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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稚子高义怎为真(下) ...

  •   简单吃了饭后,各将帅立即转去大帐议事。李乾璋招呼梅新绿同去,樊山却在一旁高声冷哼:“女人议什么事。”杨苍诚也是态度淡淡,不置可否。若在之前,梅新绿定要还嘴,且跟去听听他们商议何事,插上一两句嘴。不过此时既已打定了主意要走,便对一切都不在意,两句话推辞了,潇洒转身,出门闲逛。

      走了没几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梅新绿回头一看,却是杨君晔默默地跟着。她有些诧异,停下脚步等杨君晔跟上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

      边走边问:“你不去大帐,跟着我做什么?”

      杨君晔说:“我是小孩,也不能去大帐。”

      梅新绿笑道:“这天下还有比你更精明的小孩么?你怎么就不能去?”

      杨君晔摇头:“李乾璋在,我还是装傻的好。”

      梅新绿一愣,这才想起上回的大帐议事,并没有李乾璋的人在场。而人多的时候,杨君晔的确总是一副天真可爱人畜无害的模样。

      她想逗逗杨君晔,便故作严肃说:“那你就不怕我去告诉李子哥哥?”

      杨君晔随口道:“不怕。父亲已死,大哥心中没你,你做不成我大嫂,在这城里本来就没有立足之地。若你还敢出卖我,自有人会杀你。”

      他转而直视梅新绿,一张小圆脸瞬间变得冷峻,眼中含着杀机,看起来别有一份慑人意味。

      梅新绿却仿佛对杨君晔异常的冷脸视而不见,竟哈哈大笑起来,一巴掌轻轻拍在杨君晔肩头,道:“至于么,告个状就杀人啊?小气鬼!”

      杨君晔一愕,捂着肩膀撅起嘴,反问:“梅子姐姐,你不在乎?”

      梅新绿也一愕:“在乎什么?”

      “我大哥啊。你一路追来,难道不是为了他?”杨君晔问。

      梅新绿本来笑盈盈的脸渐渐冷却,她“哼”了一声,道:“别再拿这事儿招惹我了,我心里面的火气大得很,只不过还没发出来,也不想现在发出来。”

      杨君晔先是微微一笑,随即却皱起了眉头。

      两人各自沉默了会儿,杨君晔忽然说:“梅子姐姐,陪我去大帐偷听吧。”

      .

      反正无事可做,偷听偷听也好。梅新绿被杨君晔拖着,来到了大帐后方。大帐周围总有兵士巡逻,后方却留了个不尴不尬的空,似乎专是给人偷听用的。

      再仔细想想,这麦城到底是杨天昊派樊山预备下的,大约杨家兵士居多,想要杨君晔的早慧不在李乾璋等人面前暴露,又要他掌握议事的每个细节,那么大帐后留个偷听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为何他们要隐瞒杨君晔的早慧?梅新绿一直没想通,李子哥哥手下不缺人才,根本不必顾忌一个孩子的吧?杨君晔到底还不是云灵姿那般超凡脱俗的神人。

      不想起倒罢了,一想起云灵姿,梅新绿便不免神游象外:若她是主公,得了云灵姿做军师,才一定要好生藏起来,藏得谁都找不到……

      “梅子姐姐,你傻了么?”杨君晔扯扯梅新绿的袖子。

      “呃……”梅新绿脸色一红。

      “梅子姐姐不是在想我大哥,难道在想李乾璋?”杨君晔问。

      “才不是……”梅新绿立即否认,否认完了,却忽然有种被小破孩子调戏了的感觉,随即一把拎住杨君晔的后领,“你这小鬼,脑袋里都想什么呢?”

      “疼……”杨君晔憋闷,只挤出一个字。

      梅新绿放开他,杨君晔微撅了嘴,不再多说,脚步很轻地走近大帐,梅新绿也随之放轻了脚步跟过去。

      透过一道明显是人为的细小缝隙,梅新绿看见,帐中摆着两具上等棺木。她心中一动,便猜到那是李馥和杨天昊。

      帐中传来叹息:“……可惜尸身在殓,却被反贼砍去了首级。”

      所以……那棺木当中,是两具无头尸么?李子哥哥本就伤心,此时亲眼目睹父亲死无全尸,该多悲愤?而杨家兄弟又该多悲愤?

      梅新绿能感到身旁杨君晔闻言咬牙,攥紧了小拳头。

      那叹息之人约是中年,面貌不俗,语调沉缓,却不是梅新绿熟悉的人。紧接着,梅新绿听到了李乾璋的声音:

      “公益先生可有妙计,夺回我父与杨将军的首级?”

      原来那人便是襄阳城中的陈公益先生,不想也弃了家宅跟到了麦城来。梅新绿多看了他几眼,却见他已经站了起来,对着杨苍诚一揖:“陈谦斗胆,请杨小公子往樊城走一趟。”

      这位先生原来姓陈名谦,公益应当正是他的字。

      杨君晔小声说:“老狐狸。”

      梅新绿这才反应过来,“杨小公子”便是指杨君晔了。

      为何派小孩子去?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杨君晔的实力?

