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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子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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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被他抬手的动作惊得停止抽泣,认命地抬起头,闭上眼睛,任由那修长的大手停在自己额前。
而后柔和清光——
叶婉君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额头不疼了,还传来阵阵凉意,就像被清风拂过,舒爽通透。她摸了摸额头,语塞:“…欸?”
相慎抱臂转身,避开她的目光,沉默半晌。
四下鬼仆早就在相慎抬手的时候轰然散开了,显然帮助曾经的大小姐并不能让他们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少女眨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地再次环视四周,而后在寂静中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勾着唇角侥幸道:“道长英明,那小女子便告退——”
“等等。”
相慎并没有被糊弄过去,忍无可忍地回身扬起拂尘,黑袍宽袖打出破空声:“站住!”
已经转过身的少女被拂尘飘出的清光绑住胳膊,拽回到青年面前,漆黑的杏眼里还藏着被识破的尴尬。聪慧伶俐、昔日汴梁第一才女、无数高门的主母候选人叶婉君当然不是个草包,适时示弱:“是小女子理解错了,道长还有何吩咐?”
相慎黑漆漆的脸色缓和不少:“你且跟着我,待我弄清你身上鬼气的缘由,再定夺你来去。”
…送走锁魂链,又来个凶道士。不过好在这道士看着凶,倒没有真的不分缘由就将她送走,但身上拂尘的清光仍然弄得她刺痛,不敢违抗。
少女自由的那只柔荑卷着胸口的发丝,踌躇叹气:“敢问道长,要多久呀?”
青年斜乜她,异色双瞳森寒,抬指将清气化作金丝,少女的手腕便被绑在了他那乌木手串上:“你不惧炁,我便带你去给我师叔一观。此行少则两月,多则半年,若你不同意,我便在此地将你度化。”
“……”看似有的选,实则根本是威胁吧!叶婉君抿唇,讨价还价:“道长,就算是鬼也是有尊严的,可不能诓我。”
“那便约法三章。”青年将朱砂画作的符纸从袖口取出,修长双指夹住:“姓名。”
少女别无选择,只好报了名字,好奇地看着青年默念了什么。那些话语明明是她能听懂的语句,却如同扭曲变换了样子,叫她听过后无法理解,不知是不是青年法术的效果。青年又念了自己和她的名字,那符纸便在指尖燃烧了。
相慎?她默念青年的名字,总觉得在哪听过,而后眼睛瞪大,反应过来:“等等,约法三章你没和我说哪三章!”
相慎并未回复,没听见一样冷着张脸抬手将结界收回,霎时间嘈杂的人声传来,而一人一鬼站在人流之中,其他人似乎未对突然出现的相慎有讶异之情。
少女被手腕八尺金丝拉着跟上抬脚离开的相慎,嘀咕:“真是尊煞神。”
煞神和被迫营业的女鬼顺着人流七拐八拐,直到人迹罕至之处。他停下脚步抬手掐诀,清光闪过,便有凄厉的嚎叫从墙缝里传来。少女听得一抖,鼓起勇气道:“道长,你这是在干嘛?”
“你未曾感觉吗?”相慎注视墙根:“此处有只厉鬼,百年道行。这汴梁城唯有你和此处黑气弥漫。”
…我何德何能有这百年道行。少女未曾说出口,便被青年拉了下手边忽长忽短的金丝:“噤声”。
晴朗的正午日空逐渐阴沉下来,忽而狂风大作,还传来凄厉雷声,墙角处只只鬼婴排成长队钻出墙缝,呀呀学语状喊着妈妈,有爬到相慎脚边的顷刻间被金光打出去,魂魄竟变淡了许多,也就是这一刻,站在风暴中心的两人均感到肩膀沉重。
叶婉君有些呆滞地看着。说实话她虽然变鬼五年,但见过最恐怖的鬼就是弄月,她不过是吊了只眼球在下巴罢了,哪有这些鬼婴或肠肚掉在外面或血肉模糊恐怖。她吞咽口水,掐住手掌忍住不叫出声。
相慎看她这样,冷淡的眉眼略弯出寻常人看不见的弧度:“还算听话。”
吓得无法反驳的叶婉君:…
要不是这个煞神她也不会站在这里!
相慎避开她谴责的目光,神色凛然:铺天盖地的鬼气袭来,头顶的天空也完全被遮蔽,竟涌动着灰色漩涡!不多时漩涡中心透露出血红,两只枯瘦如柴的鬼手扒着漩涡中心扯开,鬼脸探出,舌头足有三尺长。这女鬼戴着婚冠,冠下乌黑的发丝化作利刃,睁着没有眼皮的双眼要将相慎大卸八块!
然而那些发刃还没有触碰到相慎,便被青年周身飘渺的炁缠绕,以柔克刚化作缕缕灰黑色烂泥,啪嗒啪嗒滴落在地,而后消失了。
“…我未曾想将你不分青红捉了,你倒心急。”青年嗤笑:“不自量力。”
说完这话,女鬼便被炁流生生拽出漩涡,那没完好五官的脸竟能看出诧异和茫然。
叶婉君不小心噗嗤笑出声。
婚服女鬼:?你都被捉了,还笑我?
