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三分天下无人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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秣陵之围才解没多少时日，李坤玉便以凉国信使的身份来到秣陵，她情知必会遭百姓唾骂，却也安之若素。自幼不易动怒，惯于做大家闺秀娇羞之态，只要无性命之虞，她倒不会在意受多少冷遇。旁人见她一个女子，远道而来，一直低头不语，那话题便转了开去。议论起凉帝如何派了个娇羞小姐作为使者，或是以为凉帝轻视江东，或是以为凉帝不在乎这位妹妹。无非几句冷嘲热讽，几个轻蔑眼神，实际也无人亏待她。
李坤玉暗自冷笑，一面悄悄观望秣陵城内动向，一面继续把娇羞柔顺之态做足。
彼时杨君晔正和苏勋商议筹备建国典礼，听闻李坤玉来了，面面相觑，不知李乾璋派这位大小姐来，又是什么诡计。待听得李坤玉亲赴秣陵，乃是为了送还杨苍诚和梅新绿的兵刃与坐骑，杨君晔忽然心中剧震，抓着苏勋的手道：“允才爷爷，梅子果然还活着。”
苏勋亦是惊喜。这些日子杨君晔一贯摆出主公的姿态，纵是私下与他们议事，也极为正式。平日待人行事，更是高高在上，不易亲近。此时一听李坤玉前来送还兵刃坐骑，却喜不自胜，又是捉他手臂又是叫他“允才爷爷”，他便知道，杨君晔心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放松些了。
然而说到梅新绿，苏勋仍是不解：“小子，你怎知道梅丫头还没死？”
杨君晔笑道：“这可是逐云骢告诉我的。此马天生只认一个主人，若主人死了，它必不独活。如今它能活着被送回来，梅子就一定没有死。”
苏勋喜上眉梢：“嘿，怪道将士都要好马，这好马通人性，果真很好。”
杨君晔转而又道：“不过，那位李大小姐倒是出人意料。当初那么一副娇羞情态，如今却能先深入海寇，以身为饵，后又独自出使秣陵。我这常年隐藏真面目的人，也没看出她的能耐，实在不简单。”
苏勋道：“老头儿我也不知道这丫头根底，她是李家人，怕和那李馥一般，也是狐狸一只。走走走，人就在外面，咱们出去见见。”
两人出帐相迎。只见李坤玉小步轻盈，款款而来，优雅地与杨君晔见了礼，便亲手将吞月剑和三元归云戟捧上前，交给杨君晔，又命侍女牵了逐云骢和杨苍诚战马，交给苏勋。交割完毕，便怯生生地立在一旁，小声道：“杨二公子，兵刃与坐骑都在此处了。”
还真能装。杨君晔暗忖，面上却是笑容不减，对李坤玉道：“李大小姐，辛苦。”
李坤玉头虽然垂得极低，余光却能瞥见杨君晔将兵刃交给侍卫，转身牵了梅新绿的坐骑安抚。眼前少年英朗，果然正是当日自船舱走出，与梅新绿并肩的那位。
有趣，李坤玉亦在心中暗想，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竟能一直扮作稚童。
杨君晔抚着逐云骢背鬃，逐云骢亲密地以颈侧蹭着杨君晔，似也在安慰他，杨君晔心下宽慰，便转头向李坤玉道： “多谢。”
李坤玉愣了一下，不知他为何道谢，若说是谢自己送还兵刃，那么扣留尸首之举，早该将那份谢意抹杀了。不过话说到此，她也不好驳，顺口答道：“不必客气。”
杨君晔知她不明白，补了一句：“多谢，你们帮我照顾梅子。”
哦？原来是这样。李坤玉渐渐抬起了头，玩味的笑，让杨君晔看得真切。
都不再装模作样，倒是愈发有趣了。
杨君晔做个邀请手势，苏勋知意，招呼闲杂人等退下，由着杨君晔与李坤玉入帐落座，侍者奉上茗茶，也不逗留。帐内只剩两人时，李坤玉捧起茶盏，虽然神色仍不改娇羞柔顺，动作却大方了不少。
“我大哥对梅姑娘情意颇深，这回战场上误伤了她，自然要好生照顾着。”既然杨君晔猜到了梅新绿未死，李坤玉便不再隐瞒，话语间，更点出李乾璋与梅新绿的暧昧。
“凉帝重情，我信他对妹妹定会关怀备至。”杨君晔相当淡定，言外之意：你李坤玉当我不知李乾璋与梅子一母所生么？
李坤玉喝了口茶：“此妹妹非彼妹妹，此重情亦非彼重情。”言毕，乜斜了眼，去看杨君晔如何反应。
杨君晔不看她，只看着茶，答得没有一丝犹豫：“只怕凉帝眼里，最重的是天下。”
岔开话题还真快。李坤玉也立即反问：“怎么，杨二公子眼里，最重的不是天下？”
杨君晔笑笑：“我哪有那么大胃口，只要江东安稳，便也够了。”
李坤玉眼珠一转，也笑道：“说到胃口么，近来因梅姑娘受伤，我大哥便没什么胃口了。”
杨君晔神色丝毫不改：“哦？那可惜了，本想着近日举办大典，称帝建国，或许能请来凉帝大驾，却原来他身体不适。不如李大小姐多留几日，替凉帝观典如何？”
李坤玉答：“乐意之至。
听起来像是要行软禁之法，李坤玉却是真的乐意之至。
“如此甚好，我这就为李大小姐准备下榻之处。”杨君晔起身，唤来侍者，引李坤玉一行入住使者驿馆。
出了营帐，李坤玉自然又垂首做起柔顺姿态，直到入了自己房中，掩了门，那得意之色才渐渐浮上面容。