      大帐中,杨苍诚已经脱口问出了梅新绿的疑惑:“探马都报了,青旗军倾巢而来,发狠攻樊城,连吕风铭五万大军都没能守得住。何况眼下襄阳在冯显手上,难保他不会沿路拦截。不让我率兵去夺,难道要让我八岁的弟弟去送死?”

      “不是送死。”杨君晔摇头道。

      “不是送死。”与此同时,帐中陈谦也摇头道,“激战刚刚结束,青旗军虽然疲惫,但对于战事还是敏感得很。杨小将军带兵前去,必定会激起青旗军的敌意,届时说不定战端又起,还会让盘踞襄阳的冯显吕风铭之流捡了便宜。可若换了杨小公子前去,青旗军便不好加害,杨小公子届时示之以思念亡父之悲恸,与以德抱怨之姿态,或许便能索回主公与杨将军首级。”

      “一帮反贼,能讲究这些?”杨苍诚不信,“他们难道不会扣了我弟弟做人质?”

      陈谦道:“青旗军以暴民为主,若放低姿态,示以亲情,很容易被说动,反而是卓孜老儿那两条走狗需要注意些。杨小将军若不放心,可悄悄派暗哨跟着,只防冯显与吕风铭拦截。”

      杨苍诚仍在犹豫,李乾璋说:“杨兄弟,你若觉得只有公棠去不妥,我便去把淑德叫来,让她同去,想来一个女子一个幼童,他们也不会为难。”

      杨苍诚立即反对:“胡闹!淑德妹子怎么能去?罢了罢了,继业,你去叫公棠进来吧,咱们问问他答不答应。”

      杨君晔说:“唔,该我出场了。”

      钱胤答应着出了大帐,杨君晔正由梅新绿领着,在帐外等他。钱胤一愣,随即微笑了:“公棠,大公子叫你。”

      杨君晔随钱胤进帐,梅新绿仍在外面等着。不多时,杨君晔独自出来了,见了梅新绿便笑:“梅子姐姐,陪我去樊城?”

      这个杨公棠,怎么耗上她了啊?那会儿才威胁说出卖他就杀了她呢,现在倒好,什么事都赖上她陪着,她还想走呢。

      不过……反正没事儿,去樊城总比留在这里,看着那杨闷呆和李娇羞好得多。梅新绿说:“也成啊,不带太多闲杂人等,我就去。”

      杨君晔笑笑:“放心,只有‘干不成大事’的女人和小孩儿,没有闲人。”

      这话说得甚合梅新绿心意,梅新绿灿然一笑道:“好!等着,梅子姐姐给你找匹好马去。”

      .

      两人两骑,轻装出发,身后虽有一小队暗哨跟着,却是眼不见心不烦。一路顺顺当当到了樊城城下,守城青旗军兵士老远便架起□□,冲他们吼道:“什么人!报上名来!”

      杨君晔迅速翻身下马,往前跑了几步,冲着城头兵士挥舞双臂。梅新绿吓了一跳,生怕有箭支冲他们射过来,一面防备,一面追到了杨君晔身侧。

      “哪儿来的小孩和女人?”城上兵士们面面相觑。

      “这几位大哥!还有那几位大叔!麻烦帮着通报一声,是杨君晔来啦,求见吴盛和先生。”杨君晔声音清脆,语态天真,梅新绿差点儿笑出声来。

      杨君晔面上仍然笑得好看,齿缝里却轻轻挤出句警告:“梅子姐姐,不许笑场。”

      梅新绿赶忙重新换个严肃表情。

      城头兵士又互相对视一番,便有两人去通报他们军师。

      不多时,城门大开,吴易真亲自迎了出来。这吴易真三十多岁年纪,面貌普通,眼神中却透着一丝精明。杨君晔看见吴易真,便“哇”地一声哭起来,张开一双小手臂扑在吴易真怀中,怆然道:“盛和叔叔啊……君晔、君晔终于见到您了……”

      梅新绿一愣,不知道他这唱得是哪一出。但转念一想,杨君晔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随即作出一副心急侍女的情状,也随着半跪到杨君晔身旁,哭道:“小公子……您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吴易真原本得知来的只有杨君晔和一个少女,便惊讶异常,此时看他们两个劈头便是一场大哭,更是莫名其妙,面上却镇定道:“杨小公子,这位姑娘,随我入城详谈。”

      樊城比襄阳小许多,布局却相仿,一路多见伤兵散将来来往往。吴易真几次被兵士拦下询问,也都只是简单吩咐便将之支开,似乎不愿杨君晔与梅新绿知道太多。纵使如此,他们也隐约听见了翻云将军王縢被围在北方,并不在城中,覆雨将军王举重伤待救的消息。

      那么,这樊城当中主事之人,便只有吴易真了。梅新绿不由得便佩服杨君晔,还未入城,便知道点名求见这唯一主事之人。

      可杨君晔一路走一路啜泣,哭得可怜兮兮,直到走入吴易真营帐当中,也一刻不停。

      “杨小公子为何而来?”

      营帐中,吴易真坐了上座,屏退所有旁人,便问杨君晔。

      杨君晔一抹眼泪,严肃道:“盛和叔叔,您可曾想过,为何那马倌偷了玉玺后哪儿都不去,偏找上青旗军?”

