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生成仇人家的大小姐后我又死了》启蛰x

3、古井

　　叶婉君怎么也想不到，死后竟能成为荣王府的座上宾。比自家主屋还华贵的客房里，她端坐在黄花梨木的圈椅上，悄悄假装自己端着盏上好的狮峰山春茶看戏。
　　旁边青年撩了衣袍坐下，冷着脸活像阎罗判官，施法设了结界，那屋门便慢悠悠关上，吱呀的声音将被捆在地上的女鬼吓得一抖。

　　随即，青年冰霜般的质问响起。

　　“说吧，为何将我引来此处。”

　　少女瞪大眼睛，登时来了兴致。被引过来？也是了，相慎的结界怎么会被普通人轻易闯入。

　　看她眼睛都亮了，相慎警告地看她，似乎在说刑讯时间不准妄言。叶婉君抬手遮住自己的嘴，只滴溜溜望着他的金瞳。
　　青年收回目光，向阶下囚犯投出极富压迫感的视线，手中拂尘飘出清光，就要往女鬼身上探去。女鬼猛地五体投地，晃动仅剩能动的脑袋在地上颤抖。

　　看了半天的少女小声提醒：“那个…禁言符似乎没揭下来。”

　　青年挺拔的背部微不可查地僵硬了，双眼闭了闭，指尖抬起。

　　女鬼被他清光刺的生疼，当然不敢像叶婉君一样毫无顾忌，符咒破散，就收回三尺长的舌头，脑袋在地上磕得飞起。
　　“天师明鉴！天师明鉴！我万万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此地大有冤屈，我才出此下策啊！”

　　相慎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敲，神色间颇为厌恶：“有何冤屈，说出来我未必不肯帮你。但你不该耍这般心机。”
　　女鬼可怖的脸抬起，直道不敢，却似乎是说不出来某个禁忌之语，张嘴痛苦干嚎，爆凸的眼球溢满祈求。

　　气氛陷入僵持，他敲桌的手指提在空中，久久未落，空气冷了好几个度。

　　就在叶婉君以为这尊煞神会即刻将女鬼扬了时，青年却睁开了双眼，皱起的眉头缓缓松开了。
　　“罢了，”相慎拿起少女摸索半天无法触碰到的盖碗，呷了口茶，将气氛消融在冷淡的嗓音中：“便信你一次，此方事解，再同你算账。”

　　似乎…这煞神还挺通情达理的？短短时间就栓了两只鬼在身边，好像话本里那外冷内热的冤大头。叶婉君眨眨眼，腹诽。
　　不过，还好他不是真煞神，不然她的鬼生也就到头了。她虽然不怕清炁，但看到那符咒便后背发凉。

　　“这茶怎么这么凉。”假煞神冷着一张脸，眉头能夹死苍蝇。他恍然反应过来，转头：“你——”

　　少女早就在他发出疑问之时飘上房梁了。

　　入夜。

　　似乎是因为荣王病重，整个王府的气氛十分压抑。派来伺候相慎的小厮婢女都耷拉张脸，好在他并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将仆婢们都遣散了去，仅留一个小厮在门外守着。
　　叶婉君同女鬼被安排在外间，隔扇挡不住内室的烛光，于是两鬼待着的地方也倒朦胧着亮堂，借着烛光，少女从衣襟中掏出话本，倚在芙蓉榻上安静阅读着。女鬼自然也不敢发声，没有眼皮的双眼瞪着少女。

　　看到黎娘与世子暗生情愫这章，手腕上的金丝细密发抖，几息后，内室传来冷淡的命令。
　　“叶婉君，进来。”

　　少女眯起双眼，眉头微蹙，真是觉得十分讨厌这种命令的语气。但手腕上的金丝提醒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收了话本，慢吞吞飘下榻，穿过房门——

　　“何事啊道长…”
　　后半句却结结实实被噎在了肚子里。

　　面前的青年披散着长发，闭着双眼静坐在榻上，虽然衣着整齐，却因为看不到那只凌厉金瞳，以及漆黑如墨的黑眸，整个人显现出恬然氛围。室内烛光只点了一盏，从房间正中发出光芒，将青年本就浓密的眼睫打出阴影，与他黑发粉唇相得益彰，高挺的鼻梁、美玉般的脸颊，竟如话本中的漂亮神仙般。

　　原来他光看脸还挺好看的…叶婉君立在原地呆愣几秒，就见相慎睁开了眼。
　　“站在那里做什么。”
　　金眸的视线犹如锋刃，再加上冷淡的语调和微皱的眉，当即打碎叶婉君的幻想。少女鼓了鼓嘴，腹诽倒也不敢说出来，挂上敷衍的笑径自坐在八仙桌旁。

　　“我刚觉不对，卜了一卦，竟发现这府中茫茫鬼气中有半缕紫气。”青年抬眼下床，双指将罗盘收起入袖，坐在叶婉君对面为自己倒了杯茶。
　　透过氤氲烛光和雾气，他看向少女：“我尝试向那边走过，却被府内活死人联合拦着，所以想请你先去探查一番。”

　　“紫气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少女眯起双眼，替自己争取权益：“况且要请我做事，也该有些好处罢？若是紫气将我伤到，我又何必同你一路去找你师叔呢？”
　　她吃准了他并非如表面那般不近人情。

　　相慎略微有些讶异，但少女说的不无道理，思索几息：“便答应你一个要求，约法三章之外。”
　　见少女面露不满，接道：“约法三章：不可杀生，不可造孽，不可离我两里之外。”
　　“总算说了。还算有诚意，知道我在意着什么。”叶婉君点头：“说吧，在何处？”

