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永生之愿 ...
-
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周围的亭台轩榭，垂柳拂过泛起涟漪，惊碎了水中两人的倒影。
“海棠夜半亦未眠，竹柏疏影映孤窗。为觅金屋与玉颜，日日残卷对月缸。”
“你这首诗虽是入门但词律还算工整，只是缺少诗心，写诗韵律可以居于立意之后。”黛玉回头看着身侧正低头磨墨不发一语的男孩，不经轻声叹气，汤姆敏锐地捕捉到这声叹息，细长的手指放下手中的墨条，抬起脸望着蹙眉的黛玉有些不解。黛玉瞧着砚中被他磨的浓黑细腻的墨水，又对上汤姆的视线，和他那墨染峰挑的眉宇倒是相映。
“我在这儿你只是叫我写诗吗，我又不是要当诗人，”汤姆皱起眉头，终于说出从黛玉接受他起这段时间里他的困惑不满，虽然黛玉教授了他一些辟谷这类的法术让他能够生活，但是除此外就是让他学文写诗，没有提过其他，“我是想要像你一样。”
“我知你诗中抱怨我，那你可知我是何种身份么？”黛玉放下手中的诗笺，淡淡说道，“我是绛珠仙草化身，受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修成人形，为了了结因他的灌溉之恩的心中郁结随他下世，历劫重回离恨天，你与我本质不同，又如何跟我一样？”
听着黛玉这番话，汤姆愣住了，眼前活生生的美人是草木化身着实超出他的理解范围，这段时间他也看了不少志异故事，动植物变成人并不稀奇，但是能变成精怪已是不易更何况是黛玉这种仙子。
“那你现在是人吗？”汤姆盯着黛玉，好奇问着。
“一切皆是相，你看到的是我，又并非真正的我，我只是草木之人罢了。”
汤姆注意到一丝失落从黛玉脸上闪过，像飞鸟踏过雪泥般轻盈无声，他突然舒展开眉头，露出他一贯假意的笑：
“或许我也不是真正的人，他们都说我是怪胎，能跟蛇打交道，我可能是一条蛇吧，”他想起秘情果树所化的黑色长蛇，是他的心相，“你说你是草木，有我你也不算孤单。”
黛玉听到汤姆这番话，红了脸有些愠怒地捏了捏他的脸：“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你要是真想修行就必须先修心，等你作出有立意的诗我才考虑教你别的法术。“黛玉起身带走了他的诗笺，是他特意做的红笺。上次黛玉看在他淋雨无助的样子原谅了他，但还是要求汤姆清理照料好被他折腾过的花草，没想到他收拾得很快，而那些被折下的花被他则做成了一些染料。
”我以前帮一些绅士家花园的家丁做过一些活，孤儿院总有源源不断的孤儿进来，食物和衣服可不够分。”
汤姆对她说起过那个他憎恨的孤儿院，以及茕茕孑立的生活，毕竟她善良富有同情心，缺少警惕，离恨天也只有她与自己为伴。至于红笺是他在一本书上翻到的，那抹红色让汤姆想起第一次见到黛玉莫名联想到的山茶花，他心思缜密但向来不会注意这些细节，也许在这儿呆久了他的脑子也感染上黛玉的多愁善感，不过可以讨她欢心也无妨。黛玉回到屋内，再次看向手中的诗笺——“红笺著意写，不尽相思意”，她不禁想到这句热了耳根，素手将他的诗笺放进一个古朴精致的盒中，盖上盒子便放到书架一处显眼的位置。她早已通过探测汤姆的记忆知道他的一些过往，考虑到过份窥探他的识海会影响他的神志以及损耗她的法力便没有继续，汤姆这般微妙细心，还有一番肺腑之言，看到了他难得显露的一丝真心。微风穿过卷帘，见过佳人香靥含笑。
汤姆在水亭目送黛玉离去后，知道她又在考验自己，他拿起黛玉放在砚台上的毛笔，他现在能写一手还算漂亮的字，黛玉说过他的字缺少志趣，只是模仿到几分结构，真可谓无心。他带着东西回到桃花小屋，桌边布置了一个小型书架，放着用得到的书，其他就去书房看。开始时为了了解这个国家看了许多他不想再看第二遍的东西，不过也帮助他建立起对东方文明同西方舶来加工过截然不同的概念，这里不信仰上帝绝对拥有无上的真理和权力，但等级戒律森严，阶级无论在哪儿是不会变的。