      吴易真见他答非所问,先一愣,想明白了后却笑了:“青旗军乃是民心所向,那马倌自然会来投奔。”

      杨君晔接着说:“您可曾留意,青旗军得到玉玺后,遭了什么后果?卓孜如何反应?各路诸侯如何反应?”

      吴易真面色一沉,而后哈哈大笑,问道:“小娃儿,你是想说,正是那玉玺引来围攻,所以玉玺乃不祥之物,我青旗军最好不要保留,是也不是?怎么,以为如此说我便会怕,把那玉玺交给你么?”

      杨君晔摇头:“玉玺什么的,我不要,我只想要回我父与国舅大人的首级。卓孜老儿害死了他们,好在盛和叔叔保管了他们的首级。盛和叔叔,乞请赐还!”

      吴易真冷笑:“小娃儿,你只带个侍女便到了我樊城当中,本事不小,一定不笨。但你哭得悲悲切切,说得头头是道,难道真的不知,是我青旗军杀了令尊?”

      杨君晔一抹眼泪,摇头道:“盛和叔叔,道理不是这样的!卓孜老儿借玉玺之名,派他的部属对青旗军赶尽杀绝,又诱使我父与国舅大人出战,借机将双方围在樊城城下,是也不是?他们坐山观虎斗,又收买荆州太守,使荆州辖界各郡县一概闭城不救,是以国舅大人与我父战死,青旗军亦损失惨重,是也不是?谁知道这玉玺流落,是不是他们故意为之?一切都是卓孜老儿在背后使坏,害死我父与国舅大人的,就是他卓孜老儿!”

      吴易真道:“我明白了。你说,你们要什么条件?”

      隔了片刻,又冷笑:“不过你们派一个小孩儿一个侍女前来,恐怕不好与我们谈条件吧?”

      杨君晔诚心再拜道:“盛和叔叔,没有条件。我唯一所求,便是使国舅大人与我父不至于身首分离,使他们得以安心而去。我父生前便一直说:‘都说青旗军是贼,实则他们只是活不下去才举旗抗争,真正的国贼只是那卓孜一干朋党。’盛和叔叔,青旗军与我父共同的敌人,是卓孜老儿啊,为何我们两败俱伤,却叫国贼捡了便宜呢?”

      哦?这小孩儿倒是口口声声替他开脱呢!虽说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要回父亲的首级,可那些话,却着实说到了吴易真心里去。

      小孩儿信誓旦旦讲出来的道理,一般都是非常之理,可小孩儿坚信的东西,也难以轻易改变。

      呵呵,既然这孩子坚信如此,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吴易真不动声色地露出一抹微笑,杨君晔睁着大眼,巴巴地望着他。

      “好说,好说。”吴易真起身,笑和缓了不少,“杨小公子稍候,我即刻准备,将令尊与国舅大人首级归还。杨小公子少年英才,宅心仁厚,日后前途无量,哈哈哈……”

      “多谢盛和叔叔!”杨君晔面露欢欣神色。

      吴易真出了营帐后,梅新绿偷偷推了杨君晔一把:“小孩儿很可以啊,把青旗军军师玩得一愣一愣的。”

      杨君晔一回头,也冲她甜甜一笑:“梅子姐姐,我不是在玩儿。”梅新绿抖了抖:“得了,别跟我装,梅子姐姐不受小孩儿诱惑。”

      杨君晔吐个舌头,恢复常态。

      .

      吴易真派人带来两个包装十分精致的锦盒,杨君晔少不了扑上去哭一阵。待他哭完,便执意要求离去,吴易真留他,他一板一眼地说:“见了盛和叔叔,便知青旗军上下风范非凡,真想再多流连,也长长见识,开开眼界。只可惜亡父身首尚是分离,我、我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吴易真见他说得悲切,便不再强留,问他:“路途危险,杨小公子可需要我派人护送?”

      杨君晔摇头:“我们能来,便能回去!我们又不是带着玉玺,肯定无人愿劫的。”

      吴易真看着那两个锦盒,心下冷哼:你的确是没带着玉玺,我却要让人误会你带着。

      面上却是蔼然微笑:“那么杨小公子保重,日后或能合力剿灭佞臣。”

      杨君晔握拳道:“盛和叔叔,这样再好不过,那么我先回去了。”

      两相告辞,杨君晔与梅新绿纵马上路。

      吴易真微微哼了一声。

      确是一出好戏,虽然破绽百出,却“破”得恰到好处,难为一个小娃儿,竟能演得出来。

      诸侯盟中,连小娃儿都有如此见解和胆识,果真不容小觑。青旗军中,多是莽夫,凭一腔热血,却不知能除掉几个奸臣,几个昏君。

      只知道官兵便是欺负百姓的,难道真有对抗佞臣的官兵?

      杨君晔一番话,虚虚实实,到底激起了他心中一丝悸动。

      小娃儿,你真有本事,平安返回麦城么?若你真有这个本事,那么,是不是便到了时候,该换个主公了呢?

      吴易真望着他们的背影,暗自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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