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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寡言帝女事南夷(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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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乾璋匆匆进入大帐时,一眼看见陈谦正坐在吕风铭右方下首,吕风铭微微俯身过去,不知对他说些什么,陈谦一副垂首恭谨状,时不时低声应答几句。
李乾璋似是觉得诧异,微一皱眉,恰逢吕风铭抬头,便把他那神色全收在眼底。吕风铭随即笑着招呼道:“伯润,过来坐。”
陈谦起身行礼,却不让出位来给李乾璋,堂而皇之地复又落座,面上一丝多余的神情也没有。李乾璋便坐在吕风铭另一边下首,玩味地盯着陈谦。
吕风铭看他二人如此光景,哈哈笑道:“伯润,孤已拜公益先生为军师,日后出谋划策,便全靠公益先生。”
这吕风铭称王不过半年,便称孤道寡,一气呵成,十分顺口。且知道依样画葫芦,学他人的样子,也把下属的下属提拔起来,互相牵制。李乾璋心中暗嘲,面上却不动声色,顺着他的话,做出副惊喜姿态,连忙起身向陈谦做礼,道声“恭喜”。
陈谦还礼,道声“多谢”。
二人叙过,吕风铭便接着说道:“孤此番召二位前来,乃是为了商议截杀和亲公主失败一事。”
李乾璋诚惶诚恐,立时起身拜倒,叩头谢罪:“主公恕罪,全怪我那不中用的弟弟,失手坏了主公的好事,我身为兄长,有失教导,请主公责罚。”
吕风铭瞥了陈谦一眼,似乎颇为得意,含着种“果不出我所料”的意味,随即把李乾璋扶了起来,劝慰道:“伯润呐,你为我辗转奔波,攻城略地,我却要罚你不成?快请起来。”
李乾璋坚持不起,又请命道:“主公于我有救命之恩,我岂能不报?既然仲和无用,恳请主公让我亲带十人去。我定能除了那个公主,将仲和失手之事完成。”
吕风铭摆手道:“罢了罢了。此事不必再提。那公主由她去吧,孤懒得在她身上再浪费人手。”
李乾璋故作惊诧:“主公,您莫不是在说气话?方才那兵士说您震怒,要……要治仲和的罪……”
吕风铭立即哈哈大笑道:“我岂会和伯润说气话?起初我是有些气,旋即一想,仲和乃是受人所阻,又不是没尽力,人哪能没一两次失败?我并不打算与他计较。况且据仲和说,那公主既聋且哑,只带了十数个丫鬟嬷嬷随行,侍卫一共只有两人。就这样的一干女人,到了南夷部族,又能如何?还能取悦得那秦构来攻打我们不成?”
李乾璋皱眉道:“话虽如此,就算不管那些和亲的女人,可仲和不是受了阻?出手拦阻的人不知是何方势力,意欲何为?”
吕风铭点头,又瞥了陈谦一眼,转而拍拍李乾璋肩膀,赞许道:“不错,唤你二位前来,便是要你们详查那胆敢出手妨碍暗杀的人究竟是谁。我疑是内奸所为,此番查探秘密进行,我所有亲部都不能放过,每人都要查。”
李乾璋道:“主公就不怀疑我与公益先生?为了公平起见,主公何不先从我二人查起?”
陈谦这时才悠然起身道:“主公英明,自然已有法子试过,知道你我是可信之人,因此将重任托付于你我。”
他从前对李乾璋恭谨有加,如今却大有平起平坐的势头,李乾璋看在眼里,并未表现出不悦,吕风铭眼神在他二人之间转了几转,点头笑道:“伯润放心,孤用人不疑,你们放手去干,探得什么风吹草动,便报知于孤。”
李乾璋应下,迟疑片刻,又问:“那仲和他……”
“哦,仲和受了轻伤,公益先生已找了军医替他医治,此时应已无碍,在他自己帐内歇息。伯润这就可去看他。”吕风铭说到此处,顿了顿,向外招呼,“来人,取左将军佩剑来。”
有个兵士应声入帐,捧了一把银光闪闪的佩剑,递到吕风铭手边。吕风铭单手抄起佩剑,自赏一番,随即递给李乾璋道:“仲和也不小了,足当大任,便封他为左将军,伤势一好,即领五千兵马,去白帝城驻守吧。”
李乾璋心内微惊。吕风铭此举出乎意料,偏在李乾瑾行动失败后,封他做左将军,调往他处。若说是与他计较,单看封的官职便不像;若说是不与他计较,却为何将他调到白帝那么远?
或许,这也是试探的一部分?李乾璋只一瞬间,思绪便绕过了这许多弯,随即便淡定下来,做出登时大喜的样子来,再拜道:“李乾璋替舍弟多谢主公厚爱!”