果然不虚此行。照此情形看来，杨君晔对于梅新绿，当真是一往情深。一见她来，便猜到梅新绿未亡；而她几次出言暗示梅新绿与李乾璋可能有私，他都全作未闻。
再无比此更好的结果，本来她求来所谓出使便是另有目的，她要的就不是梅新绿的剑，也不是梅新绿的马，而是爱梅新绿的人。
她一向认定，李君喜是她娘亲的敌人，是导致她娘亲惨死的凶手，李乾璋就是凶手的儿子。自从知道梅新绿也是李君喜的女儿，偏生李乾璋却对她含了情意起，李坤玉便豁然开朗。一想到只要折腾梅新绿一人，这两个都不能舒坦，就觉得十分称心。
梅新绿眼下如玩偶般躺在棺材里，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别人去勾引原本心系于她的少年吧？
天下算什么？李乾璋一心要天下，将他自己要成了一个疯子，她却早都是个疯子，只要梅新绿百般不如意。
李坤玉倚在半开的窗前，微低了头，绞着一条绢帕，打眼望去，竟真如寻常闺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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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璋日日都来，自言自语一番，梅新绿便日日都忍，一动不动。
忍着不动倒容易，最难耐的却是进食。李乾璋只给她吃流食，她也不知晕过去的人该如何吞咽，只好全身放松，任那些汤汤水水从嗓子里淌过，努力不让自己呛到。如此，总算挨到了第五日上，梅新绿心中已经憋了许多怒气，只待李乾璋来，便一嗓子将他吼得胆寒。
李乾璋来得晚了些，打开棺盖，没有俯身去吻梅新绿，而是叹了口气：“娘亲病了。”
一说到娘亲，梅新绿当即忍下对他大吼的冲动，听他把话说完。
“前些日子我曾说过，你爹伤了后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吧？近来他糊涂的时候多，娘亲忧心，便感染了风寒。”
梅新绿暗暗诧异，只是感染风寒，对娘亲来说，根本不算“病”吧？
“原本好好养病，她却不知从何处听到了你在这里的消息。呵呵，就知道她要生气，本打算慢慢告诉她，也不知是哪个多嘴……”
梅新绿略一思索，心中冷笑：恐怕那“多嘴”的人，眼下正在秣陵扮娇羞呢。
她猜得不差，李乾璋心思却不在此，他接着道：“这几日咱们娘亲正在气头上，也不肯吃药，可惜你不方便行走，不能去看她。唉，只能待她消了气，养好了身子，我再带她过来，见见你。”
是时候了！梅新绿听李乾璋已有要走的意思，又许久不见动静，知道他马上要俯身一吻，便在那气息靠近的一刹，霍然睁开双眼。
“我方便得很，不如现在就见吧。”明眸直视，声线淡定。
李乾璋骇得急退两步，跌坐在地。
“嗯？李子哥哥？这就吓跑了？”梅新绿虽然仍很虚弱，笑意却是明显，“你很清楚，我不是诈尸。”
李乾璋缓缓爬起来，再到琉璃棺旁时，惊惧神色早已消失殆尽。
“你竟然醒了，那药是假的？”
“药不假，不过我吐了。”
“几时醒的？”
“有个御医来替我施针，扎错了穴位，疼醒了。”
“后来就一直装晕？”
“前些日子没力气，醒了又晕晕了又醒，我也分不清楚。你喂我药之后倒是彻底醒了，还真没喝过那么苦的东西。”
“为什么不装了？”
“娘亲都病了，我再跟你兜圈子，岂非不孝？”
两人如闲话家常般说到此，李乾璋忽然说：“你为何不死？”
梅新绿失笑：“我好端端的，为何要死？”
“我是真心要杀你。”
梅新绿梗着下巴道：“我知道，我也是真心要活着，就是不死。”
“我可以再喂你一碗药，保证你无法吐出来。”
梅新绿想了想，认真道：“李子哥哥，你可知人废话多时，便是犹豫不定之时。”
李乾璋微怔。
梅新绿略撅了小嘴：“你到底带不带我去看娘亲啊？不带我去我可闭眼睛睡觉了。”
“不能自己走？”
“你的药古怪，我吐出来后，药汤淌了一身，于是动弹不得了。”
李乾璋俯身把梅新绿从琉璃棺中抱了出来，梅新绿无力地靠在他胸前，皱眉道：“多谢。”
那皱眉的模样又激起了李乾璋的怒意，他忍不住低声问：“梅新绿，跟着我就那么难么？杨苍诚已死，你爹娘都在长安，江东还有谁让你牵肠挂肚？”
问出这话时，人恰走到门口，门外有个小宦官，似已经等了许久，见李乾璋出来，连忙跪倒急道：“皇上……不、不好了……秣陵来信，说江东杨氏二公子杨君晔，西南南夷族长秦构忽然同时举办大典，称帝建国。一国号为楚，一国号为明，世代盟好……”
李乾璋震怒，下意识垂头看向怀中的梅新绿，梅新绿笑得灿烂：“你看，江东那人才不会让我牵肠挂肚，人家好好的，建国呢。”
李乾璋一把将梅新绿甩回安魂殿内，摔上大门，冲那小宦官吼道：“给我锁了，不许她出来。”转身大步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三分天下无人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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