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长安小布袋

22、多年佞臣终成主（中）

　　李乾璋与陈谦点检兵马，为转投襄阳做准备时，忽有小兵来报，城下出现一队可疑兵马，打“邵”字旗号，自称是吕风铭麾下中郎将邵统，前来接管麦城。李乾璋与陈谦对视一眼，陈谦道：“吕风铭自傲多疑，此番派人过来，一为催促，二为监督，应该不假。只是咱们不好独作主张，杨苍诚那边，还需询问。”

　　李乾璋点头，便要叫那小兵通报杨苍诚一声，却又进来一个兵士，报道：“禀大公子，杨将军大开城门，放那邵统入城了。”

　　李乾璋与陈谦皆惊疑，便一同往城门去看。果然看见一个身形瘦小的中郎将，骑高头大马，神情倨傲，高扬着头，在杨苍诚的陪伴下，缓缓入城来，想必正是邵统。

　　那副神情，实在不讨人喜欢，李乾璋心里鄙夷，面上却和善带笑，走上前去，与杨苍诚打个招呼，又对那邵统行礼。

　　邵统眼神翻了翻，权当还礼。

　　陈谦忍不住皱眉，李乾璋眼神安抚，自己毫无愠怒，反而愈发恭敬地说：“邵将军辛苦，李某有失远迎，实在罪过。还请邵将军入帐详谈，交接完麦城书印，我便即刻去往襄阳，面见主公。”

　　他虽然恭敬，却暗露出几分话外之意：大家废话少说，闲事莫理，利落办事，早些交接；交接完毕你在麦城，我却是去襄阳，到时怎么向主公回报，还不一定。

　　邵统不是傻子，自然也听出了几分，这才收敛了傲气，下马道：“李大公子，请。”

　　李乾璋点头：“邵将军请。”又招呼杨苍诚，“杨将军，请。”

　　三人在前，陈谦与一干随从在后，一起进了大帐。

　　一行人进入大帐时，梅新绿恰从远处看见。她随手拦住一个兵士，问：“你可知道和杨李两位将军一道进入大帐的那人是谁？”

　　兵士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道：“这也是你能随便问的？”

　　梅新绿愣了愣，那兵士已走远了。

　　看服饰，是李家的部下。虽然知道陈谦对她有戒心，可能对部下做过训示，少对她透露消息，可毕竟她也冒死去救李乾璋了，他们竟然一点儿情面也不顾……

　　梅新绿叹口气，心想：大约是李子哥哥刚回来，忙着整军，还未有空闲管这些小事。

　　她转而看清服饰，找了个杨家兵士询问，不料那兵士更不耐烦：“你就是去救李将军的梅姑娘？你怎么不自己问李将军去？”

　　言毕扬长而去。

　　梅新绿一时有些懵。先前她拦人要兵器要马匹，随便吩咐些事，都有人肯替她做，如今人人见了她就跑，却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是救李子哥哥这事儿上，表现得太过激，把人都吓住了？

　　梅新绿远远绕着大帐转了几圈，没有杨君晔同行，守卫的兵士对她防范有加，她也难以接近，根本不可能偷听。正踌躇，却听有温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梅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是钱胤。

　　“我不受人待见了，在这儿惆怅呢。”梅新绿一看到老实人的脸，便忍不住说了实话。

　　钱胤不改和气的微笑，走过来对梅新绿说：“谁敢不待见梅姑娘？”

　　梅新绿看他和善，也不气了，转而笑道：“嗨，没事儿，都是些小兵小将，我不和他们计较。”

