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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心悦君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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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洲……快醒醒……”
“师兄,师兄……”
季言洲意识沉沉,脑中渐渐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谁……
谁在唤他……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意识有一瞬的清明,可很快,便又似有厚重的淤泥覆面,窒息而沉闷。
他没死?还是说眼前只是新的梦境?
他用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眼是两张担心忧急的面孔。季言洲目光茫然,却在看见扶玉的脸庞时瞬间怔愣,泪水自眼角无意识地滑落。
他嚅动着嘴唇,挣扎着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口中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江凌烟施了三次悬金针,才强行将他从幻境中唤醒,眼下见到他的异状,知他此时必然仍受幻境影响,心魔未去,连忙不着痕迹地束缚住他的双臂,以防他有什么冲动的行为,同时柔声开口:“言洲,你醒了,太好了,大家都没事。我们被孟璋困在炼虚画卷之中,所幸有云邪的紫定珠护住我们,眼下我们都出了幻境,只待破了这炼虚画卷,便可无事。”
许久,季言洲才慢慢回过神,他张开口,声音依然沙哑粗噶至极。
“我……”
然而尾音还未落地,他便紧紧攥住江凌烟的衣衫,喉间的苦涩再次让他说不出话来。
江凌烟轻抚着他的后背,语声既轻且柔:“无妨,我们都在这里,我在,玉儿云邪也在,不是幻境,你不必再担心。”
扶玉神色忧急,忙道:“师兄,我们都没事,不用担心的。”
季言洲意识渐渐清明,神色也逐渐平静,他点了点头,在江凌烟的搀扶下缓慢地站起身。
云邪立在扶玉身侧,沉声对三人道:“据我所知,一旦从幻境中清醒,便自然会飞出画卷,我们四人一起被卷入进来,如今既都已醒来,想来只需除去四周多余的火焰,便能离开画卷。”
“好。”江凌烟应了一声,略一顿,又道,“出去后便会直面孟璋,大家务必小心,如今我们状态俱不佳,不宜与其正面交锋,出去后便与程姑娘三人汇合,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三人闻言,皆都颔首。
随后,云邪便催动紫定珠,淡紫色的光幕迅速扩大,瞬间扫平四周腾腾的火焰。很快,四人便听一阵哗然声响,眼前场景蓦地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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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花铺绣的山洞之中,冰棺中的女子神情安详宁静如初。她静静地沉睡在此,远离世间一切肮脏与龌龊,仿佛在她近身一尺之内,自生一方天地,任何惊惧、忧怖都无法渗透其中。
由此,偌大的山洞中便形成了两番皆然不同的模样。
一面祥和宁静,一面剑拔弩张。
程不离支撑着受伤的衡琅,对着洞口处的李厚忍怒目而视,狠骂道:“卑鄙小人,无耻之尤,下作的混蛋!”
程不离到底涵养极佳,自小也不曾与人红过几次脸,骂人的话也只听过那么两句,此时心中一团怒火与郁气无法宣泄,只能几个词来来回回地骂。
而这些话对于李厚忍来说简直不痛不痒,更何况还是出自一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口中,他只觉得这是一种撒娇,让他心痒难耐,澎湃不已。
他爱一切美丽之物,从来只想让它们为自己独有。他把它们剥下皮,拆下骨,以最美丽的模样永存世间,留在他的身边,永远不会逃离,不会背叛。
他向来喜爱死物的永恒美丽,可此刻,却也觉得如程不离这般灵动秀美的活物,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李厚忍勾起艳红的嘴唇,望着脸上仍残留着血迹的程不离笑得意味不明。他想要的,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他瞥一眼角落处正打得难解难分的叶朝叶乾,盘算着他还有多少时间。叶乾虽看着与叶朝打得不相上下,但二人修为差距过大,此时只是借兵器之利,待叶朝适应那兵器后,叶乾定然落于下风。
而他自然是没有兴趣帮他的,眼下,他得到自己想要的才是要紧。
程不离心中怒火难平,恼恨此人卑鄙无耻至此。她狠狠剜了几眼李厚忍,才收回目光,查看起衡琅的伤势。