因为魔力的缘故，汤姆学会了黛玉教授他可变出部分物品的小法术，比如桌上的牛皮笔记本，还有一只钢笔，比起毛笔还是钢笔更适合他，他坐下提笔写起了日记，笔尖下行云流水的英文淌在纸上，没有具体的日期他只好写下每一个day或night，这里的夜晚更像是顺应他一个凡人的习惯而存在，待他看书打盹醒来，夜幕已经降临，一片藏青。失眠闲时他会坐在桃园的石头上，看着油盏光照亮身旁摇曳的桃花，仿佛枝上的花朵也未曾睡去。汤姆心知又是个不眠夜，黛玉离开的时间越发变长，他失眠的日子也越发增多——他感到焦虑，今天黛玉的一席话，让他重新审视起自己想要成仙是为了什么，还有那个出逃的秘情果树使者，他心口又疼了起来，连忙拿出兜里黛玉给他求的丹药，一股脑儿吃了下去，黛玉说过这丹药可以缓解他的疼痛和延长他的寿命，但并非长生不老，即便是仙人也会五衰，要依靠不断修炼和履行神职才能获得不老不灭。
不老不灭？！汤姆大梦初醒般意识到，生命本是上帝的权力，死亡是凡人的宿命，而永生却在这里不再是禁忌！他伸手折下一支桃花，花瓣从他的指尖滑落坠地，此刻他眼中是生死一体之美，就像黛玉，黛是黑色，是不详，她却超出了不幸和死亡。汤姆顿时心脏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提醒他，永生是他必然踏上的道路，和黛玉的相遇是一场意外，他庆幸起自己的幸运，但意外偏离宿命的轨迹，未知必然投入生命的裂痕。
“绛珠仙子。”
太虚幻境，黛玉正在跟月令的花神交谈着，一个绿衣女子唤了她一声，黛玉认出她是警幻身边的侍女，交代了花神几句后，才询问：“请问是警幻仙姑邀我前去吗？”
“是的，绛珠仙子请。”绿衣女子应了，请黛玉随她同往，然而绿衣女子没有将她带去孽海情天，而是将她引去一处周围云雾环绕，一颗参天大树耸立的地方——是秘情果树的悬崖，警幻正站在树下。绿衣女子退下离开，黛玉明白这是警幻要单独与她交谈，她徐步来到树下，柔声开口：“警幻仙姑，这秘情果树可有不对之处？”
“绛珠仙子可还记得修得女体时曾游离离恨天外，食这秘情果树的果实？”警幻声音沉沉，竟说起她这段往事，黛玉望去树上回道：“自然是记得的，那时修成人形以这果实为食，而心中郁结不断，便随神瑛侍者下世了。”
“这秘情果树的果实，正如秘情二字，凝情而生，这树也生了意识。”警幻说道，黛玉蹙起眉，她没有感觉到秘情果树灵性之处，警幻回头看向她：“他躲起来了。”
“警幻仙姑为何这么说？”
“这秘情果树生出了意识，化出使者，也有了贪嗔痴念，想必他寻得什么法子，想离开离恨天。”
听着警幻平静的话语，黛玉不作声再次看去树中的枝桠，错落有致，却每一根指去天空不同的方向，警幻继续说道：“终究是无法化形的精怪，离恨天在吾掌控之中却找不到这使者的踪迹气息，唯一吾不能感知的只有尔身傍那下界番人。”
“警幻仙姑，汤姆自随我回去，虽有顽劣不驯，但并无害人心思，他身世凄苦，天资聪颖却无良人引导，我知晓警幻仙姑的忧虑之处，我在他身上下了咒，除了我不可解开，望警幻仙姑给他一条生路。”
黛玉半跪作揖，警幻叹息道：“此子为患本应除之而后快，尔却为他这般求情，他可真悟得尔的苦心？他现在畏尔法力身份，可有真心听尔所言？”
黛玉站起身，水袖自成风流扬起，好一个弱柳扶风之姿，却有着玉石般坚定的风骨，警幻猛地意识到什么释怀了一般。
“原来如此，神瑛侍者快归来了，一切到时候才完全回到原处，尔去罢。”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永生之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