吕风铭见他如此,十分满意,便摆摆手:“你下去吧,那件事要仔细查着。”
李乾璋领命而去。
待他走远,吕风铭笑着转向陈谦:“公益先生可服输了?孤所言不假吧?李乾璋忠厚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心里根本容不下恁多计谋,有什么可疑?孤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对孤感恩戴德,生恐替孤效命不够卖力,先生看他那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不正是一条好狗?咬人也是咬向敌人。”
陈谦微微一笑:“主公,今日他的确未曾露出破绽,只是越是看着忠厚之人,越要提防。莫忘了,他李乾璋可是前国舅大人李馥的大儿子,父亲是条老狐狸,儿子怎能是忠犬?”
吕风铭盯着陈谦,似在思索,半晌,又笑道:“公益先生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似是一门心思忠于孤,看来,竟比李乾璋还值得提防呐。”
陈谦一丝也不慌乱,随之笑道:“主公说的是,该提防陈某时,绝不能心软。”
吕风铭收了笑,眉峰微扬,眼神中便划过一道狠厉之光:“够了!孤不怀疑你二人中任何一个,你们两个也少在孤眼前内斗。原本你们也是同一派的人,今后更应好生合作,少生事端。倒是那杨苍诚,似呆实勇,孤不放心得很。这回拦截暗杀,八成是他所为。孤说要查内奸,正是冲着他去的。公益先生替孤多留意江陵动向,他们若有异动,不必报知孤王,可先斩后奏。”
陈谦应了,也退出大帐。
李乾璋候在不远处,见陈谦出来,上前拦了便喝问:“公益先生,今日唱得这是哪一出?”
陈谦眉尖一挑:“李大将军,陈某不明白你所指,恳请将军说得明白些。”
李乾璋愈怒愈平静,眼中隐含杀机,淡然道:“好哇,公益先生如今连声‘大公子’也不称了,大家见外得很。先生原是受先父提拔,才从那山中读书之人,到了今日的位置。怎么,半年前还劝我怀疑别人,如今却教唆别人怀疑我么?”
“别人?”陈谦反问,“那‘别人’,不是‘大公子’您亲自认来的主公么?半年前您是主公,陈某自然替您分忧。如今您既然跟从主公,谋图大业,就得明白自己新的身份。旧日一概不论,如今您是主公亲封的大将军,我乃主公军师,难道我不该秉公无私,替主公分忧?”
李乾璋气结,待要反驳,却又无辞,陈谦冷笑一声道:“日后都是主公给饭吃,大家各凭本事,大将军,好自为之。”言毕拂袖而去。
李乾璋有气难出,一拳狠砸在身旁树干上,砸得木屑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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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帐内,一个兵士跪在吕风铭身边,将李乾璋与陈谦的对话详细复述了一番。
“哦?果然如此……那陈谦是个识相的,李乾璋却是意气用事,有勇无谋。”吕风铭笑得愈发得意,对那兵士道,“孤下面这番话,你去转告给李乾璋,一字也不许漏下。孤要让李乾璋老老实实做孤的狗。”
“是。”兵士应下,将耳朵送上去,听吕风铭说如此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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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李氏二公子乾瑾为左将军,今日申时,孤于大帐设宴相庆,诸将士务必前来。闻李氏三小姐舞技一流,请献舞一曲,以助雅兴……”
那兵士如背圣旨一般,磕磕绊绊地说完了吕风铭派他传的话,便离去了,李乾璋脸色又沉了几分。
要李坤玉献舞?吕风铭什么目的,昭然若揭。
李三小姐舞技一流,献舞一曲之后,他自然对李三小姐“惊为天人”、“一见倾心”,然后当众向提亲,以婚姻为名,将李三小姐软禁起来,自此,将李大公子牢牢握在手心。
李乾璋明白个中关窍,恨得牙痒,偏偏又无处发作,自己徘徊了半晌,这才寻到正在房中发呆的李坤玉,耐着性子将事情告诉她。
李坤玉听完,什么也没说,只点点头,便当作答应了。
实则,点不点头,她都得答应。
李乾璋见她依然闷不作声,叹口气,铁青着脸走了出去。
待他一走,李坤玉却抬起了头,缓缓地从腰间抽出一条帛带。
方才李乾璋听完那兵士传话,还在院内徘徊时,便有个暗哨模样的人,闪入帐中,把这帛带交给了她。情急之下她把帛带系在了腰间,此时她终于得空将那帛带取出,却发现有人以淡墨在帛带上写了八个字:“托病不去,自有人替。”
字迹龙飞凤舞,她认得的人当中,唯有一人能将字写得如此难看。
李坤玉不免唏嘘:那人近在眼前时,也没见他写过什么给她;如今远在江陵,竟也能如此快地得知襄阳动向,并来信提醒她如何去做么?
托病不去,自有人替?
她仔细念着这八个字……该不该照做?
