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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隆中隐者避官途(下) ...

  •   杨君晔听着声音不对,慌忙进了院子,但见房门紧闭,门前梅新绿捂着脑袋,脸色便是一沉:“怎会这样?”

      梅新绿又好气又好笑:“老头儿打人。”

      “让我看看。”杨君晔拿开她的手,往她额前一看,却已经有个大包鼓了起来,“我的错,不该让你一人过来追他……”

      梅新绿摇摇头:“倒没什么,小时候练功比这厉害的伤多了,我就是气恼啊,竟让个老头儿给打中了……”

      屋里适时传来一声得意的“哼哼”,显见那老头儿在偷听。

      杨君晔看一眼紧闭的大门,拖了梅新绿便走:“我带你去附近镇上瞧瞧大夫。”

      梅新绿一愣:“我不打紧,你快去屋子后面看看,老头儿腿脚快得很,怕会跳窗逃。”

      门内气氛一滞,过了片刻,苏勋咬牙切齿的声音从门缝儿里传出来:“杨家人都狡诈!杨家准媳妇也狡诈!”

      杨君晔微微一笑:“不必,咱们放心去瞧大夫,苏老先生刚回到隆中,旅途劳顿,怕得先歇歇。”

      梅新绿诧异,门内苏勋已经叫道:“好,好,你们走得越快越好。”

      杨君晔不再接话,带着梅新绿往镇上走去。

      梅新绿被杨君晔领着走,忍不住问:“公棠,咱们真不管他?”

      杨君晔唇角微扬:“嗯,我方才已悄悄唤了易水过来守着,苏老先生进了屋子,便再也走不脱。”

      梅新绿眼睛一瞪,哈哈大笑起来:“杨家人,果然狡诈!”

      两人寻到镇上,见有家医馆,便进去求诊。大夫给梅新绿开了副膏药,嘱咐她贴了膏药静养。

      梅新绿却一点儿也静不下来。此时已近午时,杨君晔看梅新绿脑袋大了一圈儿,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怜惜,便提议吃饭。梅新绿听到“吃”,郁闷神色这才稍稍缓和,自挑了个干净的小店,与杨君晔一同入内。

      只是看菜时,梅新绿又把小嘴撅起来了,杨君晔看那菜单,见特色都是鲶鱼,也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不免要问梅新绿为何又气。问得急了,梅新绿脸涨得通红,憋出一句:“我不吃脑袋那么大的鱼。”教杨君晔笑了好半天。

      最终要了一盘鱼糕,几样凉菜,一壶酒,两人对饮时,梅新绿便问:“为何那老头儿不喜欢杨家人?你们怎么把他惹了?”

      杨君晔摇头叹道:“我们岂敢惹他?苏老先生不喜欢为官,父亲还在世时,曾想过请他出山,他便怒了。当时李国舅也曾有同样的打算,他听了也怒气冲天的。如今你试试找个李家人来,他同样不会喜欢。”

      “原是这样。”梅新绿笑笑,“可那老头儿除了跑得快会打人,也没见有什么特别的本事。你原先还说他一张嘴能将死人说活了,我看他说的话,大抵是嘿嘿哈哈,也没个正经。”

      杨君晔道:“他不以你为正经人,便不同你说正经话。”

      梅新绿锤桌:“我们还不正经?他倒挑剔得很嘛!”

      “他再挑剔,我们也须以礼相待。”杨君晔劝道,“这些文士,尤其是老文士,大抵存着些试探的心思。我们若没有耐心,他只怕会更烦我们。”

      梅新绿嘿笑:“可惜我本身就没什么耐心,要我装还真装不出来。而且,我也不觉得以礼相待他就真能被打动。为何不能换个法子?”

      “换什么法子?”杨君晔扬眉问。

      “他嘿嘿哈哈,咱们也嘿嘿哈哈;他老不正经,咱们就小不正经;他不待见咱们,咱们就调戏他!”梅新绿斗志昂扬。

      “噗!”杨君晔一口酒喷在桌上,“梅子,亏你想得出来,调戏他……”

      “不行么?我脑袋上这包还疼着呢,此仇不报非梅子……”梅新绿摩拳擦掌。

      杨君晔笑:“大夫说的可是让你静养。”

      “静不下来,暴躁着呢。”梅新绿说着便搁下酒杯起身,“走吧,给易水带点儿吃的回去,他和老头儿僵持半天也够累的,接下来,就该我出马了。”

      .

