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乔父子岸上风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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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实打实的无路可逃，梅新绿也没有惧怕，自然更不会怕上岸，却不知为何乔君子说到上岸便如临大敌。既猜不出乔君子打的什么主意，梅新绿干脆两眼一闭，诸事不想，任凭摆布。
乔君子说过带梅新绿上岸之后便出了门，直到凌晨才回来。彼时梅新绿睡得迷迷糊糊，被人蒙起眼睛，抱下了船。
那人动作很轻，不似乔君子动辄寒气逼人，梅新绿只当还是柘罗，也没挣扎，接着又睡，再醒来时，便躺在一个黑黢黢的狭小密室里。
仅有一丝光亮透过远处的缝隙射入密室，隐隐有人声传来，隔太远却听不真切。梅新绿起身凑到那缝隙处张望，才发现外面是一间会客厅堂。她所在的位置，恰是主位一侧的墙壁夹缝，此处能遍览厅堂内全景，看到除主人外每个人脸上神色，更能清楚地听见他们所有交谈。
真是个偷窥的好地方。
梅新绿试着调息运气，仍是不很通畅，看来蛊虫并未除去，还是无法随意施展武艺。既无事可做，她干脆换了个舒服姿势坐下来，大大方方地偷看偷听。
外间有三个商贾，围着乔君子坐了，个个脸上陪着谄媚笑。乔君子身居主位，背对着梅新绿这边，身上寒意褪尽，如寻常的大家公子一般无二。几人似在谈什么生意。
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道：“乔公子好大手笔，我们几人远道而来，便是罄尽身家，怕也买不起这批货的三分之一。”
什么货物那么贵重？梅新绿诧异，她本以为乔君子要卖他收藏的那些“宝物”，想了想却觉得乔君子定不会舍得，且除了他之外，也定不会有别人肯将那些收藏品真当作宝物。
再听下去，却是乔君子道：“现银交易，数目的确太大，那么以货易货如何？我知你们也是带着货物来的，与其卖给他人，不如顺便都卖给我。”
旁边一个白眉老者笑道：“乔公子几时对这等货物也感兴趣了？”
乔君子道：“最近胃口好，什么都想尝尝。”
下首一个精干青年立即道：“受主上所托，我们这货可是专供给秣陵的，恐怕不合乔公子胃口吧？”
梅新绿听到“主上”与“秣陵”，顿时警觉，寻常生意如何能牵扯到这样两个词？那些货物不一般，若不是卖给杨君晔，便是卖给与他敌对者。或许这便是乔君子将她放在此处偷听的目的？
至于那专门供货给秣陵的“主上”，若为前者，就是秦构；若为后者，则是李乾璋，再无他人。
梅新绿有此猜测，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听。
陪坐的三位商贾小心翼翼，礼数丝毫不乱，乔君子却十分随意：“合不合胃口，尝尝看再说。”
那精干青年依然有些不情愿：“乔公子，我们手头货物不好易主，公子手头的货物我们难以一次清付。公子便不能松松口，让我们分批购入？倘若公子不肯让步，恐交易难成，有伤两国情谊。”
乔君子冷笑：“两国情谊，关乔家何事？”
梅新绿听明白了，既然说到“两国情谊”，那么这几位商贾，应是来自明国，所携货物要卖到秣陵，定是对杨君晔有利的物资。
精干青年又道：“乔公子难道不顾将军……”
“乔家只问生意，不认得什么将军。”乔君子打断了他的话。
那精干青年听他又搬出“乔家”，叹了口气，转向另两人。络腮胡子与白眉老者对视一眼，齐声道：“既如此，请乔公子验货。”
说着便要起身带路，乔君子却说：“不忙，你们挑了货物样品带进来，我这边自有专人来验。”
那几人将信将疑地照办了。梅新绿看得正诧异，却见面前那道缝隙缓缓扩开了些，足够伸出一只手臂，忽有人出现在墙外缝隙前，敲了敲墙壁，低声道：“请姑娘验货。”
是那个抱她下船之人，那人不是柘罗，而是个老者。他行动极轻，来无声去无息，有些像易水。