李坤玉犹豫了片刻,默默地把帛带在香炉里烧了,转身从妆奁里翻出一个玉瓶,将其中丹丸尽数倒入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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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新绿抱着兔子太极走进来时,恰看见李坤玉伏在床沿上,吐了一地,鼻孔里淌出两条浓血,指甲泛出青紫之色,早已不省人事。。
她吓了一跳,忙把太极放到一旁,自出帐喊人。所幸李乾璋就在附近,一听她喊,马上便到了帐前,急冲冲地问:“梅子妹妹,你怎么了?”
“不是我,是玉姐姐,吐了一地,昏迷不醒了。”梅新绿将他拽入帐中。
李乾璋什么都不问,只将李坤玉抱到了床上,让她躺好;梅新绿也不多话,只替她盖起被子,擦净了脸。
“这事莫要声张,我去请相熟的军医,你替她倒些热水,试着喂喂。”李乾璋道。
“我知道,你放心去。”梅新绿点头示意。
李乾璋匆匆奔去,梅新绿便捧了一盏茶水,坐到了床前。
她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忧,连忙掀开李坤玉眼皮,掰开她唇齿,把可能看出病因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察看了一番,忽然却收了担忧表情,推一把李坤玉,道:“玉姐姐,你醒来,我问你话。”
李坤玉不可察觉地抖了抖。
梅新绿继续说:“别装了,你服的药,还没毒到那个程度。”
李坤玉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你懂药理?”
梅新绿摇头:“不太懂,但人中了多么重的毒,还能看得出来。”
她随后笑了:“玉姐姐,没想到你如此娇羞的一个人,身边竟常备毒药。”
李坤玉眼神一转,低头不语。
“这怕不是你自己的主意吧?”梅新绿直直盯住李坤玉,“自保不错,却不懂防备着被人利用,到头来,会害了自己哥哥。”
李坤玉眉头微蹙,依然不语。
“你收到的不知是什么消息,若是手书,必是杨公浩的字迹吧?”梅新绿追问。
李坤玉点头。
“可惜了你和杨闷呆那么好关系,竟不了解他。他岂是那愿意写许多字的人?就算要给你传书,怕也是公棠或者是钱大哥代笔吧?”梅新绿道。
李坤玉一怔,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你是说,我被人摆了一道?”
梅新绿点头:“有人想让我替你去跳舞,看我出丑,顺便让李子哥哥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李坤玉陷入沉思,良久才道:“那……怎么办?”
梅新绿反问:“你问我么?你自个儿落的毒,自个儿没解药?”
李坤玉摇头:“此药会使人四肢麻软整三日,解药在李氏故居,我……没带出来……”
梅新绿叹道:“那你可真是自作孽。”
李坤玉问:“可有补救之法?”
梅新绿随口道:“补救什么?就顺了算计你那人的意思,我替你去呗。”
李坤玉似是不信。
“怕什么?跳舞而已,难不倒我。”梅新绿笑着说,“只需你借我几样衣服。”
李坤玉将信将疑地点头,指指箱柜,示意她自取。
梅新绿便去箱柜中翻拣。
当初习武时,娘亲说舞武相通,便也让她学了些跳舞,若她直接上场舞一曲,动作倒是能做得来,或许比这李娇羞还能做得好看些。可不同于其它女孩子,从小娘亲教她的不是如何魅惑、攀附一个男人,反而是如何与天下男人叫板。所以她那眼神,一定会露馅。若看到场下一干人色迷迷地饮酒作乐,她难保自己眼中冒出的不是杀气。
所以,首先要取的,便是面纱。
取了副湖蓝色面纱,便取了那套与之相配的裙装,李坤玉点点头,似在夸她选得不错。这时,李乾璋带着相熟的军医回来了,李坤玉便闭了眼继续装昏,梅新绿知道李坤玉无碍,也就不管她,自顾自抱着衣服在身上比划。李乾璋见状吓了一跳,问道:“梅子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你去看着大夫抓药吧,我来替玉姐姐做晚上的准备。”梅新绿答。
“你要替她去?”李乾璋惊问。
“吕风铭不就是要看女人跳舞么?除了玉姐姐,除了我,还有谁能去?要不让你们那个公益先生,扮成小姑娘去?我不反对……”梅新绿正色道。
“梅子妹妹你莫开玩笑。”李乾璋焦急道。
“我没开玩笑。”梅新绿正色道,“你放心,我拿把剑都能舞,空甩甩胳膊,难道就不会?”
李乾璋肃然盯着梅新绿,半晌无语。梅新绿这番话说出来,反倒让他更忧虑。
梅新绿察觉到李乾璋的异样,便把衣服放下,过去劝他:“李子哥哥,我真不是冲动行事,不是闹着玩的。你等着瞧吧,若今晚只是试探,我担保你没事;若今晚是有人加害,那他绝对不可能得逞。”
梅新绿一面说,一面替李乾璋轻捏双肩,李乾璋渐渐放松下来,终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