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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山人妙计平河北(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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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太不像她所认识的李乾璋!
梅新绿被如此一吻之后,最初的震惊与惊惶反而消失殆尽,顿时十分警觉起来。她盯着李乾璋的眼睛,淡定反问道:“李乾璋,你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么?”
李乾璋听得一怔。
梅新绿如他所愿,不再叫他哥哥,他却并无半分如愿以偿的满足。总觉得有什么异样之处,并不是她对他的称呼,而是……她叫他时的感觉。
“直呼你名反倒奇怪,不是么?弄得像吵架似的,你便开心了?”梅新绿猜到他的心思,平静道。
李乾璋不语,默然走到床边,将梅新绿放到床上。
“这是做什么?我现在不想躺着。”梅新绿说着便要起身,李乾璋一把将她按了回去。梅新绿使不上一点功夫,略略着恼,便瞪了李乾璋一眼。李乾璋被她那恼恨的目光激得心中一漾,反手挥灭烛火,欺身上前,压在她身上。
梅新绿骤然感到压力,猜到他在做什么,脸颊微烫,又觉察到李乾璋伸手摸向自己的衣带,已有了一丝恼恨,却不动声色地说:“李乾璋,想做什么便点着灯做,你这是在怕么?”
李乾璋动作一滞,梅新绿不给他机会说话,即刻又以讽刺语调问了句:“哦,难不成你是头一回,害羞了?”
李乾璋整个人一震,颤声低吼:“梅新绿!你……”方才还在扯梅新绿衣带的手,此时已掐上了她的脖颈。
梅新绿冷笑:“我怎么了?你是被我说中,想灭口了?灭口也该是去灭杨苍诚啊,灭了我,谁给你灭火?”
李乾璋登时僵住,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灌下来。这是梅子说出来的话?这怎会是他的梅子说出来的话?
似乎看出他的心思,梅新绿笑道:“以为我不能用武功便没什么能耐了?便一定要受制于你?武功比不过你,我跟你比无耻总可以吧?除非你把我牙齿舌头全都拔了,否则比这更无耻的话我还有得是,你等着听吧。”
李乾璋被她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手仍掐在她脖颈上,竟忘记了松开。梅新绿等了片刻,见他愣着,狠下心来又补了句:“哦,你不爱听无耻的话,难道是想听其它更无耻的声音……”
“够了!”李乾璋松开了掐着梅新绿的手,梅新绿趁势一推,李乾璋便颓然倒在一旁。
梅新绿拍拍他的脸颊,见他没反应,叹了口气道:“没火气了么?那就好。我去点灯了。”
她起身把灯点了起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襟,一眼瞥见桌上的粥食菜肴,便过去坐下,拿起碗筷接着吃饭。
李乾璋此时才缓缓坐起身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梅新绿,眼神里满是惊疑。
“你明知饭菜中我下了药……”
“反正都中招了,还在乎多一点少一点么?”梅新绿满不在乎地说着,端起粥碗喝了口,“我饿得很,将就着吃吧,好在还没有凉。”
“我重拿饭食来给你。”李乾璋走到梅新绿面前,夺下她手中的碗筷。
“军中粮草本就不多,何必浪费?”没了碗筷,梅新绿索性端起盘子,凑到口边。
李乾璋无奈,只好仍把碗筷还给她。
梅新绿放下盘子,接过碗筷,默不作声地吃着。
心中一酸,李乾璋不由自主地坐到了梅新绿身旁,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梅子,是我不好……”他喃喃道。
“想道歉啊?给我解药。”梅新绿边吃边说。
“我不能。”李乾璋道,“你会离开的。”
“你还能这么困住我一辈子么?”梅新绿反问。
“我不能……”李乾璋再说出这三个字后,忽而怒火中烧,大力捉住梅新绿的肩膀,直抓得她脸色发白,“我不能!为何我总是不能!这日子绝不会久了,总有一日,天下一切都是我的,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
“我一辈子当然都是你的,兄妹关系还能改了不成?”梅新绿失笑。
“我不想听你叫我哥哥!”李乾璋甩开梅新绿,转而却抱住自己的脑袋,十分痛苦道,“可我,可我也不愿听你为了气我,说出那样的话来……”
梅新绿一震,默然半晌后,柔声开口:“李子哥哥,何必把自己弄得如此痛苦?我给你提个醒吧:你的兄弟姐妹不止一个,跟你出生入死的部下不止一个,你所图非小,或许将来你的女人更不止一个,但与你分享李君喜血脉的,这辈子就只有我一个。肯叫你李子哥哥的,上天入地你再找不出别的人来。你想清楚了,真的愿意我再不叫你‘李子哥哥’?”
