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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倾盖未识云居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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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医诊过脉,说是误食相克的食材,以致于气血不和,发呕发晕。他仔细向梅新绿问了李坤玉这几日的饮食后,写了个调理气血的汤药方子。李乾璋不放心,亲自随那军医去给李坤玉抓药,帐内便又只剩下梅新绿与李坤玉二人。
梅新绿笑道:“玉姐姐,你这味药做得巧,做出食材中毒的效果来,将军医也骗过了。”
李坤玉睁眼,轻叹:“药是娘亲做的,我先前也不知它有什么效果。”
做这味毒药的,原是李坤玉的娘亲?那不就是前皇帝云如海的长姐,又是李馥的正妻?同样也是传言中的女子,与她自己的娘亲,或许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梅新绿眼神一转,反问李坤玉:“你娘亲很会做毒药么?”
李坤玉似是知道失言,微微一颤,低头不语。
梅新绿就笑:“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说会做毒药不好。宫里出来的女人,想来也该是这样,都是人之常情。”
李坤玉“霍”地抬眼盯着梅新绿,梅新绿轻轻拍拍她肩膀:“姐姐歇着吧,药虽毒性不大,但毕竟是毒。”
李坤玉叹了口气,看梅新绿抱着衣服预备去试,便说:“你去我妆奁里,取些脂粉用吧。”
“那倒不必。”梅新绿笑道,“我自备脂粉。”
她闪身躲到屏风后,迅速换了裙衫出来,坐在桌前。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抖出一个荷包。这荷包与先前那装针线的略有差异,当中只放着几个精巧小盒子。梅新绿将那些盒子次第取出打开,果然是胭脂水粉一应俱全。
李坤玉瞠目结舌,待她看到梅新绿对着小铜镜,上妆动作异常娴熟时,禁不住叹道:“我曾以为,你只是刀剑耍得好,没想到……”
“没想到我也精于打扮,是吧?大家都是小姑娘,谁不爱打扮爱漂亮?”梅新绿一面说,一面转回头来,盈盈一笑。她此时淡淡著妆,配上那笑容,竟是十分俏丽耐看。
李坤玉怔怔地看着梅新绿,这神情在梅新绿看来,便已是对她这番打扮极大的赞扬。
“玉姐姐,你看我如此妆容,可堪上台一舞?”梅新绿笑嘻嘻地问。
李坤玉尚自怔忡,李乾璋的声音却传了来:“何止‘可堪’?梅子妹妹你只需往那儿一站,什么都不做也能倾倒一片。”
他带着七分真挚,又兼三分夸张,梅新绿听得大笑:“李子哥哥你不是说反话吧?”
“我和你说什么反话?自然是真的夸你。”李乾璋本是端着药碗进来的,被梅新绿焕然一新的打扮惊艳,不免与她多说了几句话。之后,才把视线移到李坤玉身上,问道:“淑德,你醒了?可觉得好些?”
李坤玉默默点头,李乾璋便走过去,坐在床边,喂她吃药。
梅新绿则转身回到桌前,对妆容再做些修补。
李乾璋给李坤玉喂完了药,安顿她躺好,回头正看见梅新绿将面纱拿了起来,预备戴上,不免诧异:“梅子妹妹要戴面纱?既然要戴面纱,何必涂那些脂粉?既涂得那么好看,戴上面纱不就看不到了?”
“那可不一定。”梅新绿高深一笑,将面纱戴了起来。
“你现在再看,觉得如何?”梅新绿问。
选服饰时,便发现那面纱轻薄半透,戴上定会隐隐约约显出面部轮廓,又不会真教人看得真切。如此似虚又实,似实还虚,自然更能吸引人,又不会使吕风铭认出她是替李坤玉献舞。不出所料,李乾璋果然看得直发愣。
“梅子妹妹……你……”
他只说了个开头,便难以继续。
梅新绿笑道:“怎样?很不错是吧?”
李乾璋又呆愣半晌,才问:“梅子妹妹啊,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什么都会呢?”
这样的问,明显有赞叹之意,梅新绿却没有一丝得意,反而苦笑:“如此世道,女子要活下去,且要活得有血有肉有尊严,自然得什么都会。”
她似有所思,眼中神色异样,李乾璋盯着她看,只想看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全未察觉李坤玉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微颤。
静了片刻,李乾璋看看躺在床上的李坤玉,又看看一脸感慨的梅新绿,忽然沉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都不再颠沛流离,都活得有血有肉有尊严,再不需要担心受怕,只待我……”
那“只待我”之后,却是长长的沉默。
他志存高远,必不能久在吕风铭之下,梅新绿知道他的苦处,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们晓得,你放心。”
李乾璋不语,微微一笑,心中却叹:我待如何,只怕,你们都并不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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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宴会准时开始。吕风铭与众人说些场面话,便传李乾瑾上前,封了左将军,又请李乾璋代赐宝剑。李乾瑾接剑受封,在李乾璋暗暗授意之下,两人一齐跪伏,认认真真做起千恩万谢的样子来,当即引得一众部属齐刷刷起身,乌压压跪了一片,纷纷溜须拍马。吕风铭满面春风,所有吹捧来者不拒,洋洋自得了许久,才示意众人平身落座,竟似已将自己当做了帝王。
梅新绿候在帐外,只看个大概,却听得真切,不免又好笑又鄙夷。却听此时,帐内众人静了下来,吕风铭的声音便尤为突兀:“伯润,令妹献舞助兴,可准备好了?”
