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倾盖未识云居士（下） ...
-
一瞬间明白了李乾璋的想法，梅新绿转身就走。
“梅子妹妹，你到哪儿去？”李乾璋拉住她的手。
梅新绿抬肘反击，将他的手打开，转而拔剑相对：“我走。有多远走多远，你这份心思我受不起，没想到我还真成了那迷惑你的妖女。”
李乾璋弹指击开梅新绿的剑锋，继而翻手化掌，欲要去捉她的手腕，且道：“梅子妹妹，你怎能这样说自己？”
梅新绿剑被弹开，索性把剑丢了，腕子一抖，使出四两拨千斤手法，推开李乾璋掌势，反问：“难道不是？你和陈大军师演了这么久的戏，不就是想让人人都知道‘你被我所迷惑’么？”
李乾璋不依不饶，不顾后肩有伤，双手齐出，去锁梅新绿双肩：“我的确做得夸张了些，只是给吕风铭看的，都怪我一直瞒着你。”
梅新绿扭身躲过，退出数尺，立定了道：“只是‘夸张了些’？那么还是被我迷惑了是不是？李子哥哥，就算我真跟了你，你打算怎么对娘亲交代？”
李乾璋往前逼近两步，把梅新绿困在屏风前，道：“我不需要对娘亲交代！这么多年你们心知肚明，却瞒着我，还指望我把你当作亲妹妹来待么？自始至终，我对你存的心思，便只有爱慕。从前你只把我当哥哥也罢，与那杨苍诚有了夫妻之实也罢，我都不在乎了。以后杨苍诚总会死在我手里，你也总会对我换一番心思。梅子妹妹，咱们从小脾气相投，我知你生来天不怕地不怕，怎么如今竟还怕血脉里这层关系不成？”
他伸出一只手，做个相邀的姿态，继续说道：“梅子妹妹，跟着我吧，由我来护你。我许你一个安定人生，只待我把我父亲没能得到的位置夺回来。”
李乾璋说得直白且慷慨，梅新绿却极为失望。
“然后呢？你得到那个位置，给我什么位置？”她故意轻轻反问。
李乾璋见她如此问，还道她是在考虑答应自己，略带了些喜色道：“自然是唯一与之相称的位置。”
“再然后呢？到了那日，把我领出去晃悠几圈儿，好教你的‘痴心’为天下人称颂？”梅新绿很不客气地说。
李乾璋皱眉：“梅子妹妹，你还在气我骗你利用你？你怀疑我对你的心意么？没错，我是骗了你，利用了你，可那也是为了将来你我能好……”
“李子哥哥，你还不明白么？”梅新绿哀然望着李乾璋，打断他的话，“我不气你骗我，更不气你利用我。你若为了天下大事，利用我算什么？利用我说明我还有用，这我有什么好气？我气你不懂我！你难道以为，我就只配傻乎乎等你夺得那个最高的位置，然后被装在自家哥哥的后宫里做个装饰么？我自以为与你心意相通，到头来，你却打心底看不起我。你既说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还想让我缩在你背后，毫无作为地等你给我个‘名份’？若我真能容忍自己过这种所谓‘安定的人生’，那我也不必叫做梅新绿。”
梅新绿说得更加直白，反倒叫李乾璋瞠目结舌。
两人各自无话，又是半晌。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要什么……”李乾璋忽而开口。
是真不明白，还是习惯性地，不愿意去明白？
梅新绿笑答：“我要的不需李子哥哥来给。李子哥哥那么多正事要做，怎的在此发呆？尽管做事去吧，我软禁在此，反正安全得很。”
李乾璋一震，下意识地转身，踉跄而去。
梅新绿见他离去，便和衣躺在床上，拉开被子，蒙头入睡。
.