伤口处血流已渐渐止住,剑伤也在缓慢愈合,看着衡琅的面上恢复的血色,程不离不由暗幸娘亲给自己的东西里有着许多的灵丹妙药。
“伤口还疼吗,衡琅?”程不离关切地询问。
衡琅轻轻摇头,他望了眼缠斗在一处的叶朝叶乾二人,下一刻,目光落在沉睡于冰棺中的衡语嫣身上,眉目间是掩饰不住的伤痛与落寞。
衡琅语声越发哽咽:“我本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可不曾想过,姑姑她是被这世上她最心爱之人亲手杀手……她那时,该有多么痛苦绝望……而我一点也不曾察觉,还叫这两个仇人多活了这么多年……”
程不离见他如此哀痛,心中亦是难过不已。她开口轻声安慰:“衡琅,别这么伤心自责,衡姑姑倘若还在世,必定不希望你如此难过。”
衡琅神情怔然,他似是从程不离的话中想起了什么,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毅然开口:“在这世上,我只有姑姑一个至亲,姑姑去后,我一定要替她报仇……”
程不离心中一惊,听出他话语中的决绝之意,忍不住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道:“我知你报仇心切,但你千万不要做傻事,他们二人修为均在你之上,倘若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反倒合力对付起你来,那岂不是……”
程不离一时忧急过甚,也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勇气,摆正他的身体,直视他的双眸定定道:“你别担心,你还有我,我在这里,你绝不是孤身一人……”
衡琅闻言身体一震,漆黑的眼眸愣愣地盯着她,而那眼眸深处,是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到的喜悦。他只觉得冰冷麻木的胸口涌入一股暖流,灼热滚烫,荒芜死寂的心房瞬间被填满,充实而又温暖。
程不离被他看得满面飞霞,忙低下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你千万别冲动……而且,我们不是、不是朋友吗……”
程不离又羞又急,却仍是紧抓着他,生怕他冲动起来,不顾一切地闯入那二人的对阵之中。
衡琅怔怔地望着她,片刻方才回过神来,微微向前伸出手,似是想握住什么,同时,他张着口,语声断续:“我……我们……”
你愿意陪在我身边吗?从今往后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他真的,有资格拥有这份美好吗?
话到口边,却无从宣之,只能唇齿相合,缄默不语。
程不离注意到他向前的空荡的手,仿佛是要安定他的心,下意识紧紧抓住,同时也忍着羞赧,认真地颔首道:“对,是我们。”
这一瞬间 ,仿佛程不离抓住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心。而她此刻抓得异常牢固,牢牢得就像是从此再也不放手了。衡琅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只觉仿佛有一道天雷劈中了自己,忽然间浑身发麻,阵阵发热,胸腔间澎湃不已,四肢百骸更似是从内而外地被洗礼了一遍。
程不离微微笑着,清澈的瞳眸中映着衡琅的面容,像是有着无限的勇气,那些不曾说出的话,那些曾暗暗构想的一切,在此刻显山露水:“等一切事了,我们安葬好衡姑姑,便离开青螺山,元洲上的奇峰幽谷,苍林胜境,四海二十一山,那些奇幻的、瑰丽的传说美景,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话中所含情意不言而喻,这是平生第一次有人向衡琅表露出这般情意,更何况此人还是他心中爱慕之人,他如何能不激动?
衡琅喉间哽塞,几乎喜极而泣,望着程不离的目光既有不可置信,又有喜出望外。虽然程不离从未说过,但衡琅也隐隐猜出程不离乃是原修阁阁主程青荷之女,而他,只是青螺山中一介无名弟子,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也无什么惊人的天赋与修为,比不得这世上许多的少年英侠,出身不凡,天赋异禀,所以他总觉得程不离值得更好的人。
可眼下,他却不再去顾虑这些,只想紧紧地抓住这个世间唯一还想着、念着,在乎他的人,他反握住程不离的双手,声音颤抖,语无伦次地道:“你真的……我……我们……一起……”
他模糊的话语逐渐坚定,蓄满的泪水从眼角滑落,衡琅终于露出舒朗的笑容,少年仿佛重获新生。
“好,我们一起去。”
程不离面上红云未退,亮晶晶的眼眸却是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衡琅,她抬手拭去衡琅眼角的泪水,笑语盈盈:“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衡琅哑声回应:“好。”
一旁的李厚忍冷冷望着二人情意浓厚的模样,暗暗冷笑,须臾,他盯着衡琅,幽幽开口:“真是抱歉,打扰你们,不过我方才听叶乾所说,常临竭尽全力所铸造的法宝,似乎在你身上?”
