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长安小布袋

20、神来一笔叹前尘（下）

　　“凭什么？”卓孜抚须道，“你们必死之人，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谈交易？”

　　他一个眼神示意，便有个精瘦的□□手瞄准梅新绿，弯弓搭箭，“嗖”地一箭射出。

　　梅新绿脸色一沉，也不躲，只抬手将那玉玺举起，竟是要用玉玺挡箭。

　　玉玺挡飞箭，不仅挡不住箭势，且一定会破损。卓孜眉尖一挑，似是想出声制止又不愿先折了面子。梅新绿把他这些神情变化皆收在眼里，更有底气，在箭到眼前的一刹，才不紧不慢地闪身。

　　飞箭将将擦着玉玺而过，钉在梅新绿身后树上。

　　“若再来一箭，我可不保证玉玺完好无损。”梅新绿高声道。

　　卓孜略松了口气，却仍端着架子：“小姑娘，若再来一箭，我可不保证你还能躲得过。”

　　梅新绿毫不在意：“好啊，再来一箭啊。反正躲不过，那我就把玉玺直接摔在地上，看是你射箭快些，还是我摔玉玺快些。你不妨睁大眼睛数数看，玉玺能碎成多少片！”

　　卓孜冷哼一声道：“小丫头，你尽管摔它一下试试，我手下二十万大军，一人射你一箭，砍你一刀，倒看你能碎成几片！”

　　梅新绿哈哈大笑：“成啊！咱们说定了！我等不得你射箭，现在就把玉玺摔给你看，记得要二十万大军一人射我一箭砍我一刀，一下也不能少！千万莫要早早将我砍碎了，教后面的人无处落箭，无处下刀！太师大人，可别出尔反尔呐！”

　　卓孜气结。被李乾璋顶撞，尚觉得他是李馥的儿子，年轻气盛也无妨，到底还能做出淡定之态。现在被小丫头也顶撞了去，便觉得恼羞成怒，只恨这些年轻人为何一个个都牙尖齿利。

　　梅新绿说到做到，话音刚落，便毫无保留地把玉玺大力一掼。任谁都能看出，若玉玺摔到了实处，定然四分五裂。

　　“慢！”

　　卓孜眼中，已有掩不住的怒气，最终在梅新绿出手之时松了口。

　　梅新绿嫣然一笑，迅速俯身去捞，玉玺便在落地前的一刹被接住，好端端地回到她手中。

　　彼时火势灼人，山下兵士逼人，梅新绿站在高地，却从容不迫。她一笑之后，便更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一块石头，竟也能将人牵制到这地步，世人对于权势的贪婪之心，可见一斑。二十万大军压阵，敌不过小丫头一点儿狡猾伎俩，大约卓孜心里早想着拿根长戟，将她戳成筛子吧。梅新绿一面想，一面如摆弄玩物般把玩着玉玺，往远处一瞥，果然便望见卓孜正脸色铁青，强压下满腔怒火，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说，你要谈什么交易。”

　　“我交玉玺给你，你与我李子哥哥公平对决，你若胜了，我们随你处置；我们若胜了，你只需放我们走即可。”梅新绿道，“这条件不过分吧？”

　　卓孜冷笑：“小丫头，你当老夫是傻子？李大公子年轻力壮血气方刚，老夫年迈，如何公平对决？”

　　“那也好办。”梅新绿似乎只等着他说这些话，待他出口，立即道，“你找年轻人和他打啊！你手下不是有两员大将？难不成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大不了算我李子哥哥让你一局，许你派两员大将打他一个。”

　　梅新绿主动提出让卓孜二打一，如此条件已是对卓孜十分有利，加之她言辞犀利，若不答应，实在于颜面有损。然而卓孜根本不惧梅新绿这点激将之法，依然稳稳当当地反问：“小丫头，你就这么替李大公子决定了？你大话说得毫无顾虑，李大公子便为难了。他就算怕也不敢明说，只好硬着头皮对阵，到时一不小心死了，不得怨你一辈子？”

