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长安小布袋

30、落难幸得杨小弟（中）

　　晚一刹那，便是粉身碎骨。

　　杨君晔死死盯着那飞来的巨石，后脊生出阵阵凉意。

　　随梅新绿杀出车驾时，他还在懊恼多次为她改变坚持，此刻却不免后怕：若方才一味固执己见，怕是早没了命……

　　“流矢还不够么？竟拿出如此巨型的投石机来砸两个人质……”梅新绿怒气冲冲地说完，复又道，“不过也好，咱们来背石一战。”

　　她将仍然发呆的杨君晔扶起来，使他靠在那巨石一侧，而后一拳轻敲在他肩头：“喂！你吓傻了？看见了吧？坐视他人送死，会遭天谴的。”

　　杨君晔恍惚地转了转眼珠。

　　梅新绿拍拍杨君晔的脸颊：“喂，别愣神，小心被乱箭射穿了。”

　　果然巨石过后，又是流矢攒射。仅存的几个随从迅速在巨石周围聚拢，各持盾牌，将杨君晔与梅新绿护了起来。

　　杨君晔甩了甩头，眼中重新透出镇定：“截杀区区两个人质，便动用投石机，诸侯当中，无人有此实力，必是卓孜人马。”

　　梅新绿道：“我想也是那老家伙。好在巨石难寻，一时半会儿不会再从天而降这么个大家伙，咱们如何？想办法往外冲？”

　　杨君晔沉吟片刻，道：“卓孜此番出手，定是不死不休，徒步突围怕是难得很。”

　　他这样一说，梅新绿也把眉头皱起来了：“倒也是。卓老儿大约是想打击公浩和李子哥哥，且挑拨他二人与吕风铭的关系。下如此重手，看来对取我们性命志在必得啊。也不知除了巨石流矢，他还使得出什么招数。”

　　才几句话的工夫，流矢愈发密集起来，一下下连击在盾牌之上，刺耳的声响中，那些盾牌渐生裂纹，似乎随时会碎。

　　箭雨过急，随从们渐渐不支，梅新绿见势不好，转身将杨君晔整个护在怀中，嘱咐道：“咱们两个必须有一个逃出去，若真挡不住了，你先装死，知道么？”

　　杨君晔问：“你就这么愿意牺牲自己？”

　　梅新绿瞪他一眼：“我倒想你保护我啊，可你个子这么小，我是能抱得住你，让你绝对不会被流矢所伤，你能么？你能抱得住我么？”

　　杨君晔不答话，忽然挣开梅新绿抱着他的手，转身往巨石下方钻去。

　　“公棠，你干什么？”梅新绿诧异地问。

　　巨石之下，唯有马车残骸，他去那里做什么？

　　“找件更趁手的兵器。”杨君晔答。

　　梅新绿仍是不解，却来不及再发问。不知哪个随从喊了一句：“不好！”随后便是惨叫连连。她这才发现，那普通的流矢已经停了攻势，四下忽然齐齐射来十多支足有小臂粗的精铁箭簇，箭尾有钢索相连。连索箭簇来势汹汹，径直贯穿外围的防护盾牌，继而贯穿那些持盾牌随从的身体，随后“嚓”地张开倒钩，将随从们钩向箭簇射来的方向。那些随从俱是暗哨，功夫相当不俗，却仍抵不住那连索箭簇的撕扯，大部分在半途便被活生生扯做几爿。

　　纵是见过不少血腥场面，梅新绿此时也看得心惊。

　　随从尽亡，骤然失了一圈防护，梅新绿连忙拾起被杨君晔丢在一旁的盾牌，与自己原有的盾牌一起撑起，转头问杨君晔：“公棠，找到了么？”

　　杨君晔一面在马车残骸中翻找，一面简短地答：“快了。”

　　“嗖”地一声，那沾着血迹的箭簇再次飞来，梅新绿迅速抬脚控住右边盾牌，倒提了长剑从两盾之间的缝隙闪出，拼力格挡，将那箭簇来势击偏。箭簇势头不减，“噗”地没入巨石当中。