天上的混黑漩涡和狂风雷鸣在瞬间消失殆尽,地上的鬼婴被阳光照射也滋啦消逝大半,女鬼吐着长舌发出悲鸣:她养了百年的孩子!!
相慎拿出张符,手腕微动,贴在女鬼舌头上,便立刻消了声。
“你为何盘踞此处作恶百年?”精致的、巴掌大的卦盘被相慎取出放在手里,他冷淡的金瞳在叶婉君的视线里飘散出点点光芒。少女好奇地看着,伸出手指,一点金芒蝴蝶似的停在她指尖。
女鬼呜呜半天,才老实交代。
原来这女鬼竟是被百年前人牙子卖到山沟里的女人。当时哀鸿遍野,饿殍满地,律法也不完善,穷山沟里的男人缺婆娘,便找人牙子从汴梁这种富庶之地往回拐。女鬼生前便是在街上被人牙子抱走,做了男人的童养媳。再后来女人生第三个女儿,被愤怒的男人掐死,女人也被转手卖给村里的老光棍。悲痛欲绝的女人便吊死在房梁,死后化作厉鬼将那男人一家屠尽。
女鬼说到这里,叶婉君才发现这些婴儿都是女婴,扎着小辫子咿呀匍匐在女鬼脚边,又愤怒又恐惧看着他们。
“然后你就在这个地方杀了这么多婴孩陪你?”叶婉君蹲在地上,也不怕了,皱眉又是心疼又愤愤不平。
相慎低头看她,倒也没阻止。
那女鬼接着道:“冤枉啊,我杀的都是人牙子!这么多年总有死掉的小孩,我就都带到这边养着了!”
“养?靠什么养?”相慎冷哼道:“恐怕鬼婴越来越多,你便靠杀无辜路人汲取精气了罢。”
少女震惊抬头,看到女鬼露出阴鸷神情。而青年手中卦盘停转,阴阳炁流从他指尖流淌。眼看那些炁流将要缠上女鬼的身体,女鬼衣袍飘动,遮住地上匍匐的鬼婴们,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中年男子的声音。
“道长!道长!救救我家王爷吧!求求你救救我家王爷吧!”
“扑通”,管家打扮的男人双膝跪地,额头往地上撞,力道大的要将地面砸出洞来。
叶婉君赶忙躲开,生怕他将脑门穿过自己的身体:“道长,你没设结界吗?”
那男人的嘴里竟然全是血,开口就喷血沫子,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像是被割掉了舌头又重新安上似的:“道长!您是子渊道长吧!”
一盏茶后,荣王府。
削形立骨的荣王裹着华服,暴瘦、蜡黄的面孔露出不符合他地位的虚弱表情。
“本王已经三月有余未曾睡过好觉了。求到皇兄,辗转寻到尊师历阳子,道长说小道长正好下山游历到此处,本王便派人在城里找着。”他说着咳嗽几声,虚弱到进气少出气多,眼看着便要归西了:“尊师说,小道长法力深厚,能帮本王解决身上的麻烦...咳咳...”
“历阳子是我师叔,并非师尊。师尊名号天青道人。”相慎放下盖碗,拽了拽飘到荣王身边的少女:“回来。”
“他背后好多小虫子啊,”叶婉君把心放下后四处乱飘,飞到荣王身边背后发寒,看了眼便飘过来:“好恶心。”
“莫要好奇心那么旺盛。”相慎对她颇为无奈:“你的鬼气会滋养那些噬梦鬼。”
主位上的荣王看着他自言自语,打了个颤:“什么鬼?”
“想必王爷也有预感,身上有东西缠着才会夜夜难眠。”相慎环视堂屋: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地方在他眼中是另一番模样,各色各样的鬼在房梁上、门槛上、椅背上,皆是面目狰狞,四肢乱飞。这还是相慎在此,大部分鬼闻风离开之后。在此地,就连被拴在门口,身上贴着密密麻麻符纸的的红衣女鬼也不足为道了。
荣王闻言,确实没有特别惊讶,面上了然,只是挥了挥手。
管家便当即从屏风后捧了青金石镶嵌宝石礼匣出来,停在相慎面前弯腰,恭敬打开,熠熠生辉的金光顿时泄满堂屋。
叶婉君在旁数了数,六十四个一百两的金元宝。即使是生在都城的富庶之家,从小作为嫡长女和未来的当家主母培养,她也还没见过这么多金子,登时觉得自己好似在话本里。
相慎却眉目淡然,修长双手拱起,礼数周全:“子渊下山游历,不为功名,亦不为利禄,请王爷收回。”
少女蹲在一旁可惜:“这么多金子!”
荣王竟也拱手让礼:“请道长助我,本王愿付出一切代价,只求能捡回性命...咳咳...”
相慎抬手,那盒盖便咔哒合上了。荣王脸色巨变,仿佛即将晕厥,却在下秒背后轻松,灵台清明。少女看见他背后密密麻麻,拇指大的噬梦鬼化作飞烟消散了。
青年收回双指,金光逸散:“这噬梦鬼不过是寄生鬼,没有思想,附身在王爷身上定有鬼怪操控。我需要在王爷府上观察几日,问卦之后再寻破解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