趁李乾璋发怔,梅新绿放下碗筷起身:“我饱了,出去透透气,你自个儿好生想想。”
言毕掀帘出帐,营帐外已是夜色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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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绿漫无目的地走着,除了巡视的兵士,再无他人。巡视的兵士们见了她,也如视而不见,想是早已受了李乾璋的叮嘱。看这情形,吕风铭麾下势力,倒似有一大半现已听命于李乾璋了。想到此,梅新绿笑了笑:这个李子哥哥当真将李馥那一套面善腹黑的架势全然继承了下来,且父子俩都一样,无论开始忍得多么久,装得多么温和,天大的野心都是按捺不住的。
但她并不能真的恨他。从前杨君晔总试图点醒她,要她看清李乾璋的真面目,她不愿去看;如今李乾璋自个儿都把面具摘了,把一颗野心捧给她看,她看得明白,却不愿去厌烦怨恨。最后她对李乾璋说的那番话,当真是发自肺腑,这世上,分享着娘亲血脉的,仅他二人。
所以,宁可说出好些话来恶心他,也不愿把原本纯净的关系搅浑。
梅新绿叹了口气,寻到汲水井边,汲了桶水上来,掬了一捧喝入口中,又吐在一旁。
随后靠着井栏坐下,对那半隐在云后的月儿发呆。
“谁在那里?”飘逸的声音响起,有人走近,霎时便有清风拂过,云开月朗。
梅新绿讶然循声望去,但见月下一人,抱琴而来,广袖宽袍,风华无俦,不必细看,也知道那只可能是云灵姿。
“子逸先生!”梅新绿霍然起身。
云灵姿也听出了梅新绿的声音,缓步走到她身侧,笑道:“原是梅姑娘,这么晚了,梅姑娘怎不休息?”
夜色深沉,掩住了云灵姿面上的病容,而月华落在他眼角眉间,却衬得他那笑容愈发出尘,梅新绿看得开心,笑道:“我不困,出来走走。”
“走到井边来了?”云灵姿问,“你莫不是在汲水喝?若是渴了,叫人倒些热茶却不好么?怎么到这边来汲冷水?”
“也不是渴,只不过方才说了许多让自己恶心的话,来漱漱口。”梅新绿嘿嘿一笑。
云灵姿愕然,随即问:“是谁欺负了你?”
梅新绿不愿多言,便大喇喇道:“谁敢欺负到我头上?”
云灵姿打趣道:“极是,梅姑娘聪明睿智,一身正气,人也不敢惹,鬼亦不敢欺。”
梅姑娘哈哈大笑,也打趣他道:“我看子逸先生仙人一般,好看得很,甚么美男子,都不如子逸先生。来来,先生让我多看两眼,我便愈发一身正气,聪明睿智了。”
云灵姿摇头浅笑:“美男子不敢当,山野之人不重相貌,向来都以气质取胜。”
云灵姿向来都有三分傲世姿态,却是温和之傲,让人以为理所当然。
梅新绿笑得打跌:“先生气质大好,大好……我可说不过你了。”
隔了片刻,又问:“先生怎么也没休息?”
云灵姿叹道:“我欲要寻个地方抚琴,却被巡视的兵士撵了回来,说是扰人清梦。可惜可惜,俗人不知雅意,须知我琴曲之妙,能醒人亦能使人安眠。此地当真不比山中快活自在,限制颇多。”
“的确是不快活自在……”梅新绿知他是被迫留在此地,思忖过,也没问他到底是受了怎样的胁迫,只是随之叹一声,继而欢快道,“子逸先生,不如咱们赏月如何?抚琴他们要管,赏月他们总不会管了吧?”言毕仍靠在井栏边坐下,仰望夜月。
云灵姿眸子一亮,道:“甚好!”也走过去,在离开梅新绿身旁数尺之外落坐,将古琴置于身侧。
他坐的位置不远不近,极有分寸,梅新绿大为赞赏,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云灵姿轻声道:“咦?这小东西,竟然动了。”
梅新绿诧异:“什么小东西?”
