武,眼中却总是忽然冒出些奇奇怪怪的光,也不知与乔君子是不是一丘之貉。况且他方才还一副“犬子做些什么老夫毫不知情”的架势,现在却忽然换作“其实老夫也略知一二”的模样,着实让人疑惑。

      梅新绿按兵不动,先满足自己的胃,记起久饿之人不能吃得太油腻,她放下蹄髈,转而端起羹汤来细细品味。

      乔晋昶看梅新绿喝汤,又问:“小丫头,你想逃到哪里去?”

      “也不必很远,秣陵就行。”梅新绿随口答。

      “秣陵?听说新立的楚国,便是定都秣陵,小丫头,你是楚国人?”乔晋昶问。

      梅新绿捧着汤碗笑道:“是呀。”

      乔晋昶不再言语,又捡了个丸子给梅新绿。

      梅新绿见乔晋昶只喝酒,却将菜都给了自己,便问:“前辈,你怎么不吃?”

      乔晋昶笑笑:“老夫日日吃着山珍海味,一点儿也不饿。”

      是么?梅新绿心中存异,面上却仍是笑着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乔晋昶看梅新绿又吃了小半碟丸子,这才问:“明国是与楚国同时立的吧?却不知国主何人,定都何处?”

      梅新绿放下了筷子:“咦?前辈没被关起来,也不知道么?”

      乔晋昶一愣,继而笑道:“老夫安居于宅院,不问世事。”

      “却知道新立的楚国定都何处?”

      乔晋昶又一愣:“只因那唯一从犬子手上逃走的人,眼下正在明国,是以明国的消息,总是不多。”

      梅新绿忽然想起,十日前那三个商贾曾提到一位“将军”,似乎也与乔家有莫大的关系,却与乔君子不甚相和。难道……

      兀地腹痛如绞,梅新绿伏倒在桌案上。

      眼前乔晋昶的脸模糊起来,身后却有寒意渐渐逼近。

      是乔君子,悄无声息。

      梅新绿痛得发昏,脑中却仍有一丝清明,催动思绪:乔君子既然发觉她不在暗室,追了过来,一见到她,必会催动蛊虫。然而眼下这个痛法,却不是蛊虫被催动时应有的腹痛。

      竟是乔晋昶,在饭菜中下了药?

      乔君子捉着梅新绿的后衣领,将她拎了起来,冷冷的视线对上乔晋昶,蓦地转为柔和。

      “这小姑娘牙尖齿利,可扰到了父亲?”

      乔晋昶摇摇头:“小丫头有趣,为父与她切磋武艺,颇有所得。”

      “那便好。”乔君子瞥了一眼桌上的饭食,皱起了眉头,“父亲忌食荤腥,这些……”

      “小丫头饿了,为父不过陪她喝两杯。”乔晋昶答。

      “喝的是什么酒?”

      “就是你送来的那两坛,不曾喝过别的。”

      乔君子似乎松了口气,身上的寒气稍退。

      乔晋昶走过来,拍拍梅新绿的脑袋,笑道:“小姑娘,老夫今日很是尽兴,你回去吧,改日若你还活着,老夫再来讨教。”

      言毕,吟着方才梅新绿替他做的诗句,大步而去。

      .

      乔君子拎着晕乎乎的梅新绿,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刚拐过回廊,到了小院僻静处,便抬手将梅新绿扔出去。梅新绿腹痛不止,腿脚一软,扑倒在栏杆上,勉强倚靠着栏杆斜斜地立起身来,脸颊一痛,又着了乔君子一巴掌。

      似乎有火焰焚烧脏腑,相较之下,脸上那一掌着实不算什么。梅新绿迷迷糊糊地抬头,面前乔君子黑眸直视,唇角挂着冷笑:“小姑娘,你本事很大,不仅逃了出去,还能收买本公子的父亲。本公子是否该道声‘佩服’?”