      包了鱼糕和鱼蓉饼带着,两人又回到苏勋的小宅。但见易水单手抵着院门,门内敲敲打打,却是苏勋想破门而出。

      苏勋拼劲全力,也敌不过易水一只手,顿时泄了气,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没料到这老头儿真肯大哭大闹,易水一愣。这时梅新绿走上前来,拍拍易水的肩膀,把食物递给他,示意他退后。

      易水回望杨君晔,杨君晔悠然袖手,点了点头,易水便放心退到一旁,默默啃饼。

      梅新绿隔着门,嘿嘿一笑问:“苏老头儿,你委屈啦?生谁的气啊,来给我说说。”

      苏勋坐在地上,到底心里不爽快,索性放声大唱:

      “英雄群起逐鹿,
      豪杰各自奔忙。
      杀罢老父杀亲娘,
      颠覆天下兴亡。”

      苏勋引的曲并非歌诗常用曲调,而是凄凉悠长的古曲;曲词亦不是寻常诗篇,且内容满是嘲讽;加之他声线苍老,又有些倔强不屑的姿态暗含其中。梅新绿一听,便明白了三分——

      眼下世道大乱,各方枭雄逐鹿,有名无名的,有理无理的,闹得天下无一刻安宁。纵使杀父弑母,也不过为了权势。虽有名士美誉,苏勋却不是沽名钓誉之徒,如此乱世,他自然不愿流俗。

      杨君晔站在不远处,也听得出了神,赞道:“好歌,讽刺得一针见血。”

      苏勋在门内“哼”了一声,梅新绿念头一转,借他曲调,也放声高歌道:

      “才子趋之若鹜,
      国士风采无双。
      不过替人作嫁裳,
      青史留得几行?”

      照样古曲凄凉,照样讽刺篇章,梅新绿声线清亮俏皮,不失潇洒,亦唱得全是调侃。

      苏勋半晌没言语,梅新绿笑呵呵地把门一拍道:“苏老头儿,以为就你会唱啊?”

      苏勋跳起来,一头撞在门上:“你是个什么丫头!心里明镜似的,还与那杨家的小王八羔子一道来赚老夫出山?老夫早过了那种为做官装清高的年纪了,躲着你们是真不愿替你们作嫁裳,滚吧!”

      梅新绿也不气,依然满脸堆笑:“我说老头儿,我这唱词乃是依着你的词来的,你要讽刺那些‘颠覆天下兴亡’的,我才来讽刺那‘替人作嫁裳’的。可惜我与公棠不是杀父弑母颠覆天下的人,你也不是那争名逐利的书生。非要这么唱下去,也好啊,我奉陪,只是有句话我须说在前头:天下百姓,等得可不是咱们几句唱词。”

      苏勋又没了言语,半晌方道:“哼。”

      知他词穷,梅新绿一鼓作气:“苏老头儿,躲自家房子里一辈子就能撇清自己了?天下已经乱成这样,你还能奢望逃到哪儿去?寻常百姓遇见战火烧来,唯一能做的就是背井离乡逃命,你也寻常?一肚子的学问,就不能拿出来帮忙灭灭战火?你再做些个胡子长见识短的事儿,别怪我小姑娘都看不起你。”

      苏勋跳脚大怒,却不知说什么好,又过了半晌,重重地道:“哼!”

      梅新绿回头对杨君晔招招手,杨君晔笑着走过去,不动声色地以传音之术对梅新绿道:“你这法子不错啊。”

      梅新绿也以传音术笑回他一句:“那就趁热打铁,剖白心迹吧。”

      杨君晔转而朝着院门深深一揖,恭敬道:“苏老先生,梅子话说得直,有冒犯之处,还望多多担待。”

      这回苏勋没有犹豫,立即道:“哼……”

      杨君晔继续正色道:“但梅子说的话,却没有错处。”

      苏勋愣了愣,才道:“哼?”

      杨君晔毕恭毕敬道:“晚辈知道苏老先生不愿出仕,乃是因为仕途早已不净。只是身在尘世,谁能无染?晚辈与梅子都上过战场,杀过人,深知杀戮的痛苦,也深知欲在乱世中存活,逃不过杀戮。只苦于无力止战,这才专程求教于苏老先生。”

      苏勋终于不哼了:“想止战?那你投降就是了,不与人斗不就没战争了?”

