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黛〕蓬莱客》草木为尘

7、细雨情限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黛玉用小锄子刨出一个个小坑，将汤姆折下的花儿尽数埋葬，不由念起曾作的葬花吟，和梦境里缤纷飘落的花园不同，这些花儿的葬身之处不过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角落。黛玉当时从后院走来便看到被折的七七八八的花儿洒落在地上，她痛心起来，颤抖着手将这些被汤姆丢下的花儿慢慢拾起来，最后寻到这处她不曾留意过的小院，决意在此处埋葬。

　　事毕，黛玉斜睨躲在葫芦洞门后的汤姆——他还捧着她给的陶瓷蛋壳盒，一脸迷惑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而这个小院竟离汤姆所住的桃花园只有一墙之隔。黛玉回过脸，轻轻拭了下干涸的眼角，拿着小锄子和月白色的锦囊从汤姆跟前冷冷略过。

　　汤姆看着黛玉的背影渐渐化作渺小的原点离开后转身走进了这个小院。角落处，他看着脚下黛玉埋下的小土包感到不快，他明明是为了讨她开心摘的花却被她一一埋进尘土里，她说的草木之心更是让他无法理解，植物也有跟人一样的心思？想到先前被他杀掉的白鹿，这里的动植物真不是一般的生物。胸口又开始隐隐发闷难受，汤姆皱眉按了按心口——从那次墟鼎出来，他拿着秘情果树的黑蛇给他的内丹反复端详，他不明白这颗红色的珠子到底是什么，有什么作用，但是黑蛇拿它跟自己做交易必定是稀罕物，说不定能给自己意想不到的惊喜，汤姆还在胡猜乱想时这颗内丹感应到他的心思，竟趁他不备飘进他的嘴里，汤姆错愕地咽了下口水便吞了下去——

　　吞下内丹后汤姆对汉语的学习突飞猛进，陌生的知识像涌泉般进入他的大脑，即便他还不能完全理解。现在汤姆已经掌握基本的语法和写字能力，虽然凭自己的天赋他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学会这门复杂的语言，但是在黛玉离开的时日里达到正常水平定是不现实的，并且他能感觉这儿的仙人说话神乎其神，不是一般的交流能理解的。

　　汤姆环视了一圈小院，透过墙上的空窗看到隔壁烂漫的桃花，刹那心神一动，打开蛋壳盒将那几粒花种撒到小土包旁边的地上，草率地用手埋了埋，他不由冷笑暗嘲自己的这般行为，也转身离去了。

　　黛玉回到屋内，将小锄子放在了桌角下，坐下摩挲着锦囊，发现染上了些许尘埃。

　　“本来无一物，何必染尘埃。”

　　黛玉叹息道，也许汤姆的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他本就轻视这世间万物，加上生来的残忍冷血，非一朝一夕的教诲可改变，至少自己守着他自行生灭也算避免他走上毁灭的道路，反正她有的是时间。一阵清风吹拂，珠帘流苏轻荡，黛玉看去窗外，思绪也随着飘去，忽然潇潇的雨声传来，随之碎珠落玉盘似的急促的雨水接连不断，觉察到这雨是她心境所化，一雨洗诸尘，只是可怜了落花。黛玉起身从书柜拿出卷册研究起关于百花的诸多事宜，不知不觉待她翻看整理完毕，雨势渐渐转小，便走去打开了房门，入眼台阶下一个浑身湿透的小人儿颤抖着站立，正摇摇欲坠——是汤姆。

　　“汤姆你在做什么！？”

　　黛玉急得赶去扶住他，顾不得其他，而汤姆仍倔强地不肯倒下。

　　“我确实不明白什么是慈悲，只求给我一个机会，如果林小姐不肯原谅我，那我等到你肯原谅我为止。”

　　看着他苍白的脸上越发紫红的唇瓣一开一合，听得他这番话，黛玉不禁怼道：

　　“让你懂得草木有情，万物有心，收敛起性情，你倒是用这苦肉计来对付我，我也知你心中所失，这番行径只为我的同情罢。”

　　“性之造化系乎心，命之造化系乎身，你伤害自己无济于事，只有拿出诚心才能开始修行的第一步。”

　　汤姆放下了心中的巨石，还没等到话毕倒在黛玉的怀里，黛玉素手抚摸他的额头，竟烫的惊人，懊恼起这场雨，明明为洗涤内心，却让他落下痕迹。黛玉使了些法术将汤姆的身子变干燥移形带回了桃园小院，又变了法让他暂时退了烧，发觉男孩的体质意料之中的脆弱——人间时她也体弱多病但好在有珍奇药材备着还有亲人照拂，而汤姆出身孤儿又性格乖戾无人陪伴，她一时间不知是怜己还是他。

　　“……”

　　不知过了多久，汤姆睁开眼，望着上方的悬梁，明白他回到了小院，记忆涌来回想起他站在黛玉房前的台阶下不知淋了多久的雨，他感应到这场突然的雨并不寻常，联想到黛玉微红眼眶中却未落下泪水，这个女人的心思跟细雨一样哀愁，与其被动不如伤害自己赌一把，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可不能失去。显然比起时刻提防他的科尔夫人，黛玉对他总是处处宽容，这就是慈悲之心？汤姆觉得有几分可笑，但是能为他所用也还不错。

　　汤姆拉开床铺下地，大脑一阵眩晕，扶住跟前的书桌慢慢清醒了过来，想到多半是那颗内丹在他体内排斥让他原本不太好的体质进一步虚弱，如果黛玉不帮他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转头看到桌上一张纸，黛玉留言让他好生休息，暂时离去寻一位故人，汤姆猛的紧张起来，不清楚黛玉又会离开多久，他跑出了院子，一路曲曲折折，他喘着气胸口起伏不停，突然心口一痛趔趄倒在地上，他竟有了无助之感。

　　“汤姆，你什么时候醒的？怎又跑到这儿来？”

　　黛玉出现了，蹲下身子将汤姆半扶起来，一脸担忧不解，汤姆看着她含情美目中自己的倒影不发一言。

　　“你体内真气紊乱，我便去找了寻真道姑求了法子，”黛玉抚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柔声解释道，“你在我这儿，定不会像从前风刀霜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