一连三日，不见李乾璋的踪影，梅新绿连营帐也出不去，更觉无聊透顶。只得吃了便睡睡醒便吃，实在吃不下睡不着了，便在床上盘腿静坐，练习呼吸吐纳。
到了第四日上，梅新绿静坐冥想，正入佳境，脑海中一片澄明时，忽觉得有人在自己脸颊上捏了一把，随后便听见脆生生的喊声响在耳畔：“梅子姐姐！”
梅新绿吓了一跳，睁眼果然看见杨君晔那小包子脸近在眼前，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梅子姐姐，听说你被软禁了，我来接你出去呀。”杨君晔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声音糯糯的，仿佛在撒娇。
顾不得计较被小孩捏了脸颊，也没顾得上多想他为何知道自己被软禁，梅新绿只听他那声音，便先抖了三抖：“我说过，你少跟我装可爱……怪瘆人的……”
杨君晔收了笑脸，极小声地说了句：“外面不是吕风铭的人便是李乾璋的人，不装能行么？”
说完又换了那副可爱模样，拉着梅新绿的胳膊道：“梅子姐姐，你跟不跟我走？”
梅新绿皱眉了：这小孩又在打什么主意？先前她早已与他撕破脸皮，如今却又巴巴地跑来，要带她走。难不成，他也和李子哥哥一个意思？
梅新绿一想便来气，继续盘腿静坐，冷冷道：“不走。”
杨君晔索性爬上床，也盘腿静坐，开心地高声道：“这样好玩！梅子姐姐，你这是在练功么？教我！”
真能装模作样！梅新绿没好气地说：“我正静坐，你少捣乱！”
杨君晔立即道：“那我也静坐！”
说完还真的闭起眼睛，像模像样地静坐起来。
梅新绿无法，便由着他去，自己也闭了眼睛，不再理他。
这会儿，却有个怪异的声音，钻入了耳中：“此番咱们是去辽东，不是回江陵。”
听着像是杨君晔在说话，声音却不似。梅新绿不免睁眼瞥去，却见杨君晔闭目静坐，纹丝不动。
她恍然大悟：传音入密之术！
不料这连保命招式都学着吃力的小孩，竟会如此高深的武术！
但仔细想来，杨君晔小小年纪便太过精于算计，或许正是那能静不能动，头脑聪明，手脚愚笨的人。招式学不全，精深功法却能掌握。
梅新绿便也用传音入密反问杨君晔：“去辽东做什么？”
她对这等功法运用并不多，传出的声音还略微发颤，杨君晔也并没有嘲笑她，只淡然解释道：“吕风铭与辽东谢文才缔盟，互换质子，他自己没弟弟没儿子，就送我去。”
“那与我何干？”
“大哥对吕风铭说，不放心我独个过去，吕风铭便点了你陪同。”
“这是故意的，我陪你去辽东，也是为了牵制李子哥哥？”
“没错，李乾璋费那么多力气，让吕风铭相信你是他的软肋，他不派你去又会派谁？按吕风铭的想法，一旦与辽东合作完毕，便一定会攻打。若你我在辽东为质，我大哥和李乾璋能不卖力替他攻打辽东？纵使我大哥不说什么，最终你也会与我同行。”
梅新绿冷笑，李子哥哥还是低估了吕风铭。他以为吕风铭许诺不伤她便一定会兑现？他以为吕风铭只舍得软禁她？所谓“软肋”，自然最适合置于那最危险的境地。既赚得他替之拼命，一不小心真被害死了，也不算是吕风铭害的。
梅新绿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阻止截杀公主的，是你？”
杨君晔不知她为何如突兀发此问，思忖半晌后，坦然道：“秦构是个好人，公主也只有跟了他才有活路。况且山南夷族的势力，以后还有用。”
梅新绿又问：“那么送信使李坤玉服毒装病，好教我去替她献舞，也是你派人做的？”
杨君晔这回却是立即诧异反问：“李小姐服毒？怎么回事？”
梅新绿摇头：“不是什么大事，吕风铭让她夜宴献舞，她收到仿公浩字迹的手书，便服毒托病，让我替了她……”
“李乾璋因而才借你，演了出好戏，让吕风铭以为他对你痴心到了极点？”杨君晔接过她的话说。
梅新绿知他故意抢话，是要让她怀疑李乾璋设计了她，但她却觉得，李子哥哥大约还做不到那一点，恐怕一切智是吕风铭为了试探而为。
梅新绿沉默了片刻，转而又问：“为何一直缠着我不放？我脾气坏得很，你又不是不知道。”
“梅子姐姐，我不是说过么，我要娶你。”
他怎么还记得这回事？梅新绿一愣，下意识地说：“胡闹……”
“怎么是胡闹？我随我大哥转战四方，注定是要出生入死的人，一般女子岂可相随？我十……我是八年来，就只见过你有本事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大哥没眼光，不代表我就没有。反正杨家欠你一场姻缘，不如就由我来给你。”
梅新绿禁不住霍然起身。
李乾璋无论如何也不肯去明白的道理，如今却被眼前的孩子，一一道来。
杨君晔仍是一副静定而坐，雷打不动的模样，传来的话音中，却有了一丝戏谑：“梅子姐姐这是被我打动了么？果然骄傲的女人最禁不得夸。”
梅新绿使劲一巴掌拍在杨君晔脑袋上。
“你干嘛？想灭口么……”杨君晔抱着脑袋，实实在在开了口。
“我打一巴掌看看，你脑袋到底是什么做的……”梅新绿认真道。
“梅子姐姐……”杨君晔又好气又好笑。
“几时出发？”梅新绿问。
“即刻出发。”杨君晔笑道，“梅子姐姐随我来吧。”
.
