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雪》犹记黛蓄

6、06 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晨雾贴在玻璃窗外，朦胧的一片。

　　翌日上午，徐老太太用过早饭看着先生在院里打了两轮太极拳以后，还是有些按捺不住地叩响了徐有珠的房门。

　　“有珠，奶奶给你约了下午的美容室，快点起来啊，晚饭要去见人家的呀。”

　　徐有珠闻声终于从被窝里探出头，清了清嗓子回了句，“好。”

　　杏色的窗帘背后还有一层遮光帘，故而卧室内依旧是满室的昏暗，没有日上三竿的模样。

　　徐有珠半坐着靠在床头的软枕，怔怔地靠在那发呆。

　　虽说如今已然不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了，可到底她还是姓徐，过了二十余年金莼玉粒的日子，她也没有再一头扎进柴米油盐当中去的打算。

　　不如顺了老太太的意思来见见对方，若真是个良人那是一举两得，若不是那她也还有其他很多选择。

　　徐有珠想了想就掀被下榻，她没有在家多做收拾，反正待会去了美容室那有全套的东西，不必自个儿多作累赘。

　　米白色的内搭外草草披了件大衣，徐有珠就往楼下餐厅走，却意外地没有见到徐家二老的身影。

　　徐有珠看向一边擦拭花瓶的夏婶，“爷爷奶奶又上哪儿去了。”

　　夏婶没抬头，继续手下的活计，“老先生上哪遛弯儿去了。老太太去隔壁季老爷子家了，说是有事，有珠要不过去瞧瞧？快到饭点了，别叫待会凉了饭菜。”

　　徐有珠点点头，这趟回来也还没上季家问伯父伯母好，拢了拢外衫便沿着小径往季宅走。

　　走到门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徐徐停在院前，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后排的季长柏，还是惯常的那身黑西装，酒红色的领带别在其间，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膝。

　　大抵是开办完公务刚回来。

　　“季二哥。”

　　徐有珠抽出了插在兜里的手，和季长柏率先打了招呼。

　　季长柏打开车门走了下来，眼里有几分讶意，却又很快掩下，“嗯，你今天怎么在？”

　　“回来陪陪我爷爷奶奶，巧呢，二老人现在正叨扰季伯父季伯母，我来喊他俩回家去。你呢？”

　　徐有珠微微垂眸，二人不久之前才见过，今日却又在老宅碰上了实在是巧的很。

　　“受季老的教，今天必须回来吃饭。”季长柏抬手整理领带结，腕间的蓝宝石表盘随着动作在日光底下闪动。

　　徐有珠认出那是百达翡丽鹦鹉螺之一，不得不承认季长柏是一个于穿着上很考究的人。

　　二人并肩往季宅院里走，正逢季家伯母送徐老太太出门来，“好啦，惠瑛你也不必送了，瞧这不都到门口了吗。”

　　老太太脸上挂着得体的笑，笑里更有几分欣慰之意，季长柏的母亲姚惠瑛亦然。

　　“好，那我就送伯母到这了，长柏也回来了，你快领着小珠儿回去吧。”

　　徐有珠红了红脸，客套着娇嗔一句，“伯母又喊我这个名儿。”

　　姚惠瑛笑着拉过次子，别过徐家祖孙就往宅子里回去。

　　-

　　薄暮时分，踏着最后一丝灼灼的黄昏黄线，徐有珠踏进了园子。

　　她昨日后来并没有过问老太太要和她相亲的人是谁，什么身份。但今日一瞧老太太把人给她约在这儿了，那必然都是圈里人，没有为了需要让姑爷在家世上低她一等，生活一定要迁就她，就往低了嫁的意思。

　　徐家二房未复祖上荣光，掉头改去经商，可到底那旧时门楣还有大房那头撑着，固也断然没有叫旁人轻看的道理，徐家这一辈唯一名正言顺的女儿择婿，自然也要门当户对为上。

　　徐有珠报上了老太太的姓名，侍应生了然，引着她往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走，细高跟随着裙摆翩跹起落，踩在木制的阶梯上，步步有声。

　　“谢谢。”徐有珠微微颔首，侍应生离开后便坐了下来，没有着急翻开菜单，她打算等对方来了再一起点，毕竟口味相合是生活很重要的一环。

　　窗外对着的是园子的另一头，看不到门口的景象，却别有一番意境。垂丝海棠在四月里盛开着上半年最后的花季，嫩色的花瓣垂落着，徐有珠支荑撑着腮，拿起手机拍下了照片。

　　有力的脚步声自那座花鸟屏风后响起，徐有珠回首去看，来人黑色的西装下换作了同色的衬衫，除去领带，解开襟前一粒扣子，不是一惯公务的派头。

　　季长柏。

　　“季二哥。”徐有珠久久愣在原地说不出下一句话，她怎么也没想到老太太嘴里那句不熟，竟是回国没几个月的季长柏。

　　“嗯，还没有点菜吗？”季长柏坐在了徐有珠的对面，将袖口挽起，露出了白天看到的那只百达翡丽。

　　徐有珠没有回话，眼里还是那样的惊异转而问道，“你是来和我相亲的？”

　　季长柏看着徐有珠惊讶的神态有些失笑。前几日姚惠瑛也去了疗养院，为的是看姚家外祖，没成想给她碰见了徐老太太，二人坐下唠上半天儿孙，一合计凑成了这场相亲。看徐有珠这副模样，想来是很不知道里头缘故，更不知道相亲的对象是谁，难怪早上那样自如。

　　“嗯，老太太没和你说，我以为早上你就知道了？”

　　“她让我看资料，我给忘记了。”徐有珠纯粹是扯了个谎，哪来的资料啊，她都没过问老太太这人是谁呢。

　　季长柏轻笑，没计较那些，扫过一眼菜单，“想吃什么？有什么忌口吗？”