　　相慎指着北边：“此处百米有余，你若感到不适，即刻返回，或牵动金丝。否则若紫气真有杀意，能将你神志抹了去。”
　　叶婉君闻言也严肃起来，点头应道：“知道了。”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含糊高昂的人声，伴随着慌忙的脚步声：“天师大人！天师大人！求你救救王爷！”

　　是管家，荣王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青年催动法力，放在案几上的拂尘便飞出根金丝，将他的黑发半束起，而后变得黯淡无光。内室的门吱呀打开，将手上的乌木手串摘下放在几上，而后他将叶婉君那根金丝绑上手腕，打开门在管家的声声祈求中离开了。

　　他的衣袂翻飞，黑袍很快隐匿在夜色中，片刻后，园中恢复了阴森的寂静。

　　少女呼出浊气，向上飘过深夜的露气，向北张望。大约行了百米，竟然感觉到一丝暖意。
　　她是鬼，按理来说察觉不到温度。此刻隐隐热气从前方地下蒸腾而起，叫她微微窒息。
　　但尚且还能忍受。

　　复又飘行几十米，穿过荣王府后花园的石墙，花园中干枯的枝叶竟在寒风中被热气蒸腾地打着晃，滴下水珠来。人类若走到这里，定能感觉影影绰绰的压抑，因为从少女的视角看去，竟有密密麻麻、死状各异的鬼魂吊在树梢、趴在地面上，不知为何没有魂消魄散，而是维持某个姿势立在原地，像是被什么施了定身法术一般。

　　叶婉君打了个寒战，谨慎停下，再次确定自己的神志还清晰，四肢也都灵活，才慢吞吞绕过可怖的鬼魂们，向深处探索。
　　越是走进，灼热的感觉越明显。花园中心的假山后面，枯枝败叶中，是热气飘散的源头。少女一眼就看到了蒸笼般的那处，思索过后还是贴近了。
　　都走到这里，直接回去未免可惜。
　　她拨开雾气，甚至站在源头面前，才看清此处的景象：是口枯井，像灶台般冒着浓雾，枯井旁边孤单矗立着朵洁白的雪里婵娟。

　　那花朵不大，但莫名吸引叶婉君的视线。她观察几息，目光转向枯井，咬咬牙向下飘去。
　　按理说枯井应该不大且不深，毕竟荒废许久，应该堆满腌臜才是。可少女越向下飘雾气越浓，半柱香后还没到底。
　　伸手不见五指，雾气也越来越浓重，半晌，她停在半空中，意识到了不对劲：再深的枯井此刻也应该见底了，而她向脚下望去，依然还是白雾。

　　鬼也能遇到鬼打墙的吗？

　　也不知是不是相慎开始动用法力，手腕上的金丝疯狂震动起来。叶婉君顺着金丝尝试向上飘去，这次没一会就看到天空：她又回到了枯井的入口。
　　果然是鬼打墙，这井下定有什么秘密。
　　就在少女思考要不要在下去探查一番时，金丝竟传来了拉扯感，仿佛在告诉她该回去了。
　　也许是相慎那边查出什么，叶婉君决定回去和他分享这里的情报再做打算，于是顺着金丝加速飘向荣王的院中。

　　灯火通明的昭霖阁，院落中形制规整，花草盛放，门外却跪着抖如筛糠的小厮和丫鬟，呜咽着打破高雅的气氛。门侧立着两位胡发花白，医者装扮的老者，低头窃窃私语，房檐上明显是冲喜用的大红锦带打着弯翻飞。
　　叶婉君穿过他们，进入室内，背对着她的青年微微侧头，转而接着同帷幔中的人对话。

　　“我已为王爷驱走身上的蚂蟥鬼，王爷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这控鬼之魂大有来头。王爷可曾惹过什么命贵之人？或者说…”相慎顿了顿：“…造下过什么杀孽？”
　　垂下来的帷幔缝隙伸出来只枯瘦的、几乎只剩骨头的手。那手动了动，示意管家掀开帷幔。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少女不禁倒吸了口凉气。
　　下午时候的王爷老则老矣，但还能看出是个被病痛折磨的人。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人形了，皮贴着骨头，脸颊完全凹陷进去，惨白如纸，就像被吸干了浑身血液，而那爆凸的眼球却充血泛红。
　　更可怖的是，他以缓慢，但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血肉，活像在充气的鞠。

　　他被管家扶着坐稳，露出来个和蔼的笑。
　　“本王日日吃斋念佛，怎么可能有什么杀孽在身...”他咳嗽几声，温良道：“许是有哪家孤魂野鬼错把本王认作仇人罢，道长将他除去便可。”

　　少女眉头都皱起来，贴着青年站着，此时急道：“这话可信不得！”

　　相慎沉默看着荣王恢复到午时模样，叹气道：“王爷，您若自有因果，我便不得插手。”

　　此话一出，身边的管家竟吓得抖起来，扑通跪倒在床边。荣王睁开眼睛，挥了挥手，管家便爬着离开房间了，随后进来个鹌鹑似的丫鬟，低眉顺目站在原来管家的位置上。

　　荣王笑笑：“那也是要多谢道长的。金银之物道长不肯收，那请在此间住些时日，本王好尽地主之谊。”
　　相慎抱拳阻止他的客道话：“既如此，贫道此行甚远，也不便久留，明早就走。只是还要请注意北院那处森冷之地，不宜多待。”

　　他的礼节标准，看不到荣王的脸色霎时变了，枯瘦的手指缓缓摸上黑玉扳指，转了转，其上刻着王府的家徽晃进了少女的眼睛。

　　那是暗卫的引信，很少有认识注意到，却随时能点燃某人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