　　“要是有哪个做的过分了，你告诉我，我替你出气。”钱胤说。

　　“好哇。”梅新绿很欢快地说。

　　“一会儿梅姑娘是和公棠同乘一车，还是与李小姐等女眷同乘？”钱胤忽问。

　　梅新绿愕然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前往襄阳一事。

　　这么说那闷呆真同意弃城投奔吕风铭了？不太像闷呆的作风。

　　不过再一想，又或许，只是因为李坤玉要去襄阳，他才执意跟去吧。

　　哼，到底是呆子。

　　“我还是骑马去吧，坐车里闷得慌。”梅新绿随口答道，“没看到樊大脑袋啊，只要他不来捣乱，我就可以安安生生地骑马了。”

　　钱胤眉尖微挑，似有提点地说：“樊将军有事，先一步出城了。”

　　“嘿，那正好。”梅新绿却有些心不在焉。

　　两人正交谈，李乾璋和杨苍诚并肩从大帐中走了出来，后面跟着脸色冰冷的陈谦。见到梅新绿，杨苍诚只做不见，李乾璋却笑着走过来，招呼道：“梅子妹妹，交割完毕，咱们这就去襄阳吧。”

　　一听“交割”，梅新绿明白了：“那人是吕风铭派来守麦城的？”

　　李乾璋点点头：“中郎将邵统。”

　　梅新绿啧啧叹道：“花架子一个。”

　　杨苍诚一直不发一言，只当他二人是空气，越过他们走到钱胤面前，闷哼哼地说了句：“叫公棠上车，咱们准备出发。”

　　钱胤看了梅新绿一眼，跟着杨苍诚去了。

　　.

　　出城时，梅新绿与李乾璋并辔当先而行，骑兵队紧随其后，跟着是女眷、文士和杨君晔的车驾，杨苍诚则领众兵勇断后。

　　梅新绿问李乾璋：“李子哥哥，那闷呆真答应投奔吕风铭？”

　　“嗯，答应得很痛快。”李乾璋答。

　　他听陈谦讲过杨苍诚逼梅新绿立军令状的事，陈谦认为那是演戏。可现如今，听着梅新绿已经把对杨苍诚的称呼由“公浩”改成了“那闷呆”，李乾璋便知道，立军令状一事，大约并不是演戏。他一面为了梅新绿的委屈，觉得有些心疼；一面又为了那称呼的改变，觉得有些兴奋。

　　“不对劲呢。”梅新绿思忖。

　　“怎么不对？”李乾璋心中一动，愈发兴奋了：梅子妹妹能发如此之论，说明她也是怀疑杨氏的，那么陈谦所谓梅新绿与杨氏勾结的说法，便不攻自破了。

　　“那闷呆不仅呆，脾气也坏得很，怎么可能这么乖乖交出一座城池，屈居人下？”梅新绿想了想说。

　　李乾璋索性压低了声音，把事情挑明：“我和公益先生亦觉得此事蹊跷，杨苍诚不可能太痛快答应，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就是他早与吕风铭勾结。”

　　杨苍诚，和吕风铭勾结？

　　不、不会的……

　　梅新绿只知道，荆山求药的陷阱，是杨君晔做下的，为的是要李乾璋的命。如今李乾璋负伤归来，为报恩而投靠吕风铭，杨氏不仅没有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竟也很痛快地说要随之投靠。杨苍诚再呆，也不可能把自己算计进去，算计到了寄人篱下的地步吧？

　　况且在他背后指点的手，来自杨君晔。那人小鬼大的家伙，能任凭他哥哥犯这种傻？

　　然而……梅新绿忽然想起了她质问杨君晔时，杨君晔说过的话：“梅子姐姐，你脑袋是榆木做的么……”

　　又隐约想起了方才钱胤似乎是提点的话：“樊将军有事，先一步出城了。”

