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雪》犹记黛蓄

5、05 落泪

　　晚上七点，浅淡的月已然升起，缀在天边。首大西区篮球场一旁的看台已然坐满了人。

　　徐有珠和季琳琅姗姗来迟，得亏有季琳琅的朋友帮忙占座，否则按今天的形势应当是没有位置坐的。

　　“琳琅，今天怎么这么多人？”周围的声音太过于嘈杂，徐有珠生怕季琳琅听不见，只得拔高了几分音调。

　　“都来看侯瑾的呗。”季琳琅没有侧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篮球场上，又时不时地看向腕间的表，“快开始了，侯瑾要出来了！”

　　侯瑾就是季琳琅下午口中所称的“男神”，计算机系的学弟，季琳琅自从偶回学校见过一面他以后，就颇有些对他念念不忘。

　　徐有珠对篮球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垂头打开手机，继续看赵钰发给她的文件。

　　《校庆-文艺汇演流程表》

　　《校庆-主持人台本（女A）》

　　赵钰：有珠我给你拉进咱们的工作群里了哈，你自己改改昵称。[入群链接]

　　距离校庆还有些日子，具体的节目暂时还没有完全敲定，新闻院系作为首大的门面院系之一，是有文艺汇演等活动出节目的KPI的，往年徐有珠便是表演大提琴，或是和其他西洋器乐合奏，或是独奏。今年是个难得的大日子，徐有珠依然要代表新闻表演大提琴。

　　徐有珠看完赵钰的信息，打字回了句好。而后点进她发的链接里，完成了入群申请，没一会儿那边就通过了。

　　群里的人太多，徐有珠没有仔细看有谁，只是按照赵钰的要求改了昵称就为它设置上了免打扰。

　　指尖继续在屏幕间滑动，来到她的备忘录，添加了一行“五月十五，校庆。”

　　目光往上扫去——

　　“四月三十一日，宋伯伯贺寿。”

　　徐有珠看着这行字，才想起来这些日子的事太多了还没有给宋豫山的父亲宋伯伯准备寿宴的贺礼。

　　她抬头侧首看了看季琳琅，对方很是专注地看着场上的比分变动，徐有珠不好出声打搅，倾身附在她耳边道：“琳琅，我下去一下，有事给我发微信。”

　　季琳琅点了点头，“好。”

　　徐有珠穿过拥挤的人群，拾级而下走到看台的背面，方堪堪别过喧嚣的助威声。

　　她原想给夏叔发短信要他还是晚上就来学校接自己，信息编辑到一半，思忖片刻还是删去了那行文字。

　　等篮球赛结束应是很晚了，夏叔也该休息了，这一来一回折腾人家，徐有珠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宋伯伯那边的寿礼还没有准备，徐有珠心里头没底，自己这单独备出一份肯定是不便的，不若回老宅，问问老爷子老太太的意见。

　　徐老太太旧时还在单位上班的时候，还做过一段时间宋伯伯的上峰，如今就是徐老太太在家养老，那也比徐有珠自个儿摸索强。

　　她最终还是决定打车回那边去，顺便也好给二老一个惊喜。

　　-

　　篮球赛中场休息。

　　景佑往左边看台上看去，那里早没有了徐有珠的身影，身边的队友跑上前揽过他的肩，“景佑，你不是说徐有珠会来看你打球吗？怎么，人呢？”

　　“是啊，徐大千金就刚开赛出现了一下，现在人都走了，不会是嫌你打得太菜了吧。”另一个队友也走来，手里拿着毛巾擦汗。

　　“女人就是要哄，你说点软话，她不什么都愿意听你的了吗。”一个队友挤眉弄眼地和景佑说道。

　　景佑脸上的表情有些发僵，中午得到徐有珠的答复以后，他就立刻和队友们说了这件事，带着些炫耀的语气，本队中原就数他家世最好，今个儿又搭上了徐家人，大家自然对他少不了吹捧。

　　那时被说的有多得意，现在景佑的心里自认就有难堪，他扯开唇角。

　　“有珠就是去休息休息，你们这这么吵，人家专程来看我的怎么受得了。”

　　景佑丢了个谎，将手里的毛巾扔给队友，大步向场外走去，他要去找徐有珠，想要她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复。

　　徐有珠坐在林荫下的长椅上，昏黄的路灯洒在她的发间，几绺发丝垂落在她的脸颊边，耳边突然传来有人喊她的名字的声音。

　　徐有珠抬头看去，是景佑站在那边。

　　“你有什么事吗？”