      他还以为是我自己逃出去的?梅新绿诧异。

      重重疑虑,随着腹痛,阵阵作祟。

      乔君子似乎极为关心他父亲,说他忌食荤腥;乔晋昶却自称日日山珍海味,似乎对乔君子虚与委蛇……

      乔晋昶呆在明显比别处冰寒的院落中,所知外事只怕是经人告知,所以他看起来是自在来去,实际仿佛也难以走远……

      那唯一从乔君子手上逃脱之人,明国的“将军”,让乔君子不愿提及,又让乔晋昶挂怀……

      还有,那发作得恰是时候的“毒药”……

      乔家父子的关系错综复杂,绝没有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和睦,必能加以利用!

      梅新绿念及此,提起口气,撑着把话说完整:“是你爹将我带过去的,我没有逃。”

      “什么?”乔君子似乎有些慌乱,“你说什么?”

      果然!

      梅新绿又笃定地重复一遍:“我说,是你爹使药迷翻了守卫,带我出去的,我没有逃。你少冤枉我,那巴掌想打打你爹去吧。”

      “不可能……不可能……”乔君子喃喃道,“父亲如何会做这样的事……”

      梅新绿见他提及此事便阵脚大乱,立即补了一句:“你也不想想,若非有熟悉机关者相助,凭我一个饿了十天,只想着打坐的人,怎能从你的暗室里出来?”

      乔君子揪住梅新绿的衣领,大声道:“你有本事和父亲比武,为何就不能逃出暗室?”

      与乔君子对峙时,腹内似乎便没那么痛。梅新绿盯着他的眼睛,冷哼一声道:“乔妖孽,多谢你如此看重我,不过我有自知之明,该骄傲时一定会骄傲,但不该得的赞誉,受之有愧,就一定不会恬不知耻地受着。”

      周围骤然寒意又起,乔君子不动了,眼中好似蒙上一层霜雪,渐渐泛白;墨般的长发,一点点变成冰蓝之色;唇瓣发紫,面颊青黑,袍袖无风而起。他放开梅新绿,仿佛处于极寒之地一般,抱了自己的肩膀,缩成一团。

      “乔妖孽?”梅新绿吓了一跳,心道:难道他真是只妖孽,要化出本形了?

      这情形太过诡异:面前是只因知道父亲背叛自己便忽然脆弱不堪的乔君子,周围毫无人气,连那本该即刻现身的影卫也不见踪影……梅新绿不知如何是好,也不敢贸然呼救,便上前查看乔君子状况。

      刚走到乔君子跟前,梅新绿又是一愣:咦?自己竟可以起身?腹内再没了疼痛,内息顺畅,真气也流走自如……

      那蛊虫……什么时候,已然解了?

      未及梅新绿理清头绪,蜷成一团的乔君子忽然一伸手,将梅新绿拖了过去。梅新绿一个踉跄仰倒在地,怀里就多了一个冰块儿般的人。乔君子眼含霜雪,深紫的唇微微颤抖,一劲儿往梅新绿怀中钻去,恰似极力想要得到温暖的孩子,神情竟满是委屈。梅新绿看得惊悚,耳中却听到更惊悚的一句轻唤:

      “阿爹……”

      梅新绿如石化般僵住,脑中一片空白。

      这妖孽!竟也分不清别人的性别年纪么?

      乔君子渐渐停了动作,原本若有若无的心跳也愈发缓了下来,冰尸似的寒意透过肢体,渐渐侵蚀到了梅新绿胸腹间。梅新绿一个激灵,咬牙想到:不成!如此下去必要被冻死,还不知他们到底有什么阴谋,决不能糊里糊涂就这么被妖孽父子折腾。

      “乔妖孽,你也算救了我一命,如今我还你。”梅新绿说着,手指搭上乔君子脉搏探了探,随后与他右掌相抵,渡真气与他续命。

      温热的气息融入冰凉的血脉,如滴水入海,杳无影踪。梅新绿试了三次,竟毫无起色。正焦急时,却听见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道是:“寒毒侵体,只渡气当然无用。”