　　上一次樊山失踪，是受杨天昊委托，屯兵麦城救急。如今他又一次失踪，是否依然是受谁的托，往别处屯兵救急？

　　此番杀人救人间，杨氏实在已经落到了相当尴尬的境地。

　　只是，杀人的算计，只算计着李乾璋，救人的算计，却连她算计在内。如果她不去救，这样的解救，还会有么？有谁会费劲心机地解救原本费尽心机要杀的人呢？

　　……除非这陷阱中，落入了不该落入的猎物，一定得救。

　　梅新绿一时震惊，又想了一遍，仍觉得不可置信：是因为她执意去荆山，所以杨君晔临时改了主意，不惜牺牲己方大好形势，也要救她？

　　她却是一回到麦城，就恶狠狠将他骂了一顿……

　　“公益先生说我中了圈套，且和你有关。”李乾璋没注意梅新绿的走神儿，依然不断地絮说，“我自然知道他没说对，可他……”

　　“或许不是我本意，但这事儿，似乎真和我有关。”梅新绿迅速打断李乾璋的话。

　　“梅子妹妹？”李乾璋疑惑。

　　“抱歉，我得去确认些事儿。”梅新绿掉转马头，驰向随行车驾。

　　.

　　杨君晔的车在车驾队列最末，梅新绿打马近前，也不顾还在行车，飞身从马背上跳到了车上。她掀帘钻入车内，一把捉住了杨君晔的胳膊。

　　“干什么？”杨君晔见是梅新绿，一张小包子脸上全是冷淡，声线更是能冻死人。

　　连“梅子姐姐”也不叫一声，这小孩儿是真生了气。梅新绿有些懊恼，更多却是急于求证，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是你派人劝反吕风铭的？”

　　杨君晔直视梅新绿，并不反驳，也不承认。

　　梅新绿心下了然，放开他的胳膊，真诚道：“对不起。”

　　杨君晔微微“哼”了一下，淡淡道：“是我大哥为救盟友，派人游说吕风铭。”

　　梅新绿失笑：“那闷呆能想到这种主意？就算是他出面，那也是你在背后鼓动的……”

　　杨君晔脸色阴沉，打断她的话：“所以呢？你准备拆穿我？还是你知道自己在营中其实很不受待见，没人给你撑腰，所以来威胁我？”

　　梅新绿一愣，皱着眉头看了看杨君晔，最终缓缓接着把话说完：“……更何况，说是为救盟友，其实是为救我，对吧？公棠，多谢你。”

　　没料到她是忽然想通，前来道谢，杨君晔语塞，又微微“哼”了一声，扭头不再理睬她。

　　“你什么时候想到要劝反吕风铭的啊？”梅新绿好奇地问。

　　“你走之后。”

　　“那你怎么会比我还快？”

　　“暗哨不止你带走的那几个，你功夫又每到独步天下的地步，自然有人比你快。”

　　“为何要救？你们现在只能寄人篱下，岂不是损失大了？”

　　“嗯，所以我很后悔。”

　　梅新绿呆了呆之后，又问：“你真是以你大哥名义劝反吕风铭的？”

　　“嗯。”杨君晔只给她一个字。

　　“那你小心点儿，吕风铭可能会借我来挑拨杨氏和李氏的关系。”梅新绿说。

　　杨君晔微微错愕：“此话怎讲？”

　　梅新绿便把吕风铭误会她与李乾璋是情人的事讲了出来，讲完又说：“也不知吕风铭那个脑袋里，我们这些人是个什么混乱关系。不过这事儿也不算坏事，你那么聪明，说不定也能借此反过来算计吕风铭。”

　　杨君晔抿嘴不言。

　　梅新绿见他不说话，便一掌轻拍在他肩头：“你别气了，是我太冲动。我和你道歉，由着你来算计，好不好？”

　　杨君晔轻轻“哼”一声。

　　“你‘哼’过，就当你是原谅我了。”梅新绿嫣然一笑，掀开帘子跳上马背，赶到前方去了。

　　马蹄声比来时显得欢快多了，杨君晔阖上眼睛，过了片刻，复又睁开，小脸渐渐凑近车窗。

　　“易水，不必动手了，她还有用。”杨君晔唇齿微微翕合，发出的声音也极低。

　　车窗外，黑影一闪即逝，杀意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