　　不过几句话，便把激将法反施了回去。

　　李乾璋果然沉不住气，提刀打马上前：“谁怕谁是小王八蛋！”

　　怒了便要骂“小王八蛋”，李乾璋这习惯到底没改。梅新绿忙拽住李乾璋马缰，低声道：“李子哥哥别急，他那是激你呢，你千万别乱了阵脚。”

　　一句话震醒了李乾璋，他渐渐平息了怒气，沉声道：“我知道了，看我的。”

　　梅新绿仍拽着他的马缰：“李子哥哥，待会儿你对阵时，不要恋战，我没打算真的任你和他们打。我会从旁突袭，你则伺机突围。待脱围后立即去班救兵，我拿着玉玺，有办法自保。”

　　李乾璋大惊：“这怎么行？底下可是二十万大军！梅子妹妹你若出尔反尔，必定激怒了老贼，那时就算我侥幸能突围，你除了玉石俱焚，还有什么办法？遑论自保……”

　　梅新绿笑道：“我不过做个玉石俱焚的样子给他们看，他们就吓得跟什么似的。你放心，二十万大军又如何？还不都得听卓孜调遣？单凭这一点，他们就不如我一个人来去灵活。我最会出奇制胜，随机应变，逃命这样简单的事，还能难得到我么？”

　　李乾璋急道：“不妥！你这么说无非想让我放心，可我怎么也不会独自离去，让你冒这样风险。”

　　梅新绿瞪他：“李子哥哥！你想让国舅大人死不瞑目么？国舅大人举旗讨佞，功未成身先丧，你就不肯眷顾天下苍生，想想子承父业？你若执意与我同死，我也不感激你。”

　　李乾璋如遭雷击，哑口无言。

　　这时，山下卓孜不紧不慢地开口：“怎么？两位迟迟不下山，是要反悔？”

　　往下一望，卓孜已命兵士稍退开数丈，在山前围了个不大的空场地，吕风铭和冯显已经分别从东西两面打马走到场中，只等李乾璋。

　　李乾璋长叹口气，不再多说，缓缓驰下山去。梅新绿带着玉玺和余下的众骑兵，紧随其后。
　　到了山下，李乾璋横刀阻住梅新绿和众骑兵，自行上前，直奔冯显和吕风铭。

　　梅新绿握紧了玉玺，心中紧张，只盯着场上观望，防备着生出什么意外来。忽而，视线所及，却瞥见卓孜神色有变。

　　他嘴角上扬，弯成一个相当奸诈的弧度。

　　未及梅新绿出声示警，卓孜大手一挥，突兀下令：“□□手，放箭。”

　　瞬间，便有一排□□手整齐地从后排上前来，搭弓放箭。第一波飞箭直取李乾璋，李乾璋半路被流矢截住，勒马不前，卓孜手势到时，冯显与吕风铭便齐齐出手偷袭。李乾璋才刚挥刀挡开流矢，又对上两人合攻，顿时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第二波飞箭却是冲着梅新绿去的，梅新绿刚招呼了众骑兵去助李乾璋，便被流矢逼退。众骑兵受了李乾璋的命令，拼死护着梅新绿，不多时便折损不少。梅新绿看着焦急，举起玉玺冲卓孜喊：“老贼！你不怕我摔了玉玺？”

　　“小丫头，一块石头，焉能牵制老夫？”卓孜端坐战车之上，神色淡然，全没了方才怒不可遏的情态，“当初我肯将它放出去，就没想完好无损地收回来。”

　　梅新绿瞠目结舌：这老贼，老奸巨猾，做出一副忧心玉玺的模样，却只是要诱他们下山，好将他们一网打尽，根本没打算守诺！

　　老贼怕是铁了篡位之心，哪里还会在意“前朝”玉玺？只因他自己早已不在意，又算准了他人的“在意”，才会把玉玺放出来，诱使天下大乱吧？

　　她竟还以为老贼真的紧张这块石头。

　　想通了这一关窍，梅新绿直恼自己太傻，到底棋差一招。

　　卓孜冷笑：“老夫不过放低姿态，稳住了你，可笑你还以为老夫真能受制于你？真是不自量力。”