或许他同易水一般，都是影卫。乔君子既然与南夷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有影卫也并不奇怪。
“乔伯？”乔君子的声音，略带询问。
那老者听到催问，便又对梅新绿低声道：“请梅姑娘伸手出来，验货。”
耍什么花样呢？梅新绿想着，伸出手去，摸到几件冰凉的，长长的物事。
长矛？刀？戟？
原来那些明国商贾带来的货物，是兵器！
挑一件摸摸，细致光洁；换一件拿起来掂掂，轻重适宜；再换一件握住，腕子翻上几番，趁手。这批货物，每一件俱是精良铁器。
梅新绿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她将那些兵器放回叫做乔伯的影卫手中，做个手势要纸笔，待乔伯取来递到，她立马提笔，一挥而就龙飞凤舞几个大字：“粗制滥造。”
隔着墙壁，梅新绿也能感到乔君子正在凝起一个寒气逼人的微笑。
乔伯无声无息地消失，缝隙再度变小，外面三位商贾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原来是粗制滥造的啊，两国情谊，不过如此。”乔君子道。
梅新绿静静等着他下一句。
“罢了，我可不要次品，你们还是卖到秣陵去吧。”乔君子说这话时，眼神微微一瞥梅新绿这边，仿佛计谋得逞。
三位商贾登时松了口气，白眉老者又问：“那么乔公子手头的货物……”
“你们能买多少先买多少去。”乔君子语气间，似乎有些疲倦，摆摆手道，“下去吧，与乔伯交割款项。”
那三人又齐齐换上一副谄媚笑容，欢天喜地的去了。
厅堂大门闭合，乔君子倏忽回身，一张脸整个凑到了墙壁缝隙边，正对着梅新绿。
“本公子手头的货物，是粮草。”
梅新绿不明所以，只笑一笑道：“你会做粮草军械买卖，说明你也有不妖孽的时候呐。恭喜！”
乔君子对此十分不屑：“那是俗务，可厌。”
“你带我上岸，便是要让我看你办这些俗务？”
“那倒不是，只是让你看看，本公子可以威胁杨君晔，也可以威胁你。”
这话说到关键，梅新绿不再与他辩驳，乔君子接着说道：“乔家世代总领天下商贾。贩稻米、战船往北；贩马匹、精麦往南；贩茶叶、铁器往东；贩海盐、丝帛往西。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乔家不敢贩卖的。无论天下乱与不乱，乔家的生意从未断过。一国也好，三国也罢，从没有人蠢到妄图与乔家作对，只因乔家已在天地间织了一张网，与乔家作对，便再不可能安安稳稳地在这张网下，买卖物资。”
梅新绿有些诧异，既然有如此巨大的“商网”，为何从前自己一丝一毫都没有觉察？
乔君子看不到梅新绿的表情，却似乎知道她的疑惑：“不过，对本公子来说，这样的势力着实无趣。所以这张网，平时隐在暗处，只当有人敢去触动时，才会反噬。本公子只喜欢海上画舫，便常年漂在海上，制作一件又一件的宝物。最珍惜的宝物，必须身心俱属于主人。既然寻常方法收服不了你，本公子只好上岸来，动动这张网，将小姑娘你网在其中。”
梅新绿咬牙，这便是上岸与出海的差别？那牵扯全天下物资流通的网一旦毁坏，百姓必然恐慌，三国皆会内乱，届时天下又岂止三分？恐怕比先前诸侯各据一方的局面还不如吧？这乔妖孽，竟不惜以天下民生做代价，换她安心成为一件玩物，原来他对于收藏品的执着，一至于斯！
她看透了他的目的，他却也看透了她的忧虑。
一时思绪纷繁，梅新绿暗暗思索，乔君子也不急，静静等她回音。
许久，梅新绿才问：“你真的贩粮草？”
乔君子点头：“不错。”
梅新绿突然笑起来：“太好了，我很饿，你粮草分我点儿吃吃？”
乔君子愕然，待反应过来，一拳打在墙上，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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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君子派人守住关押梅新绿的暗室，明令禁止任何人给她送吃喝。先前还每日问问梅新绿状况如何，得到的无非是“在发呆”“在打坐”之类的答复，便放任不管，直到了第十日上，才再度来到那暗室前。
