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梅引》长安小布袋

14、稚子高义怎为真（中）

　　一行人来到东城门，果然看见樊山带着一小队人马，正等在门口。一见梅新绿，樊山便很不客气地说：“你这女人怎还没死？”

　　梅新绿也很不客气地回他一句：“你都没死，我岂敢先死？”

　　樊山当即就要骂她，又一眼瞥到了梅新绿身后的李坤玉，这下怒火更盛：“他妈的！女人一个就够烦了，怎么变成了俩？”

　　钱胤牵了马来，见樊山出言不逊，连忙阻他：“冠峰，这是李小姐。”

　　“什么李……”樊山仍要大吼大叫，说到一半才想起“李小姐”是什么样的人物，很不甘愿地闭了嘴，转而狠狠瞪了梅新绿与李坤玉一眼，恐吓她们：“一会儿出城跟紧了，拖了后腿我可不管你们死活。”

　　梅新绿道：“你只要不带错路，我们绝对完好无损跟着你到麦城。”

　　樊山冷哼一声，从旁取了盾牌丢给梅新绿：“喏，女人，拿去挡着脑袋吧。”

　　梅新绿上马，又将李坤玉拉上马来，让她坐在自己身后，转手把盾牌递给了她，柔声叮嘱：“能拿得动么？你紧紧伏在我背上，把这盾牌背在背后，脑袋尽量缩到盾牌内，便不会有事。”

　　李坤玉接过盾牌，咬着嘴唇点点头，照梅新绿的说法做了。

　　樊山不再搭理她二人，自提着一把开山大刀，回马去迎远远赶来的车驾。

　　那车中想来便载着军医和唐江海，樊山带了十多个骑兵，护在车驾周围，又派了数十个骑兵，当先打开城门冲了出去。城外有冯显部下围堵，见门打开便攻了上来。不过东门到底是偏门，贼兵较少，当先的将士冲散了贼兵，后面钱胤与杨君晔一骑，梅新绿与李坤玉一骑，便依次随着樊山冲出门去。

　　自幼习武，对战无数次，发下的豪言壮语也已数不清，上阵杀敌却是头一遭，梅新绿热血沸腾，又有些紧张。不是没杀过人，不是没见过征战、死亡，只是那时身边有人相护，所以无畏。此时身临其境，又要护着一个丝毫不通武艺的李坤玉，到底多了一分担忧。

　　一旁的钱胤正舞着一杆银亮长矛，挑翻围上来的几个贼兵。梅新绿眼见有个兵士欲要从后方偷袭，赶上前去，拔剑便砍。马上要砍中那人脖颈时，略犹豫了下，最终只砍在他持兵刃的胳膊上。

　　与上次在三崤山不同，眼下似乎并没有太必要的理由，要杀死谁。

　　钱胤看见这副情形，得空回身补了一矛，那兵士心口鲜血如泉，倒地死了。

　　“梅姑娘，若不忍心杀戮，便速往南行，不要停留。”钱胤一点儿嘲讽之意也无，微微一笑，嘱咐梅新绿。

　　梅新绿精神一振，点点头，纵马速行。

　　远远看见前方便是襄江，水边有大船停靠，樊山护着车驾已经赶到大船下。梅新绿顿时松了口气，略回了回头道：“钱将军，快到了。”

　　却不闻钱胤应答。

　　梅新绿慌忙回头，只见钱胤陷入数十人包围当中，他带着杨君晔，一时难以脱出。梅新绿不多想，立即掉头回去，下狠手砍翻两个兵士，冲入战团。

　　“钱将军，把公棠丢给我！”梅新绿叫道。

　　钱胤稍一迟疑，随即利落地拎起杨君晔，发力一推，丢往梅新绿怀中。杨君晔腾空之时，周围贼兵的刀剑矛戟纷纷直刺而来，钱胤甩脱了杨君晔后，异常灵活，银矛如电，将袭向杨君晔的兵器一一挑断。

　　梅新绿伸手去接杨君晔，本以为他是小孩，就算生个圆圆脸，也不算胖，总能轻松接下来，却被杨君晔砸得差点儿从马上摔下去。她勉强扶了杨君晔坐在自己前方，不可置信地问：“你怎么这么重！”

　　杨君晔脆生生地一“哼”，指着她身后叫道：“小心偷袭！”

　　情势紧急，要护人，便须杀人。梅新绿反手一剑，刺入那人颈间，那人受痛狂吼，拼死挣扎时，手中的剑便刺向梅新绿背后的李坤玉。

　　“啊——”李坤玉惨呼一声，梅新绿心下一惊，脱口叫道：“玉姐姐！”

　　“没事……”李坤玉道。梅新绿听出她是强撑着快速作了回答，不免又多了一分心焦。

　　“玉姐姐你撑住。”她说完，一心打马狂奔。钱胤随在她身侧，替她开路。两骑飞快赶到大船下，樊山板着一张脸，将他们接应上船。

　　上船之后，贼兵难以追及，只能远远放箭，船上□□手自以箭相对，贼兵再也讨不了任何便宜。一行人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都来查看李坤玉的伤势。

　　那贼人一剑刺破了李坤玉的小腿，虽然口子不深，但她是一贯养在闺中的小姐，几时受过这样苦痛？自然疼得几欲晕厥。梅新绿简单替她堵了伤口，便背着她到船舱中，放到唐江海隔壁，顺手向军医讨了些药，便亲自动手，替她包扎。