　　梅新绿银牙紧咬，一面挥剑抵挡流矢，一面沉思。

　　不远处，正与两人缠斗的李乾璋见梅新绿没了动静，大感焦急，便喊：“梅子妹妹你怎样了？卓老儿你有本事冲我来……”

　　喊话不免分神，李乾璋稍招呼不到，便被冯显刺中右臂。

　　卓孜不作声，抬手又招来一批□□手。

　　流矢愈发多，一不留神便要被万箭穿心，梅新绿忽然高声道：“好！我认栽，死便死了。你们谁有本事的，就出来一个。杀了卓老贼，玉玺我双手奉上！”

　　她声音本就清脆，抬高了音调，愈发响亮。

　　“别白费力了小丫头。”卓孜笑笑，悠然看戏。

　　千钧一发之际，但听一声马嘶，随即便传来惨呼。阵前所有人皆惊恐，却原来，是吕风铭回马一枪，挑落了冯显的脑袋。

　　.

　　“文虎！你这是何意？”卓孜大惊起身。

　　吕风铭道：“义父聪明一世，难道看不出小儿意欲何为？”

　　说话间，吕风铭所率亲部便已齐声呐喊，倒戈相向。而冯显所率亲部，则乱作一团。

　　“你要谋反！”卓孜怒道，“你莫不是和李氏早有勾结？”

　　彼时李乾璋周身多处负伤，自以为必死无疑，忽然却得了这样的助，正在发愣。梅新绿却脑筋一转，几步奔到吕风铭身边，迅速将玉玺递到了他手中。

　　玉玺到了吕风铭手中后，竟有许多冯显部下，纷纷往吕风铭这边涌来。吕风铭惊喜，眼光便在梅新绿身上流转，梅新绿并不多看他一眼，似乎接下来万事与她无关，只转身去照看李乾璋。

　　吕风铭这才捧着玉玺，对卓孜道：“义父此言差矣。小儿和李氏并不相熟，只觉得这些年，义父大人的确做得过分了些，是时候该还天下一个太平了。”

　　卓孜怒极反笑：“好！好得很！吕风铭，你食老夫之禄，倒生出了狼子野心！”

　　他这回是真怒，连名带姓地骂起了吕风铭，只是虽怒又不敢有所动作。冯显已死，吕风铭率部众谋反，他再未带猛将前来，单凭他自己带兵冲杀，根本不是吕风铭的对手。

　　卓孜愤然说完，权衡利弊后，唯有沉默，只待吕风铭开口。

　　吕风铭见他不再多说，也知他不敢恋战，便笑道：“小儿承蒙义父厚爱，今日虽与义父断义，却不愿与义父即起争执。便请义父还回长安去吧，日后战场相见，再分高下。”

　　卓孜冷哼：“且放过你这狼崽，今日之辱，他日老夫必当讨还！”

　　吕风铭只是微笑，目送卓孜率众离去。

　　.

　　“吕将军别看了，快派人灭山火吧，真烧到了襄阳可不好。”卓孜一走，梅新绿便道。

　　吕风铭回头，示意部下灭火，又玩味地看梅新绿。

　　李乾璋察觉到吕风铭的眼神，当即放开梅新绿的手，走到吕风铭马下，一抱拳道：“吕将军救命之恩，李乾璋没齿难忘。”

　　吕风铭移开视线，对李乾璋笑道：“李大公子不必客气，我今日卖你这个人情，是要你好生还我的。”

　　“吕将军想要我如何还这人情？”李乾璋问。

　　吕风铭抚须而笑：“我在李大公子身上押了宝，还望李大公子助我赢一局。”

　　李乾璋拱手道：“请教吕大将军，如何相助？”

　　吕风铭道：“我欲要你李氏作为左膀右臂，三年内灭了昏君佞臣，自称帝建国，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