敲敲墙壁：“小姑娘，还饿么？”
没有应答。
乔君子皱眉，问那守卫：“她死了？”
守卫答道：“一直是打坐的姿势，也不知是死是活。”
乔君子微微有些不安，便吩咐守卫打开暗室。匆匆掠入室内，抬手燃起一团幽绿色冥焰，却照见眼前的暗室，空无一物。
“人呢？”乔君子问着，冰冷的眼神扫过那守卫。
寒意渗透肺腑，守卫顿时抖做一团，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见了……”
“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你不必浪费粮食了。”乔君子一挥手，守卫应声倒地，不多时，挣扎起来，七窍一齐流出脓血，又片刻，咽了气。
“乔伯。”乔君子唤道。
“公子有何吩咐？”乔伯如鬼魅般，瞬间出现在乔君子身后。
“她在哪儿？”乔君子问。
“公子与其问她在哪儿，不如问问她在做什么。”乔伯说。
乔君子霍地转身，直视乔伯，借着冥焰之光，能看见乔伯眼底一丝掩不住的钦佩之意。
是什么，能让做了三十年影卫的乔伯，钦佩？
乔君子眼神换了几换，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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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刀剑交击，白光贯日，寒声入耳如锥。一老一少过了这招，均被回力弹退数步。老者横刀，少女执剑，各自喘息。两人一面极力想赶在对方之前调整好气息，一面不时抬眼一瞥对方的狼狈样子，骤然，视线彼此碰上了，便都把兵刃放下，哈哈大笑起来。
“乔前辈筋脉闭塞，仍如此英健，晚辈佩服。”这少女正是梅新绿，一面对那老者赞叹，一面爽快一抱拳。
老者哈哈大笑：“小丫头，你自己身中蛊毒，又饿了十日，尚能与我过几十招而不落下风，老夫才是该说佩服的人。”
这老者姓乔名晋昶，自称是乔君子的父亲，早些时辰亲自迷翻了守卫，打开暗室门把梅新绿带到了自己院中。他这院子极为阴寒，明明是夏日，却连日光也冷冷的。但乔晋昶本人极为爽朗，邀梅新绿比试武艺，很合梅新绿的性子，梅新绿虽然饿得无力，也乐得奉陪。
梅新绿灿然一笑：“前辈谬赞，梅新绿饿死之前能向前辈讨教，三生有幸。”
“人生在世，活长活短，终逃不过一个‘死’字。唯有潇洒来去，才不枉为男儿！”乔晋昶听梅新绿说话爽快，顿起豪情，眼含疏狂，放声清啸，腾空出刀，兀地舞起一段刀法。
梅新绿听了他长啸，又见他大刀豪迈，满腔子热血都被激得翻涌，当即和着刀光，吟就诗句：
“凛日乘风游劲龙，”
“疏狂一啸贯长虹。”
“未老雄心当益壮，”
“寒霄御剑斩苍穹。”
诗吟毕，乔晋昶恰是收势。他将这诗句又反复念几次，道：“方才我竟说错了话，甚么不枉为男儿，我看你这小丫头，也丝毫不差。”
梅新绿嘿嘿一笑：“我这‘小丫头’虽然豪爽，但饿极了也没了气势，前辈这里可有饭食？”
乔晋昶忙道：“有，好酒好菜，即刻就来。”
两人坐在日光下对酌，乔晋昶问道：“你这样好的小姑娘，犬子为何如此对你？”
梅新绿一笑，举着根鸡腿，就着乔晋昶的话道：“前辈啊，你那个狗儿子，想将我做成宝贝收藏了，你知道么？”
乔晋昶眼中倏忽划过一丝异样，随后却恢复如常，笑道：“有这样事？”
梅新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那当然，我不答应，他就饿着我，逼我答应。要不是我会打坐冥想，早就饿死了。”
乔晋昶叹道：“你这样活泼的小丫头，受苦了。”
梅新绿啃一口鸡腿，随口问道：“那前辈帮我逃走如何？”
乔晋昶眼神一转，隐有寒意。
作者有话说第68章 乔父子岸上风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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