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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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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大提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从纽约大学毕业回国,处处求职碰壁后,余知时跟着母亲韩若秋学了整整一年,才终于自己上手操作。
可是现在他已能轻车熟路地拆卸卸面板,比大学时写分镜剧本还麻利。
时明川只是看着,沉默着,直到冗长的夏季白昼变成黄昏。
“旧的面板坏得已经没法修了,我给你定块新的,可能要两周才能到。”余知时放下手里的工具,扭了扭酸痛的脖子。
时明川没有异议:“行,不着急。”
余知时说:“那这块旧的面板你还要吗?”
“要。”时明川答。
一块坏了的面板,也不知道还能有什么用,值得被留下来。
余知时好奇,却没追问,只说:“好,那我帮你包起来。”
软乎的棉和气泡纸绕着面板缠了一圈又一圈,他做得很认真,毕竟是他曾经的琴。
“谢了。”时明川走过去,单手拿起那被包得看不出庐山真面目的面板,“你也差不多该下班了吧,已经快七点了。”
余知时点头:“嗯。”
他说:“一起走吧。”
余知时把钥匙给了钱晓琳,让她锁门,自己跟着时明川出去了。
“你车停在哪儿,我陪你走过去。”
时明川答:“就在前面。”
柔和的粉紫色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在路上拉出两条长长的影子。
蝉鸣聒噪,叫得人心慌。
时明川在车前站定:“知时,车钥匙在这边口袋,你帮我拿一下。”
他左手扛着面板,车钥匙又正好放在左边口袋。
余知时看着面前那辆墨黑色的阿斯顿马丁SUV,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哦……”
他伸手往对方衣服口袋里摸,却只摸到钱包。
时明川说:“在裤子口袋里。”
“哦……”他抿了抿嘴,从对方裤子口袋里掏出车钥匙,并摁了一下。
“我帮你开后备箱。”
面板被安安稳稳地放进后备箱里,时明川却没接回车钥匙。
他单手扶着车身,同余知时对视。
诡谲的日光落在余知时的面庞上,好看得让他想起一个词——芙蓉面。
身后一家小酒馆开始营业,点亮灯带,开始放音乐。
“知时。”时明川开口,“你知道现在的氛围应该做什么吗?”
余知时听见“氛围”二字,便条件反射般地想起“接吻”这个动作,潮湿、柔软、温情……
他用了好几个月,将“好氛围等于要接吻”这个公式植入进时明川的脑中,岂料自己也被洗脑。
狗在听到铃铛声时会流口水,巴普洛夫同样在听到铃铛声时会想喂狗。
“不知道……”他迅速移开眼,嘴硬道:“你是不是中午喝的酒还没醒……”
“大概是吧。”时明川顺着他的话说,“所以,你送我回去吧。”
直到坐上驾驶座,系好安全带时,余知时才回过神来。
明明应该让时明川打车或是找代驾的,怎么自己变成司机了……?
时明川说:“我住外滩一号,要开导航吗?”
“不用。”余知时说,“我知道在哪里。”
晚高峰已经过了,从桐花路到外滩一号只要开二十分钟。
没人提放音乐的是,车里静得可怕。
直到时明川开口:“你呢,你住在哪儿?”
余知时答:“江心花园。”
江心花园,离外滩一号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若是一毕业就回了国,就住在江心花园。
那么也就是说,一年多的时间里,时明川与他都仅仅隔着十几分钟的车程,却一次面都没见。
曾经为了见一面能跨越大半个纽约的人,现在却……
时明川抿了抿嘴:“自己住?”
余知时说:“和我妈一起。”
只是和他妈一起,却没有他爸,时明川大概猜到他家里发生了何种变故。??绿灯亮起,车转了个弯,拐进小区里。
地下车库比上边凉些,冷空气从窗子里灌进来,让两人都清醒了不少。
余知时看见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库里南旁有个空位:“那是你的车位吧。”
时明川点头:“嗯。”
方才看见这辆阿斯顿马丁时,余知时还觉得是巧合。
可在看见这辆同样是自己曾经开过的黑色劳斯莱斯库里南后,他立刻明白了这不是碰巧。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么今天的见面,难道也是他计划好的吗?
