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长安小布袋

4、云居士救难崤山

　　“打杀修罗棍，好大气派；二十五麒骑，好大手笔。只为一个李某，程将军携最精锐的部下倾巢出动，李某真是好大的面子。”李乾璋并不理会程耕挑衅之举，从容不迫地答。

　　程耕眼神瞥向梅新绿，忽然便带了一点轻浮意味：“谁说……就只有李大公子一人？这位小姑娘面善得很，却不知是哪家的妹妹？小姑娘在如此妙地专候李大公子，怪道李大公子兄弟的命都不要，巴巴地就赶了来。”

　　他这话说得无礼，李乾璋眼中已有怒火，持刀的手青筋暴起，梅新绿却看起来相当淡定，反问程耕：“你干爷爷的女婿叫我爹一声老爹，你说我是哪家的妹妹？”

　　程耕语塞，明知她这么镇定自若地反问一句，必然是在羞辱自己，一时却没绕清楚她所说的那串关系。

　　梅新绿见他愣住，吃吃笑了。卓孜部下有个吕风铭，认了卓孜做义父，这程耕又拜了吕风铭做义父，是朝堂内外众人皆知的事，说卓孜是程耕的干爷爷一点儿不为过。而梅老爹在卓孜女婿罗贡处做账房，少不了被罗贡叫几声“梅老爹”，当中含着个“老爹”，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梅新绿不过是把这关系说得模糊了些，与那程耕攀个长辈当一当。

　　怕程耕绕不过弯儿来，梅新绿提点他：“快，叫姑姑。”

　　李乾璋皱眉：“不太对，恐怕叫姨妈比较合适。”

　　梅新绿一摆手：“哎，哎，也没有那样麻烦，他什么都不叫也成啊，只见了长辈磕头行礼便好。”

　　程耕这才明白是被小丫头耍了，不由得大怒，冷笑道：“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可知我有三千精兵堵截此山要路，又有三千甲士一里外待命，更有二十五麒骑专候在此，皆是数一数二的好手，誓要擒你二人。你莫不是以为，你这位李哥哥，能护你周全吧？”

　　梅新绿吐个舌头，小声对李乾璋说：“这人废话多得很，迟迟不动手，肯定是逗着我们玩儿，实际是舍不得抓我们的。”

　　她虽然压低了声音，却恰能让程耕听见，程耕几次三番被小姑娘戏弄，一口气再也咽不下去，怒道：“放肆！杀你我也舍得！”提起棍来，对着梅新绿当头打下。

　　李乾璋长刀及时一挥，架住程耕铁棍，铮然作响。程耕在马上，居高临下，被挡了一击，收棍又发，仍打向梅新绿。

　　李乾璋再挡他一棍，已是大为不悦：“程将军骁勇，只为难小姑娘。”

　　程耕冷笑：“小姑娘向着反贼，便是贼小姑娘，该打。”

　　李乾璋“哼”一声道：“反也是反佞臣，真正的贼，还不知是哪一个。”

　　说话间，两人又过了几招。程耕招招攻向梅新绿，却总被李乾璋接下，他又并未招呼其他麒骑助攻，实际便只是他两个单打独斗，梅新绿在一旁看着，忽然笑了。

　　“你这打杀修罗棍乃精玄铁所制，分量够大，名声够大。可惜我不是修罗，只是刁民一个。你打不死我，我这‘不是什么棍’，却打得死你……”

　　说这话时，梅新绿挥动手头短戟，直取程耕，程耕正与李乾璋过招，下意识要回护，却见梅新绿诡异一笑，攻势骤然转低，竟是一戟刺透自己坐骑脖颈。那马儿喉咙破裂，嘶鸣一声，不支倒地。

　　“……的马。”梅新绿看着摔个仰八叉的程耕，把话补完。

　　李乾璋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给我上！”没料到这小姑娘会功夫，且一击便将自己打得落马，程耕仰在地上，自觉受了奇耻大辱，忿而招呼麒骑进攻。

　　二十五麒骑齐声应命，便从四方包抄上来。程耕已取了李乾璋拴在院子里的马，紧随其后。

　　“不大妙。”梅新绿低声说。

　　李乾璋也默认了她这说法，脸色愈发沉重。一个程耕已经够难对付，这二十五麒骑，却个个骁勇堪比程耕。李乾璋一人可以挡住程耕连连发难，梅新绿一击可以将来不及防备的程耕打落马下，但总共二十六个好手，他们只有两人，到底吃不消。

　　“用点儿邪门歪道好了。”梅新绿忽然狡黠地说。

　　“什么？”李乾璋还没来得及反应，梅新绿已经矮身后撤半步，抄起了一个包袱。那正是她出门追夫所带行囊，先前她随手丢在小筑外的。她与程耕嚼舌多时，早看准了这包袱的位置，此时纵然身在包围中，也一抓一个准。包袱在她手上灵巧一抖，便有十个圆圆的物事，向那逼近的麒骑飞了出去。