　　虎口被震得生疼，梅新绿刚咬牙忍下，便听“嗖嗖”两声，又射来两支箭簇。她索性静候那箭簇近前，忽然腾跃而起，双腿齐出，将那两支箭簇大力踢向两旁，依然没入巨石。

　　未及她落地站稳，四支箭簇随后便到，竟皆是直取专心在残骸中翻找的杨君晔。梅新绿果断回身，拽了杨君晔向后连续翻跃，险险从那些箭簇缝隙间避过。

　　杨君晔突兀被拽着翻跃多次，有些发晕，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淡紫色的精巧物事，看上去像是□□，又似有不同。

　　这大约就是他那“趁手的兵器”吧？梅新绿待要询问，箭簇却又射来，足有七八支，来势更猛。

　　“公棠小心！”梅新绿说着便要带杨君晔闪躲，杨君晔却一跃上前，拨动了那精巧物事上某个机括，顷刻似有凤鸣之声，但见几抹紫光散射开去，那射来的连索箭簇便次第被击毁。

　　紫光去了又回，收于那精巧物事之上，梅新绿看得两眼发亮，脱口便问：“好威风！这是什么？”

　　“紫羽连城弩。”杨君晔答，“最多可十箭连发，箭支小巧，却是寒铁胆所制，威力无穷。”

　　对于寒铁胆，梅新绿曾有耳闻，据说那是从雪山深处万年玄冰中取出的寒铁，与冰几乎同色，极难获得，是最出色的铸兵材料之一。无论铸刀制剑，皆成神兵，举世无俦。

　　此时看那紫羽连城弩，通体呈半透明状，长不过尺余，却有大大小小十多个机括，十支小箭银光闪闪，尾带紫羽，嵌在弩中，煞是好看。

　　梅新绿向来对各式兵器十分喜爱，当初杨苍诚那三元归云戟已令她大开眼界，此时杨君晔这紫羽连城弩，比那三元归云戟更胜一筹，让她爱得难以将视线移开。全忘了正被截杀，仍在危机四伏之中，梅新绿伸手抚摸紫色箭羽，赞叹道：“我见过连发弩，最轻的也有近一钧重，你这个连弩怎会如此精巧？”

　　杨君晔道：“父亲在世时，最喜收集奇巧兵器，比这还好的也有许多。”

　　梅新绿微微诧异，只道杨天昊风流成性，老不正经，谁知他还有如此“正经”的嗜好？毕竟言及逝者，梅新绿略有些黯然，片刻后却忽然惊起：“不对劲啊！”

　　杨君晔也察觉到了——他二人说了这么多话，周围却一直静得出奇，再没有任何袭击。

　　“怎么忽然不见动静？卓老儿的手段，不会便止于此了吧？”梅新绿立起身来，四下张望。

　　“巨石仅此一块，射来的连索箭簇几乎都没入了巨石中，一时难以收回，普通流矢估计也用尽了。远攻不成，他们大约在伺机靠近。”杨君晔道，“且他们并不着急，一定是已将咱们包围。”

　　“靠近了好。”梅新绿道，“他们再凶恶，也总有黔驴技穷的时候。靠近了大家凭真本事打架，看到底谁厉害。”

　　杨君晔摇了摇头：“只怕没这么容易。”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伴着劲风袭来。梅新绿疾速推一把杨君晔，与他分别倒伏向两侧，将那黑影从中间让了过去。那黑影一击不中，落地腾跃，回身又来。

　　梅新绿也从地上跃了起来，挥剑迎上那人，那人招式简单直接，速度却快得匪夷所思，令梅新绿应接不暇。杨君晔几次欲要以□□射之，那人却故意绕着梅新绿打转，杨君晔怕失了准头，伤及梅新绿，只好将弩收起，仍取了他那小银钩，来助梅新绿。