　　“我都可以，也没有什么忌口。”

　　“好。”季长柏合上菜单，出声招来侍应生，“这季度的主厨推荐吧。”

　　“好的，季先生今天需要帮您取哪瓶红酒？”

　　“不必了，谢谢。”

　　待侍应生走后，徐有珠良久终于将轻咬着的唇瓣松开，正了正身形温声问道，“季二哥为什么会想要来相亲？我倒是老太太催来的，她年纪大了不放心我。”

　　像季家这样正值鼎盛的世家，季长柏又年少有为，徐有珠想是他不必相亲都应有姑娘追的吧。

　　季长柏看着她眼里闪动着的好奇，垂下眼睫掩去笑意，“我已经不小了，有珠。”

　　徐有珠的脸有些烫，出手抚了抚耳边的珍珠耳坠，没有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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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侍应生上齐了菜后，二人静坐着，屏风后的隔间里只有餐具之间碰撞的清脆声响。徐有珠不知该如何开口，事先准备好的问题在这个熟也不熟的人面前，没有了一切章法。

　　一餐毕，徐有珠病愈以后头一次吃到这样和胃口的餐食，连上次琳琅为她带来的上海菜都没有吃得开怀。季长柏率先起身招来侍应生，“记在我账上。”

　　二人陆续起身，季长柏替徐有珠拿过一旁榆木衣架上的女士大衣，递到她的臂弯中。

　　“谢谢。”徐有珠含笑应答。

　　“季二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相亲？”她默了须臾，大胆地试着开口，一个问题却有着两个重点。

　　“相亲倒是头一次，不过这里，倒是和集团的董事们来过。”季长柏先一步走下了楼梯台阶，微微侧身走在徐有珠身前。

　　“哦，我还以为你已经相亲过很多次了。”毕竟你照顾人的动作这样熟稔。

　　走在前面的季长柏勾起唇角，没有笑出声，“是吗？”

　　二人再次同行着走在巷间，垂丝海棠之下，徐有珠微微仰头看着季长柏，纯黑色的衬衫很适合他，更添几分禁欲。

　　或许，只少了那副金丝眼镜。

　　她随着脚步，轻轻踩着地上偶有落下的叶片，没有秋天踩得尽兴，只为图个开心。

　　季长柏垂目看向她，绸缎般的栗色卷发披在颈间，露出一抹不经意的雪白。他蓦然出声，“有珠，你觉得我怎么？”

　　“嗯？”徐有珠停下动作，仰起头看他，实是被吓了一跳。她还以为今天的相亲就这样以半个熟人局告退。

　　“我是认真的。”

　　“我……我不知道”

　　“我现在二十七岁，没有不良嗜好，事业上还算有成，没有大的问题。只是家里对婚事催的很紧，希望能尽早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定下来。我的家庭你很了解，至于旁的亲族来往不多，更不必看着脸色交际。”

　　徐有珠听到这话，脑海中想了很多。于他们二人来言，彼此只是认识不到一个月的还算熟的陌生人，但却都对对方的家庭十分了解。于明面而言，二者还算门当户对，若能成事也是一桩美谈。

　　“可是我们都还不算了解对方，你都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二人走到巷口，季长柏的车停在这里。他顿住脚步，看着徐有珠低垂着的头，“无用的相亲在我眼里无异于浪费时间，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我们可以用时间试着了解了解彼此，彼时再做决定。”

　　徐有珠缄默着，她从没有对罗曼蒂克式爱情的追求，对于季长柏方才的话，其实并不无赞同。如果今天她和季长柏不了了之，按着徐老太太的心思，定还会有下一次。也许可以试试看，不用那么抵触。

　　“好。”

　　她仰起头，看着季长柏，脸颊微微桃色，唇不点而红。

　　“谢谢你愿意答应我。”季长柏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让徐有珠先上车。

　　今天是他自己开车，他缓缓走到驾驶位，启动了车子。“你要去哪？”

　　徐有珠思索片刻，“竹鹤园吧。”

　　她实在是需要好好静下来，一个人待会儿。

　　黑色的车子汇入车流，和傍晚所有的车辆一起走向京市每一个不同的角落。

　　时间很久，久到徐有珠放下了手机，侧目悄悄看着季长柏，她就在不久之前答应了他，答应愿意在相亲之后还同他接触一些仅仅是男女感情的想法。

　　不过怎么看，季长柏都是个很好看的人，高挺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徐有珠看得有些失神，父亲徐成和身边其他从商的叔伯，都已然有些老态，不健康的作息使他们比同龄者更显老许多，不知道季长柏会不会也这样。

　　应当是不会的？

　　季长柏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隐约觉得自己的右边有一道视线一直在注视着自己。车子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他也偏头看向徐有珠。

　　二人的眼神在黑色的夜中相撞。

　　“怎么了？”季长柏出声道，眼里有几分狡黠。

　　徐有珠感觉有些偷看被抓包的尴尬，连忙扯来话头，“嗯……季二哥，我们相亲的事情先别让琳琅他们知道，他们是个多嘴的，要是叫他们知道了，未来半年，甚至是一年，只要我俩一块儿出现必然落不着什么好。”

　　季长柏听完她的话，点了点头，倏然想到了前些日子的那段电话对话，不禁失笑。“你好像每次都在让我替你遮掩些什么。”

　　徐有珠一想，好像确实是，没接触多久已经让人家遮掩两回了，不过这一次不同，这是他们两人的事，“是吗，不过这次是我们两个人都需要遮掩好吗。”

　　她捂着唇笑，季长柏没有回话，红灯倒数为零，车子跟随着前面的车流缓缓启动，再次驶入另一片车水马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