　　“李子哥哥，跑啊！”梅新绿拉起李乾璋便跑，冲散了临近的几个麒骑，便一齐攀上了崖壁。

　　前面几个麒骑忙着躲那圆嘟嘟的物事，躲过了才发觉那不过是大饼，再要追李乾璋与梅新绿，他们两个已经攀上去丈余高了。

　　程耕大怒。他们在马上，弃马攀崖，终会落后一步，何况崖壁陡峭并不好追，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程耕转念一想，这两人虽然功夫了得，想这么爬到顶上去却也不是简单的事，当即冷笑：“你们好生爬着，看我大军来时，你们能爬到多高。”说完便带了众麒骑策马原路返回。

　　“啧啧，这程耕真是笨到家了。”梅新绿攀在崖壁上，见程耕与众麒骑进入暗道，走得一个不剩，不由得便感慨。

　　“确实。”李乾璋也说。

　　他两个相视一笑，又迅速退回了涧底。

　　“哎，他也不想想，谁还能真的从这么陡峭的崖壁爬上去啊。”梅新绿笑道。

　　“只是，接下来如何是好？他一去定然通知大军围攻，此地又只有一条暗道，我们要跑也不是容易的事。”李乾璋皱眉。

　　“李子哥哥别灰心，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两个这么好的人，怎能死在程耕那种小人手上？”梅新绿拍拍李乾璋的肩膀，安慰道。

　　李乾璋眉头一展，宽慰多了。

　　正在此时，山涧里忽然传出人声：“呵呵，小姑娘很好，知道天无绝人之路，须知山势奇崛，通道又怎会只有一条？”

　　梅新绿眼睛一亮：“这声音是从水下传来的！”

　　那人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夸：“如此聪明的小姑娘，我一定要救一救。”

　　李乾璋四下张望一番：“却不知哪儿来的水。”

　　“山涧山涧，没有水，叫什么山涧呢？总能找到的。”梅新绿一面自言自语，一面在隐秘的地方翻找，想要发现那神秘的水源。

　　“啊，想起来了。”李乾璋忽然灵光一闪。

　　当初修小筑的时候，为了把原本凹凸不平的涧底造出小院的平整样子，的确是堵过几个泉眼的。李乾璋快步绕到小筑后方，跃上一块巨石，察看片刻，喜道：“找到了。”

　　梅新绿当即也跃上那巨石，搭着李乾璋的肩膀往下看。

　　原来，当初堵起来的泉眼，另谋出路，竟在这巨石之后，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深潭。潭水清澈碧绿，树影斑驳落在其间，十分好看。

　　潭水之下，隐约闪过一双黑亮的眸子，大约就是那出声指点的高人了。梅新绿看得惊奇，李乾璋已经提了长刀，纵身跃入潭中。

　　“等等我呀李子哥哥。”梅新绿倒提短戟，也随之入潭。

　　这深潭表面看来没什么水波，仿佛静水一池，下方却暗流汹涌。梅新绿甫一入水，就被一股强大的暗流卷向池底。她武艺出众，游水却仅仅是会而已，忽然被暗流卷住，竟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一双纤长白皙的手伸了过来，看似孱弱却相当有力，将梅新绿带着游过了暗流，一把捞出水面。梅新绿咳了几下，将喝进去的潭水吐得干净，又大口喘了会儿气，这才有空抬头道谢。只是抬头一看，看到那救命恩人的模样，梅新绿竟好似又溺了一次水，连呼吸也要停了。

　　那人白衣白发，做居士打扮，长发披落仿佛谪仙降世，墨色眼眸中是看透一切的超然。似有极好的内力，入水一番而周身不湿；又似有极深的病根，脸色泛青透着寒意。

　　梅新绿傻呵呵地看着那人发呆，那人也不恼，就由着梅新绿看。李乾璋早已察看了一番周边地势，但见高木丛生，围起他们所在的这一潭水，一小块空地，并不见与外界通路，是个隐蔽的所在，一时绝对没有危险，这才对那人恭恭敬敬道谢：“多谢先生相救，我姓李名乾璋，这位是我的义妹梅新绿，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李公子不必多礼。敝人尊姓为云，大名灵姿，表字子逸。”空灵的声音，带着一丝病意。白衣白发的居士退开半步，捧出一把奇异的折扇，一边打扇，一边缓缓道出名姓。

　　“昏君他三弟！”

　　“天算先生！”

　　梅新绿也不管自己浑身是水，抱着小粉拳就跳了起来，叫得不敬，两只眼睛却放出崇拜之光；一旁的李乾璋，则是一面呼出那人雅号，一面恭谨地行了个大礼。

　　云灵姿一侧身，躲过了李乾璋的拜，远远地还他一礼。

　　确然，他这个姓氏，毫不自谦地说声“尊姓”也并不错。而且，以他皇弟的身份，受李乾璋大礼也并不为过。然而云灵姿生性恬淡，虽有“天算”之名，这么多年也只是隐居山林，并不喜欢官场俗礼。所以，他不愿受李乾璋的拜，李乾璋猜到缘由，一笑而过。

　　梅新绿看他们一个拜一个躲，觉得好笑，就自顾自嘿嘿笑了一通。笑完了，转而又问云灵姿：“我说昏君他三弟，你真的如传说中那样聪明？真有办法让我们出去？”

　　云灵姿终于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捧扇对梅新绿道：“要逃命不难，我自有妙计，只是有两个条件，不知道你二位肯不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