      那人悠然踱步过来,伸手点了乔君子背后几处穴位,又将一小瓶药水倒入乔君子口中,这才吩咐梅新绿:“渡气吧,小丫头。”

      赫然是乔晋昶。

      似有一根线将破碎的猜测串起,梅新绿隐隐约约明白了大概,便不敢大意,连忙再次渡气给乔君子。乔君子周身寒气果然渐渐退去;眼眸重新澄澈后,无力地闭合起来;发色脸色均恢复如常,只是心脉却仍是静止。

      梅新绿讶然停手,望向乔晋昶:“只打通筋脉便够了,前辈多用的药是什么?”

      乔晋昶哈哈大笑:“小丫头果然不简单,不仅武艺高超,疗伤手法也毫不逊色,稍有差错,一眼便看出来了。你放心,那并非毒药,不过让他多睡半日罢了。”

      他收了笑,饶有兴味地看了梅新绿一眼,又问:“小丫头,你这是在担心犬子么?”

      梅新绿道:“那倒不是,只是莫名其妙被人利用,觉得别扭。”

      乔晋昶愈发感兴趣地看着她问:“哦?竟然连被老夫利用也看出来了?”

      梅新绿将乔君子扶起来靠在栏杆上,自己站起身来,道:“难道乔前辈不是故意留了各种破绽,要我看出?前辈偷偷将我救出去,却不说明,由我亲口揭破,让他急怒攻心,寒毒侵体。那饭食中,下了烧毁蛊虫的药物,使我恰到好处地腹痛,又恰到好处地恢复内息,能替他渡气。那影卫,叫乔伯的,是被前辈杀了还是支开了?主人伤重他却不来,本身便奇怪不是?倒是前辈自己,来的恰是时候,正好赶上替他保命。我看他对前辈很是关心,却不知前辈为何如此算计他,难不成,是真想助我逃走?”

      “他关心老夫?”乔晋昶又哈哈大笑,这番笑来,却显得有些凄厉,“老夫说过,这么多年,从他手上逃走的,统共只有一个人。你可知道,要从他手上逃走,有多难?”

      见他答非所问,梅新绿微微诧异:“前辈想说什么?”

      “老夫想说,没有多年筹备,没有天时地利,没有甘愿上钩的人,谁能算计得了乔大公子?小丫头,你以为这位乔大公子很爱父亲么?你以为老夫算计他是别有所图?”乔晋昶两眼通红,声音不大,却有声嘶力竭之感,“哼,还好他娘亲早逝,不必为他所爱;还好他弟弟够狠,自毁双目,自断一臂,才得以逃到南夷。”

      梅新绿大吃一惊,那唯一逃走的人,是乔君子的弟弟?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父子三人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乔晋昶越说越激动,索性一刀划开自己的手臂,伸到梅新绿面前,疯狂道:“小姑娘,你与老夫比武对酌,嘻嘻哈哈,却一直在猜老夫的目的吧?哈哈,老夫的目的很简单,不忙着告诉你。你先来看看,老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吧……”

      刀割的伤口,不曾流出一滴血来。梅新绿看到,那翻起的皮肉之下,没有任何一处血脉。
      取而代之的,是蠕动的藤蔓,墨绿色,纠结在体内,蜿蜒入更深的躯干中去。

      梅新绿禁不住倒退几步,脸色煞白。

      乔晋昶自顾自拿刀尖挑逗着皮肉之下的藤蔓,恨恨道:“此藤感光而动,藤动则我生。日光下,老夫与他做个慈父;离开了日光,老夫便只是一具尸首。所以这小院中,常年布阵,如同白昼。多少年来,老夫便在这无尽的白昼中,等着与他父慈子孝!”

      梅新绿恍然大悟,后脊生凉。

      能让乔君子温和相待,爱到至深的,唯有他的收藏品。

      乔晋昶,他的父亲,亦是他收藏的“宝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乔父子岸上风光(中)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