　　景佑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的徐有珠，心里颇有些气愤，“不是说好来看我打球的吗？有珠。”

　　徐有珠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有空一定，“我有空，所以我来了，但是我是陪着朋友来看的，并不是专程来看你的景同学，所以我现在在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

　　“有珠，我有话想和你说。”景佑默了一瞬又说道。

　　这样的开场白徐有珠在这二十余年的人生里听到的次数不下十遍，一样的开场自然也是一样的结尾。

　　徐有珠想着到底还是白天没有果断拒绝给人造成了遐想的缘故，只好耐着性子问下去，“你说吧。”

　　“我喜欢你，有珠。”

　　“喜欢你很久了。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景佑看着徐有珠的眼睛，脸上挂着与白天时相似的期待。

　　她脸上的笑意淡了淡，“景佑，我再说一遍，希望这一次你可以听懂。我不喜欢你，你也没必要一直跟着我，以后也不需要你替我占位占座。最后，谢谢你喜欢我。”

　　徐有珠说完没再顾及景佑脸上的表情，弯腰拿起了长椅上的手包就往小径的另一头走去。

　　还是赶紧回去吧。

　　她拿出手机，给季琳琅留了一条自己有事先走了的信息便打了车回老宅。

　　路上的车很多，车子走走停停，徐有珠复而庆幸自己没有喊夏叔。坐在驾驶位的司机看着前面的车流再度停滞不前，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后视镜。

　　“小姑娘，本地人？”

　　“嗯。”徐有珠点了点头。

　　司机看了眼手机上的电子行程单，“怎么去那里啊？待会快到了我的车子不好进的啊，要你自己走进去呢。”

　　“没事，就走两步。”徐有珠向司机笑了笑，继续偏头看向窗外缓慢挪动的景色。

　　景佑在她这只能算是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插曲了，这样的情节反复上演过很多遍，徐有珠对这个过程有些不得已的了然。

　　-

　　月色高悬，状若银盘。

　　两个小时过去，徐有珠终于回到老宅附近，和胡同前的岗哨打过招呼便往徐家的宅子去。

　　一楼的灯光已全部揿灭，只余二楼保姆夏婶的房间还亮着灯，徐有珠有些疑惑，往常家里老爷子老太太这个点还应该在客厅里，点评近来的时政新闻才是。

　　徐有珠紧了紧步子，走上台阶揿了门铃，长久地没人答复，她才从包里找出老宅的钥匙。钥匙插入锁芯，轻一转动门便开了。

　　昏暗的客厅不似有人，楼梯的灯被按亮，保姆夏婶走了下来，“谁啊，老夏？老爷子老太太回来了？”

　　“有珠，你怎么回来了？”夏婶的声音里全是惊异，瞌睡也登时没了个干净。

　　徐有珠把包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心下泛起不太好的预感，眉头紧锁。

　　“爷爷奶奶呢？”

　　“哎呀，有珠，你听我说老爷子老太太他俩这不是上度假村玩去了吗，怕你们多担心，一个也没告诉，家里这才没人的。你刚刚回来给我吓得，还以为二老回来了呢。”

　　夏婶脸上的表情尴尬，随着越说越多才慢慢自然起来。

　　徐有珠对这样的解释很是不信，徐家二老不是什么好玩乐、爱铺张的人，年轻的时候不是，如今更不是。

　　自打退休以后平日就在家莳花弄草，没事上外边溜溜鸟，听个戏什么的。从没有过一声不吭要去度假村玩的。

　　“夏婶，你直接和我说吧，我都知道了。”徐有珠话里下了套，不过如此她还是希望夏婶说的是真的，别是真出事才好。

　　夏婶皱着眉叹了口气，“啊呀，有珠你先把鞋换了吧，夏婶和你说就是。”

　　“老爷子上周身上就有些不好，老太太叫他去看医生不去，说是怕叫你们小辈知道都要担心的。前几天出门去陵园看了太太回来吹了风，夜里竟然发起高热来，去完医院就去了疗养院里先住一阵子，来电话吩咐了我叫我不要告诉你。”

　　徐有珠的心里滚起酸涩，眼圈泛红，“他们怎么不说呢他们……”