　　二人合攻，那人才渐渐落了下风，然而眼前一花，兀地凭空又多出几道黑影。这几人与先前那人衣饰、招式如出一辙，联手出击，杨君晔与梅新绿合力相抗，却被一股大力弹开丈余。杨君晔顿觉气血翻涌，捂着胸口，脸色发白。

　　“公棠你怎样？”梅新绿站定了身子，急忙问道。

　　“我没事。”杨君晔声线虚浮。

　　梅新绿不免想到初见他时，他跟随钱胤学武，不过学了几个简单招式，胳膊便酸痛难耐。那时她猜他有隐疾，或许此时已然发作？

　　念及此，梅新绿一把将杨君晔按住，不许他再斗，自己挺身上前，接下那些黑衣人的攻势，且使出缠斗招数，不教他们靠近杨君晔。

　　“你先歇会儿，看我收拾他们。”梅新绿说得轻松，杨君晔愁眉紧锁。

　　又是抉择。

　　上次遇袭，他赌不必出手便有人及时相救，果然赌赢了；这次，难道仍要如此去赌么？能有谁会来救？不到生死关头，那样的法子不能用，此时，真的已到了生死关头么？那是谁的生死关头？

　　梅新绿以一敌六，打得艰难，汗流浃背；杨君晔难以抉择，不知所措，心绪不宁。但听得远处一声马嘶，随后阵阵马蹄声愈发近了，却是一圈黑衣骑兵，向此地奔袭而来。

　　梅新绿瞥见那些骑兵，立即道：“公棠，我拖住他们，你伺机突围。”

　　几乎下意识地，杨君晔喊道：“不成，要走一起走！”

　　“笨啊你，你先杀出去啊，说不定能引开一部分人呢，不更好么？我独个要脱围不比带着你容易？”梅新绿说了这句，稍没留神，便被一个黑衣人刺中肩头。然而她硬生生忍下痛楚，仍不许杨君晔帮手，发狠一剑戳还那刺伤她的刺客，正戳在那人心窝。

　　“瞧见了么？梅子姐姐厉害着呢，你保存体力，随时准备夺马突围。”梅新绿淡定吩咐。

　　你可知我本不需保存体力？你可知我足其实以与你并肩一战？你可知我只是仍不敢松泄了这口气，与你坦诚相对？

　　杨君晔思绪万千，定定地看着梅新绿，眼中各种神情一一闪过。

　　仿佛为了不让杨君晔担心，梅新绿竟在混战中，回头一笑，以示安慰。

　　那笑太暖，杨君晔心头一震，忽然开口，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的，语调坚决而不容置疑：“梅子姐姐，外衫借我。”

　　彼时那些刺客如跗骨之蛆，击之不退。梅新绿大哼一声，折腰横扫，一剑砍翻了一个，趁机便反手脱了外衫，甩给杨君晔。她并不知杨君晔意欲何为，也顾不得多问多想，只有下意识迅速照办。刚做完这些，身侧其余几人趁虚而入，梅新绿剑势稍迟了一步，被一个刺客拦下，她背后空门大开，便被另一个刺客划了一剑。

　　正是独力难撑，寡不敌众之时，忽有“喀喇喇”连续脆响，梅新绿但觉有人在她肩头一点，便将她带得连连后退，脱离战团。随即又见一道白影腾空而起，披起梅新绿灰色的外衫，直向前扑去，迎上那些刺客的攻势。

　　梅新绿失了支撑，向后仰倒，背后伤口被扯得生疼。有零零碎碎的布片落了她一头一身，拿起看时，却是杨君晔的小衣服，早已经碎作无数片。

　　是……撑裂的痕迹？

　　梅新绿心念一动，再抬头看向战团，不免便呆在当场。

　　——那长发飞扬，衣袂翩跹，招式凌厉，劲弩连射的少年，是谁？

　　哦~包子脸小羊终于完成了他的变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