      “不与人斗,人便要杀我,岂不无奈?”杨君晔苦笑,“杨氏为何偏安江东?只因在中原已无法存活。若我杨氏掌天下大权,必不会赶尽杀绝。”

      苏勋冷笑:“谁知你是不是真这么无奈,和老头儿我装可怜的人大把大把的有,不缺你一个。”

      杨君晔道:“晚辈八岁时从死人堆中捡回条命来,如今已长到十七岁。这么多年中,骗过无数人,算计过无数次,只不曾装过可怜。”

      这话把苏勋说的,着实有些伤感,他长长一叹道:“可老头儿我一把年纪,是真不想出山了……”

      所谓垂暮,实则惨淡至极,谁也逃不过。

      杨君晔叹:“乱世最恐多方势力胶着,那样便会长久乱下去,英雄迟暮,黎民遭殃。我誓在十年内结束这个乱世,使当下英雄生得其时,死得其所,一生无恨;使黎民百姓忍过一时战乱,仍有大好余生。苏老先生,这样的忙,你也不肯帮我?”

      苏勋只觉得胸臆间有股气,亟待抒发。他不由得便趴在门缝上,去看杨君晔。杨君晔恭敬依然,脸上只见真诚。苏勋看了,便是一愣。

      “苏老头儿,听了我们公棠发自肺腑的话,感动么?感动你就别躲着了,出来咱们当面谈。我们又不是要捉你回去,你还怕我们不成?”杨君晔一番感动之言说完,梅新绿便发现苏勋在门缝间偷看,知道他已动心,立即开口把气氛活跃起来。

      “哼,当真不是捉我来的?”苏勋没好气地问。

      梅新绿拍胸脯道:“我梅新绿方才说的,若是有一句假话,就让杨公棠天打五雷轰。”

      杨君晔将她一揽,微微笑道:“没错。”

      苏勋从门缝间看到他二人这般光景,老脸倏忽红了,大力将门一踹,跳出来怒道:“你们两个小王八羔子,看我老光棍好欺负啊!”

      杨君晔与梅新绿对视一眼,忽然齐出手,一人挽住了苏勋一条胳膊。苏勋大窘:“小王八羔子,说了不捉老夫,竟然食言!”

      梅新绿道:“这哪里是捉?这是搀扶您老人家。”

      苏勋怒道:“这‘人家’不老!”

      梅新绿又道:“不老好啊,刚好跟我们回江东。”

      苏勋这才想起方才还把年迈当个理由,这会儿却为了斗嘴忘得干净,不免懊恼,登时大喊:“老头儿我不去了!不去了!”

      苏勋真闹起来,力道也大,杨君晔和梅新绿怕伤了他,不敢发强力制服他,很是束手束脚。眼见竟要给他逃开,杨君晔情急之下一把揪住苏勋的胡子,拿出他当日装作稚子时那副天真姿态,脆生生地喊了句:

      “允才爷爷,跟我走!”

      梅新绿只觉晴空有惊雷劈中了自己,苏勋直接愣在当地,连一向要拒绝的意思也忘得干净。

      便是十年后,苏勋忆起当时情形,还是相当恼火,总要连连说自己是“被公棠那小兔崽子一声纯良呐喊给讹了”。

      .

      回程时,换了辆大车,易水亲自驾车,载着一个气鼓鼓的老头儿,两个面色尴尬的少年少女,直奔秣陵。

      苏勋一脸郁闷相上了车,上车后却忽然收起脾气,沉声道:“你们如此看中老夫,除了佩服老夫腹内学识,怕还很想试试老夫的眼光吧?”

      “嗯?”方才还闹腾得欢,杨君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苏勋在说正事。

      苏勋微有不满:“怎么?请了老夫出来,却不想听老夫谏言?”

      “绝不是。”杨君晔慌忙道,“愿闻教诲。”

      “老夫于内政擅长,于军事却不甚通,怕有疏漏。是以,老夫再荐一人。”苏勋道,“颍川有才俊,姓糜名旦字君谢,堪理军政。”

      彼时他收敛了浑闹姿态,容色肃穆,眼底坚毅,隐有仙风道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隆中隐者避官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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