李乾璋上前回道:“主公稍候,舍妹这便来了。倘若舞技不精,还望主公海涵。”
吕风铭点头:“传她入帐。”
李乾璋吩咐乐师就位,梅新绿随即盈盈走进大帐来。她甫一入帐,便有柔柔的乐声适时响起,满帐登时鸦雀无声。梅新绿也不多矜持,当即和着乐拍,甩袖起舞。
所有人目瞪口呆,俄而却是窃窃私语,绵绵不绝。
饶是李乾璋见过梅新绿妆扮后的样子,此时也是呼吸一滞。
不似寻常舞娘妖娆魅惑,也不似剑器舞者刚劲英武,而是介于二者之间,柔中带刚,别有风姿,与她轻纱罩面之朦胧,恰相呼应。
李乾璋握紧了拳头,只觉得耳畔众人口中“倾城丽色”“名不虚传”等等词句,听着十分刺耳。
吕风铭眼神一直盯着梅新绿,似要将她里三层外三层看个透彻,梅新绿却觉得他那眼神,不经意间已在李乾璋面上兜了一圈儿。
他有什么阴谋?还未及梅新绿想通,忽听“呀”的一声,便有一座灯台径向梅新绿倒了过来。
闯祸的侍女倒在地上,果物酒食洒了一地。
那灯台乃是青铜所制,沉重无比,一旦落下势不可阻,滚烫的灯油眼见便要浇到梅新绿身上。
李乾璋飞身上前欲救,不想同时上前的,还有吕风铭。他一时惊疑,便慢了半拍。梅新绿因疑有诈,早停了动作,抱头扮娇弱等人来救,却见他二人动作太慢。等不及时,只得自己侧身避过滚油,随即向前纵跃,出手托住灯台,大力一推,将之归位,且顺势翻身下场,扶起那撞倒了灯台的侍女,问:“你没事么?”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满场众人再次目瞪口呆,鸦雀无声。
那侍女眼中闪过一丝惊诧,却反应奇快,随即一伸脚,将梅新绿带了个趔趄。
这侍女也会功夫,果然是圈套!
梅新绿懊悔自己多此一举,扶了这女人。如今被她害得失了平衡,又无可借力,必会摔倒。
忽然,一只手捉住了梅新绿的小臂,将她稳稳扶住,另一只手便掀掉了她面上轻纱。梅新绿面容显露之时,众人抽气声,赞叹声不绝。下一刻,有腻歪歪的声音响在身侧:“孤方才诧异,身手如此敏捷,怎会是李小姐?果不其然,原是梅姑娘。”
梅新绿下意识回头,便对上吕风铭色迷迷的一对鼠眼,心中“咯噔”一跳。
李乾璋停在数尺开外,似是整个僵住了。
吕风铭上下打量梅新绿,赞道:“如此细看,梅姑娘不仅舞技超凡脱俗,容色也是清丽不凡。孤着实为梅姑娘倾倒,梅姑娘,可愿与孤共度良宵?”
还真是开门见山!梅新绿飞速思忖:这是试探?还是他真的色心使然?到底该假装逢迎,还是一脚踹开?
犹豫间,竟被那吕风铭揽了过去,眼看要被那一脸□□的人抱个满怀,梅新绿心中焦急,不免便扭头去看李乾璋,想知他如何打算。
李乾璋脸色铁青,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吕风铭,并未给梅新绿任何示意。
李子哥哥,你再不决定,我可真一脚踹过去,到时你主公就算比青铜灯台还结实,也得绝后了!梅新绿的眼神如是说。
千钧一发之际,梅新绿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拽住,整个身子便将将停在即将落入吕风铭怀中,又未落实的位置。
吕风铭眼含狠厉,逼视李乾璋,怒喝:“伯润,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乾璋单膝跪地,一手狠命拽住梅新绿,一手按上腰间短戟,眼中血丝崩裂,望之骇然。
“主公,请您放开梅姑娘。”
他声线微颤,却是毅然决然,听得众人齐齐一凛。
吕风铭眼神如刀:“你在命令孤?”
李乾璋迎上他的目光,毫无畏惧:“原本该是舍妹献舞,只是舍妹肠胃不适,才由梅姑娘来替。若主公不嫌弃,愿献舍妹为主公侍妾,请主公放了梅姑娘。”
“若孤对你那妹妹没兴趣,一心要梅姑娘呢?”吕风铭狠狠道,“你难道要与孤抢不成?莫忘了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
李乾璋沉默片刻,怆然道:“让出梅姑娘,恕难从命。可主公若执意如此,属下便唯有杀了梅姑娘,再自绝于主公面前,以死谢罪。”
不待吕风铭反应,李乾璋霍然起身,一把揽过梅新绿,抽出腰间短戟,对着她心窝一戟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