“是只兔子。我来此第一日,它便钻进了我的帐子。平日里懒得很,只爱缩在人怀里大睡,今日不知怎么,竟闹着要出来。”
言毕,他袍袖轻扬,左手递出,便把个毛茸茸的团子递到梅新绿面前。梅新绿看着那团小物冲着自己直挠脚爪,似要寻她来抱,讶然叫道:“太极!”便把那懒洋洋的绒球捉过来拢在怀里。
太极缩在梅新绿怀中,似乎找到了最舒服的位置,又蜷成一团,不动了。
云灵姿笑道:“原是梅姑娘的兔子?‘太极’这名字十分妥帖。”
“别人送的,我也是看它的脸奇特,偷懒用了这个名字。”梅新绿看着怀中的太极,小脸埋在脚爪间,隐而不见,忽然没由来地生出些慨叹,便道:“那么多的人,长着不甚好看的脸,却要别个看他们的脸色;‘太极’长着如此特别的脸,却不要我看它的脸色。真是人连个兔子也不如。”
云灵姿心间一动,道:“梅姑娘这话,说得正合我心。”
梅新绿还他一个微笑:“所以先生宁愿当先生,不愿当皇帝?”
云灵姿心底愈发震动,盯着梅新绿看了良久方道:“正是,即便隐居未遂,如今日受制于人,也不过看几个人的脸色,当了皇帝,却要看天下人的脸色。我不是勇敢之人,担不起这样的责任。出身皇族,或许便是我最初之错。”
他笑了笑:“或许云家到了今日,已无有担当之人了吧。”
心念起时,云灵姿开口唱到:
“君王失道,不啻为贼;
臣子窃国,山河危危。
不恃其才,何处可之?
苟活三载,岂得一死?
生无所念,死无所惧。
为君一顾,愿捐其躯。”
声音不大,调中悲叹之意却深深砸在梅新绿心坎上。他如今殊无称帝之念,甚至已无枭雄之心,惟愿得一明主佐之,换得天下早太平。梅新绿听出他曲中心意,为之所感,和着他的曲调,亦开口唱到:
“天下之乱,权势纷争。
踏破关山,岂得令名?
志士白发,红颜薄命。
残垣倾倒,枯骨难宁。
四季有春,天地无情。
豪杰争如,游丝飞絮?”
一曲歌毕,云灵姿默念她后四句,不免十分慨叹:“四季有春,天地无情。豪杰争如,游丝飞絮……豪杰争如,游丝飞絮……豪杰遍地,他日便是枯骨,哪个又能安天下,救世人?梅姑娘,不料你年纪轻轻,见识不浅,竟有如此苍凉之念,更胜于我,云某叹服。”
梅新绿苦笑:“可惜我非豪杰,否则定然捉了先生来做军师。”
一时无话,两人静默,各自思量,忽而却一齐开口:
“梅姑娘,我有话同你说。”
“子逸先生,我有话说。”
两人相视一笑,梅新绿道:“先生先说。”
云灵姿也不推辞,便道:“早先在三崤山中,我便觉得梅姑娘不俗。那日襄阳城外斗琴,使我顿生知音之感,后来知道是梅姑娘,更是激动不已。最初到了襄阳,我也受到诸多刁难,却有人暗中相助,我便知定与梅姑娘有关。如今听了梅姑娘一歌,才知梅姑娘为真知己。我只求……咳咳……”
云灵姿一气说到此,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梅新绿替他轻拍后脊,趁机解释道:“那日斗琴原不是……”
梅新绿尚未说完,云灵姿忽而虚弱地叫声“不好”,捧着心口弯下腰来,闷闷地咳嗽不止,唇角便有血丝溢出。
“子逸先生?”梅新绿吓得连忙扶住云灵姿,但见他咳得骇人,眼神已趋迷离,咳出的血隐有异香,惊道,“你也被下了药?”
云灵姿已难再说出一句话来,他眉头紧蹙,最后咳出一蓬鲜血,头一歪,便倒在梅新绿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