　　包好了伤口，李坤玉再耐不住，昏睡了过去。梅新绿替她盖了被子，又替擦擦额前冷汗，这才走出房间，来到甲板。此时已经甩脱了追兵，甲板上的□□手都已撤回，便只有钱胤、樊山、杨君晔三人立着。

　　梅新绿走过去时，杨君晔跑了过来，拉住了她的手；钱胤问了问李坤玉伤情，便对她道了生“辛苦”；只有樊山，将梅新绿上下打量一番，很不屑地道：“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那么野，原来是个会打的，可惜功夫不怎么的，当初谁夸口说毫发不伤跟来的？如今却伤了李小姐，我看你回去怎么和李公子交代。”

　　梅新绿懒洋洋地说：“是啊，只可惜你一个人撒丫子跑前面去了，留我们在后面挨打。”

　　樊山指着她的鼻子大骂：“野女人！”钱胤摇摇头，将他拽住。梅新绿懒得理他，自走开去，扶着船舷吹风。杨君晔跟了她过去，拖住她的袖子。

　　梅新绿冲他笑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让他把小脑袋靠在自己腰间。

　　.

　　梅新绿一行人到麦城时，杨苍诚与李乾璋早已到了，便开城门来迎。迎入城中后，李乾璋也不多说什么，带着唐江海入内，继续救治。杨苍诚来接梅新绿，见梅新绿扶着一瘸一拐的李坤玉，忽然脸色一沉，扯住她问道：“淑德妹子怎么了？”

　　梅新绿方要开口，樊山不冷不热地说：“有人自告奋勇要护着李小姐，结果失了手，这不，李小姐腿上中了一剑。”

　　杨苍诚脸色铁青，劈手夺过李坤玉揽在自己怀中，一把推倒梅新绿，抽出长戟当胸戳下，竟是要杀梅新绿。梅新绿没防备才被他推个趔趄，重心不稳，一时难以出手相抗。眼看长戟刺来，她往旁一闪，虽然不会被刺死，却终究躲不开要被刺伤。

　　一双小手忽然伸来，紧紧握住戟身，长戟便停在梅新绿面前三分开外。

　　“大哥！你干什么呢？”杨君晔呵斥。

　　樊山没料到自己随口说一句，杨苍诚便要下狠手，吓得呆了，赶忙也过来解释：“大公子……我、我胡说的，梅姑娘并非故意……”

　　钱胤走上前来，扶起梅新绿，那边李坤玉终于回过神儿来，抽抽噎噎地说：“杨公子，其实……是梅子妹妹救了我啊……”

　　杨苍诚微一错愕，这才收起了长戟，低头不语，许久，闷哼哼地冲梅新绿说句：“对不住。”转身扶了李坤玉便走。

　　气氛有些冷，众人都盯着梅新绿，不知该如何开口。梅新绿却在心中冷笑：一句“对不住”，就把老婆打发了？这个杨闷呆，原来喜欢那娇羞小姐。

　　想当初问他情史，他提到樊城时被她打断，若任他说下去，恐怕说的就是“樊城还有国舅大人的女儿”吧？他听说杨天昊要去樊城，便急着跟去，听说李乾璋带那边的“闲人”过来，忽然便不急了；他叫李坤玉“淑德妹子”，动不动拉着揽着，也并不顾忌什么……其实早该看出来了……

　　放低姿态出门追夫，追到的却是这个被爹教唆着到处欠风流债的闷呆；决定了追随这闷呆，以为他到底是个老实人，他却为了别的女人，要置她于死地……枉她还是一路拼死将那女人救回来的，只不过那女人受了点儿伤，他就想要她的命。

　　甚么“老婆”，到底是“做不成公浩的老婆”……那杨天昊只怕早都看出他儿子心系何人了吧？所以，才拿个“主公”替了“公公”的头衔，诓她梅新绿替之卖命。

　　现在想来，知道杨苍诚是她夫君的人，其实只有他们父子三人，外加一个李子哥哥。别人都只道她是随着李乾璋而来，跟了杨天昊谋事的一个小姑娘，如今险些被杨苍诚误伤。她的确委屈，可在别人眼中，她既没地位，又不知羞，什么委屈也仅此而已。

　　梅新绿腹诽不停，却并不觉得特别生气，似乎本就该如此。她当初也并没有对杨苍诚有什么别样好感，只不过因顾忌他是“夫君”，才一忍再忍。可是心里仍有不忿，因为这夫君还欠着梅家一场婚礼，一个名份，是他使梅老爹痛心疾首，如今再也追不回去，梅新绿只觉得自己没用，无法还老爹一个公道。

　　罢了，杨天昊已死，没了主公，也没了值得托付的夫君，大不了回洛阳守着老爹去。梅新绿打定了注意，心情平静许多，拍拍身上的灰土，四下张望着问道：“唔，几时开饭？”

　　樊山原本满是紧张担心的脸登时又黑了，小声骂道：“我呸……”

　　钱胤温和一笑：“我问问去。”把杨君晔交给梅新绿，快步走开。

　　梅新绿捏捏杨君晔的小脸，随即转开了头，继续四下张望。她并没有发现，杨君晔的眼神深了一重，又深了一重，透着些玩味与不解，一直盯着她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