“这是去做人质？倒像是游春了。”梅新绿随杨君晔坐上那宽敞堪比营帐的华丽大马车之后，四下打量几番，但见茶桌、棋枰、书箱、琴架、画案等等，一应俱全，车壁上还挂着各类兵刃，不由得便感慨。
杨君晔走到古琴前坐了，弹拨几下，笑道：“梅子姐姐，此去辽东路途甚远，岂能亏待咱们自己？”
“可如此奢华，难道不会招人来劫？”梅新绿自坐在茶桌前，着手泡茶。
杨君晔高深一笑：“公主和亲南夷，十分不奢华，难道就没人去劫？”
梅新绿点头：“也是，那还是奢华些好，不至于无趣。”
她把泡好的茶递给杨君晔，杨君晔接过饮了，身心舒畅，敛起袖子，悠然撩拨琴弦，便成一段雅致小曲。
这曲听来如饮香茗，使人心境清明，一时忘忧。彼时马车已出城门，走得十分平稳，梅新绿便捧了茶盏，在旁静静闭目聆听。
听着听着，却觉得琴音多了一段。是全然不同的曲，绵长中带着些隽逸洒脱，时而与杨君晔琴曲相和，时而又欲夺其音调，恰似品茶惬意时，有人带着酒意，兀地靠近一般。
“谁在捣乱，是自己人么？”梅新绿忍不住问。
杨君晔双手不停，微笑道：“大约不是，这人远在半里之外，正往咱们这边来。他听出我饮茶舒畅，却要与我论酒。”
原来琴曲中，还有这许多意思，梅新绿听得兴起，便道：“那你偏不要称他的意，你编段曲子，告诉他饮醋的好处吧。”
杨君晔点头道：“好。”手腕稍转，指下曲调便转酸涩。
那另一段琴音似在畅笑，不多时，竟凌厉起来。
“他难道想与你论武？”如此曲中之意，梅新绿一听便知。杨君晔也不多答，指尖加力，曲调复转激昂：“与我论武？不如遂了他的意。”
当即，两段琴曲合于一处，相缠相斗，拼杀不休。
初时杨君晔微有得意，到了后来却面露诧异神色：“此人分明不通武学，却与我斗得不相上下，实在非同凡响。”
两段琴音愈发激烈，大约来人已到了近前。
“说不定是什么隐者高人呢，让你随便就斗……”梅新绿笑着说完，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掀开车帘高喊，“子逸先生！子逸先生！”
梅新绿心中激动万分：若还有什么隐者高人，能与公棠琴音论武，不相上下，那一定只有他！李子哥哥说过要请他出山，又已消失了三日，必是将他请回来了吧？
恰是两车相错，对面果然琴声骤停，有一双纤长的手掀开车帘。
“梅姑娘？”熟悉的声音，车窗边，依稀白发明眸，宛若谪仙。
“果然是昏君他三弟！停车停车！快停车！”梅新绿叫停了马车，纵身跳下，便向另一辆马车追去。
“梅姑娘小心！”云灵姿惊呼之后，没了声息，似被人扼住咽喉，拽回了车内。随即铮铮连响，几支暗箭射来，逼退梅新绿。
那马车加速而去，梅新绿追之不及，但见白发随风，疏忽隐去不见了，风中便只余隐隐的咳声。
“可恶！”梅新绿握紧小粉拳。
“那是天算云子逸？梅子姐姐与他是旧相识？”此时杨君晔也下了车，走到梅新绿身旁。
“子逸先生救过我……我不过是要与先生见一面，他们怎能如此粗暴？”梅新绿怒道。
“他既已出山，日后总有相见之日。”杨君晔安慰道。
他手持洞箫而来，凝视远去的车驾，似在等候。
果然，不多时，琴声又起，此番调子柔和婉转，已不是相斗。
“梅子姐姐，子逸先生说他没事。”
杨君晔微微一笑，抬手弄箫，与之相和。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倾盖未识云居士（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