衡琅闻言蓦地一僵,面上神色肃然,缓慢转过身来看他,沉声道:“你此话何意?”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听说常临竭尽一生,举全派之力才铸造出这么一把剑,我自然是想要借来瞻仰瞻仰,感受下绝世风采了。”李厚忍面上笑容依旧。
衡琅面无表情道:“恐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程不离闻言先是有些诧异,但很快便骂起李厚忍来:“厚颜无耻,便是有,与你又有何关系,凭什么借你相看。”
李厚忍倒也不恼,唇边笑容不减,甚至还有着莫名的隐隐期待,只听他随意地道:“迟早能看到,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他打量着二人头顶华美的流云纸伞,流泻而下的淡淡纱幕将二人护住,看上去没有丝毫可以突破的入口,至少目前凭他的力量是无法做到的。但很快,他便瞥了眼持剑木立一旁的楚秋,轻轻摩挲着手指后,他忽然轻轻拍了拍掌。而随着掌声的响起,一直木立不动的楚秋突然提剑动了起来。
程不离和衡琅一直留神着李厚忍的动作,而见到楚秋一动,二人立即全神贯注,试图从行动中唤醒楚秋。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楚秋并未朝他们而来,而是转身冲进了缠斗中的叶朝叶乾。
程不离惊呼一声,下意识提醒她道:“小心!”
然而便如她料想的那般,楚秋刚接近二人,便被叶乾不耐烦地一掌拍中,整个人倒飞而出,“砰”地一声撞到了石壁这才停下,张口便喷出大片的鲜血,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可她却仿佛感知不到痛觉般慢慢站起身,提剑而立,摇晃着向前走了几步,试图再次冲过去。
程不离瞬间明白李厚忍的意图,转头怒目而视:“你这个卑鄙小人!”
她和衡琅在纸伞的庇护之中,李厚忍拿他们没办法,却利用楚秋使他们无法安心待在纸伞下,倘若他们一直无所作为,那么等待楚秋的,便只有死亡。但倘若他们将楚秋纳入纸伞之下,又会无可避免地与她战斗,为今之计,便只有在不伤害楚秋的前提下使她失去行动能力。
可是,要如何才能做到?
“我去。”衡琅倏地开口,他自然也明白眼下该做什么,“我来让她停下。”
“衡琅,你有什么办法吗?”程不离望向他。
衡琅点点头,他正视着程不离的双目,将自己最深的秘密托盘而出:“当年姑姑,的确交给了我一样东西。”
程不离还未从他的话语中反应过来,便见一柄银芒闪烁的奇形长剑从他袖中落下,待剑身完全露出,剑柄恰好落在他的手中。
他横剑在身前,沉声道:“这便是当年常临所铸之剑,缠心剑。”
程不离吃惊不已,自他们走入这个山洞,一路所见所闻皆是因常临铸剑而起,本以为只是传说异闻,不曾想,原来常临真的仅凭虹石便将异铁铸造成剑,而这把剑此时正在衡琅的手中!
随着衡琅的话音落地,偌大嘈杂的山洞似乎寂静了一瞬。
程不离仔细端详着衡琅手中的缠心剑,长剑整体呈银灰之色,形状独特,十分罕见,剑尖细长,几如银针一般;剑刃由厚渐薄,刻有许多细密繁杂的文字;而剑柄更是奇特,似几股长藤盘绕纠缠而成,闪烁银灰色的泠泠光芒。
“这……这就是缠心剑?”程不离迟疑着问道。
“它比较特殊,”衡琅轻轻颔首,握紧剑柄,“我去试试,看是否能让楚姑娘清醒过来。”
程不离看了眼楚秋,又警惕地扫了一眼李厚忍,有些担心地道:“你千万小心。”
衡琅点头回应,握剑走出纸伞笼罩之下,飞身拦住想要继续冲入叶朝叶乾之中的楚秋。他修为与剑术均在楚秋之上,所以轻而易举地便压制住她挥出的招式,拦住她的去路。
趁此机会,衡琅忙将银针般的剑尖刺入她手臂之中,同时口中轻喝一声:“醒。”
楚秋猛地全身一震,白皙的额间忽有银纹时隐时现,而原本无甚表情的面旁上也浮现出挣扎之色。
而当衡琅取出缠心剑时,李厚忍的目光便一刻不离,他紧盯着衡琅的动作,须臾,倏地露出若有所悟的神情。掩在袖中的手指不断摩挲,片刻,李厚忍手指一顿,嫣红的唇角慢慢勾起得意的笑容。
衡琅自是知晓此举已然暴露缠心剑的特殊之处,势必会引来更多的争端,可眼下救人要紧,实在顾虑不了许多。
他见楚秋面上神色渐渐不再挣扎,只是一片茫然,她紧握着剑柄,看上去并未彻底清醒。
看来李厚忍的毒的确厉害。
衡琅皱着眉头,正欲将楚秋带至纸伞之下,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随后便是李厚忍笑得肆意嚣张的声音,仿佛是见到了世上最有趣之事。
“我说这位衡少侠,如此关心别的姑娘,我看这位美人怕是要生气了,还不赶紧回头看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