　　“夏婶，爷爷住哪个疗养院？我去看看他吧。”说完这句话，眼里再也噙不住的泪水滚落颊边。

　　“没事了没事了，老爷子白天听到你明天中午要来，和我说身上老早大好了，之前是医生不让走说是观察观察，二老明早就回宅子里来等你呢。”

　　“您别骗我，我禁不住骗了。”徐有珠抬手揩着泪，眼底水波一片。

　　“不骗你，不骗你，我骗谁都不能骗我们家有珠啊。”夏婶将徐有珠拉到沙发坐下，扯来纸巾细细地为她拭泪。“晚上睡一觉，明天爷爷奶奶就回来了啊。”

　　徐有珠点点头，不再接什么。

　　夜色太长，等得她心焦。

　　-

　　白日方至，徐家门口就驶进一辆周身低调的车子，后座下来的自然是徐家二老。

　　“夏婶，有珠还没回来吧？”徐老爷子一进门便开口问道。

　　言下之意，还没露馅儿吧？

　　夏婶为难地看了二老一眼，指了指玄关处的鞋，“回来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您们也别瞒着她了。”

　　徐老爷子将手握成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咳，单薄的身子和胸腔的振动一起共鸣。

　　“行了，你也别瞒着了，有珠早晚都要知道的。”徐老太太林折梅看着丈夫的身子，挽着他的手往客厅里去。

　　徐有珠听到动静从二楼匆匆奔下来，快步走到老爷子身边，“爷爷？”

　　“诶！”听着徐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声音才让徐有珠的脸上有了些笑意。

　　“您终于舍得从那劳什子度假村回来了是吧，那地儿有那么好吗，孙女都舍得抛下。”

　　她坐在老爷子身边，眼里还是汪着昨夜难禁的泪水，“我请了医生来家里，已经到了，您待会必须叫人家给您好好看看，那样我才放心呢。”

　　徐老爷子连连点头应下，在老太太的眼神示意下被夏婶搀着先回房里去收拾了。

　　祖孙二人目送着老爷子进了房间才缓缓收回。

　　徐老太太拉着徐有珠往书房走，“有珠，你别担心，你爷爷的身子好得很，硬朗着呢。”

　　徐有珠回握奶奶的手，“我知道，就是要自个儿亲眼看过检查结果才放心。”

　　“那就成。”老太太点了点头，开了房门率先走进去，在长木桌后的椅子坐下。

　　“进来吧，替奶奶研墨。”

　　徐有珠看着老太太今日别为严肃的脸，有些疑惑但还是走到桌前，取出墨条在添了水的砚台里打着转。

　　老太太打量着自儿个的孙女，要说她还是长得更像故去的赵元颐，眼角眉梢很有她的风范，一想到儿媳，老太太心中的愧疚又浓了几分。

　　两厢默了好久老太太才缓缓开口。

　　“有珠，你今年是不是也二十二了？都是大姑娘了。你瞧瞧，我这把老骨头都快七十了，都还没抱上孙子呢。谨州和他爸爸远在外地，我不好说他什么，也很是放心。”

　　老太太顿了顿，“但是你，有珠。元颐走了，成和对这个家又是这样……叫我怎么放的下来心呢？”

　　徐成和是徐有珠的父亲，二老的次子。而徐谨州便是徐家的长房长孙，徐有珠的堂哥，自打大伯去了外省外任以后，许多年都没有见过了。

　　“我……我不知道，奶奶有话您直说吧。”

　　“你先必须答应奶奶。”老太太的态度显然是不容拒绝的。

　　“好。”徐有珠想奶奶的话里有话定然和婚事是逃不脱了的。

　　“我要你去相亲，你旧时老说京里那些人，该认识的都认识了，尽没有缘分，奶奶我也认是这么个理儿。赶巧的，今儿缘分自己送上家门来了，有你一个不熟的，你哪天有空？奶奶给你们订个地方相看相看。”

　　徐有珠看着老太太皱纹横生的脸庞，早已花白的鬓发，终是狠不下心，也自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好，我就去看看，结果您不能逼我。”

　　老太太摆摆手，“哪会呢。你去看看就行，不用替我们有什么负担，终究还是你的人生大事。”

　　徐有珠点点头，放下了墨条，坐在了老太太旁边只是那样安静地陪着她。

　　老太太转过头去，瞥向窗外恣意的春色，蓦然开口，“我怕我和你爷爷百年之后没人真心照顾你啊，有珠，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