余知时问:“那辆也是你的车吧。”
“是。”时明川答,“旁边那辆兰博基尼Urus也是。”
余知时说:“你之前好像对车没什么兴趣。”
时明川道:“现在也没兴趣,这辆和那辆劳斯莱斯,是因为开过你的,所以才买的。那辆兰博基尼,你看杂志的时候说好看,所以买了。”
明明是余知时自己提的问题,却在得到答案后说不出话来。
时明川继续说:“要不要上去坐坐,家里定了你喜欢的杂志,冰箱里也有存你喜欢的酒。”
余知时立刻道:“不去。”
“真的不来,好吧。”时明川笑了笑,“知时,我住在三十六楼,门锁密码是四个五,随时欢迎你来。”
“我才不去。”余知时的脸有些红,他迅速解开安全带,“我走了,琴修好之后会联系你的。”
“等等。”时明川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余知时被扯住,扭头看向对方,耳根已经红了:“还有什么事……”
时明川放开了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看看你的作品集。”
“作品集?”余知时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家的企业主要做的就是娱乐行业吧。”
时明川解释道,“如果合适,我想签你。”
余知时垂眸片刻,小声道:“你刚刚……不是已经牵过了。”
“你说什么?”时明川没听见。
“没什么。”余知时摇摇头。
时明川接着道:“所以,可以吗?”
??余知时抬眼:“时明川,我不想走后门。”
虽然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物质条件,没有了能让他清高傲慢的经济基础,可他仍放不下自己的坚持。
也正是因为这样,在求职过程中,他才会处处碰壁。
不愿将就、不愿屈服的人就是这样,会变得孤独。
时明川笑着用指节蹭过他的脸颊:“想什么呢?你是对我的人品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的实力没信心?我只会把你的作品集发给人事部门,至于之后的事情,我不会插手。”
余知时思索片刻:“我已经很久没接触过电影了。”
时明川道:“所以之后也不打算接触吗?”
余知时沉默了,他在决定跟着母亲学修大提琴的那天起,就已经认命了,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和电影的交集,只会有买票观影这件事了。
可是他真的放下过吗,经过电影学院的时候他会放慢脚步,在咖啡厅里听见邻座的人在谈论电影时他会屏住呼吸……
他说:“我今晚回家就发给你。”
??时明川补充道:“也发一份简历。”
“知道了。”余知时说,“那我走了。”
时明川这回没再去拉他,只是道:“真的不上来坐坐?”
“下次吧。”余知时留了余地,“等琴修好,我去你家给你弹。”
时明川第一次听余知时弹琴,是在陈杰克的生日会上,第二次是在格什温剧院,他买了票进去。
那张票至今还在他书房的抽屉里,票面价是19.99美元。
第三次是从剧院出来之后,余知时说氛围不够好,但是想要接吻,所以自己要做一些努力于是他在一条静谧的街上,坐在一张被遗弃在路旁的椅子上,拉了一曲《梁祝》,最后一个音落下之后,他扶着琴站起来,和时明川接吻。
一个小时前,他为满堂观众拉琴,拉《杰奎琳之泪》和《第一大提琴奏鸣曲》之类所有人都耳熟能详的曲子。
一小时后,他拉《梁祝》,路过的一两个黑人白人没人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只有他和时明川知道。
在车门被拉开的那刻,时明川开口:“知时,你还会弹《梁祝》吗?”
“会。”余知时留下一个字,便离开。
从外滩一号到江心花园,走路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距离,余知时沿着江畔一路走回家。
晚风悠悠,把他的头发给吹乱。
到家时,他已经整理好心绪。
房门打开时,韩若秋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见余知时进来,她立刻问:“怎么今天这么迟才回来,店里忙吗?”
“不忙。”余知时说,“见了个朋友,所以迟了点。”
韩若秋起身:“晚上炖了猪肚汤,我去给你热热。”
“好。”余知时换了鞋,跟着她进了厨房,“妈,我又投了一份简历。”
韩若秋盛汤的手一僵:“怎么突然……”
余知时刚回国那段时间被求职弄得遍体鳞伤的模样,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他说:“还是想试试看。”
“宝宝,你做什么事,妈妈都支持你。”韩若秋笑着转头。
“我知道。”余知时有些眼热。
大一的时候,余知时的父亲余兴齐被发现出轨,在离婚程序进行中时,余秋地产便被爆出工程安全出问题,就此破产。
余兴齐进了监狱,韩若秋靠着变卖宝石首饰的钱开了丝竹阁,供余知时念完了大学。
不用韩若秋开口说,他一直都知晓母亲对自己的爱与支持。
“妈,还有一件事。”余知时说。
韩若秋问:“什么。”
余知时坦白:“我今天见到前男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