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四章(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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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什么嘛……”秦越气冲冲地走在蓬山的小路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玉叶与妖魔们的对峙她全看在眼里，之前获得如此强大使令的喜悦顿时一扫而空。
虽然按照蓬山的习惯，麒麟的成熟年龄是以能否选择王为标准，但眼前这位无论是以常世或昆仑的标准都已经跨入对自己行为负责的“完全行为能力”的麒麟，在某些行为上还是相当孩子气。所以出现类似于刚才这样临阵逃脱的行为，也不足以为奇了。
“居然说我没有能力……”峰麟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讨厌！又是把我当孩子看……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好吗？！”
边说边坐下，也不顾石头上湿漉漉的全是青苔。
坐下也不见得安分，某麒麟开始努力糟蹋四周的植物，只见她爪起草落，一会儿工夫，方圆一尺内的小草小花就牺牲了一半以上……
“那个……”
不理会，继续拔。
“对不起……”
还是不理会，我拔，我拔，我拔拔拔……
“请问……”
“到蓬芦宫的话前面左拐，到海桐泉的话前面右拐，如果是要找出宫的路就请直走，如果是要上厕所的话就找个偏僻地方自己解决！”
某只麒麟肝火大盛地跳起来，头也不回，就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通。
“……多谢。”不幸成为发泄对象的这位倒霉鬼却没有生气，只是挑挑眉，非常有礼貌地道了谢。“可是……”
“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没见我正烦着吗？”秦越终于不耐烦地回头。
拥有一张年轻少年面孔的男子微笑。盖在他肩上的权做披肩的布露出了开口，可以看到里面的皮甲。发着清澈光辉的是挂在肩上的玉。缀连着玉石的五色披巾反射着漂亮的光芒，自右肩开始排列着延伸到左边的肋下。虽然极其漂亮，但不可思议的是看起来不像装饰。
“你是……？”峰麟皱起了形状佼好的眉毛。“犬狼真君，更夜。”
开始的句子还带有一丝疑问，后面全成了肯定。
“看来我的名字已经传入了蓬山公的耳里，真是我的荣幸啊。”飞仙微笑着行了一个礼，右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身体半躬，看上去很是优雅。
“不敢当。”秦越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刚才失礼了。”
“居然得到蓬山公的道歉，真是难得。”
“你不高兴？”秦越敏锐地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微微不悦。“抱歉，刚才我拿您发火了……”
“对蓬山公生气，我怎么敢呢？”不冷不硬地回了一个软钉子。
“您……”秦越呼吸一窒。
“您是因为我的行为而不高兴，还是因为我说的话触犯到您的某些禁忌呢？”斟酌半晌，峰麟慎重地开口。
“您是这么认为的吗？”天仙闻言突然失笑。“还真是非常人类的想法啊，果然，生活在人类中时间太久的话，连麒麟都会被感染。”
“类似的语言我已经听得多了。”峰麟闻言冷笑。“难道喜欢拐弯抹角也是仙人的习惯之一吗？如果对我的行为不赞同的话请直说，我自然会视情况而改变自己的做法。但请不要这样说话，抱歉，我实在很笨，听不懂！”
“……你和某一个人，很像。”
“我和第一次见面就给了自家麒麟一巴掌的傲慢富家女似乎没什么共同之处吧？”
沉默。更夜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古怪的神色。
“我是麒麟也好，不是麒麟也好，终究是要同人类生活在一起的不是吗？难道你们这些仙人原先不是人类？这样成为了长生不老的存在就开始否认过去曾经脆弱的时期，不觉得卑劣吗？简直就像是嫌弃自己父母贫穷的儿女一样不可饶恕！不！父母是不可以选择的，多少还有些无奈和命运的味道在里面，倘若是年少无知的孩子说几句抱怨的话也就算了，但是如果连自己的过去都不肯面对的话，只怕是当上了仙人也无法掩饰某些恶劣的品行吧？”
“……你对自己的行为难道还很自豪？”
“为什么不可以？人有难过的时候难道是罪恶吗？我不高兴的时候，不希望别人来打扰，难道也成为了兴师问罪的理由吗？如果说是由于我之前莽撞的行为造成了你的不高兴，那么我道歉。如果觉得还不足够，在我能够接受的范围内，我会作出补偿。这样的结果您如果还不愿意接受我也没法子。但是仅仅由于这个原因就上纲上线地把我曾经的二十一年生活打上类似于低贱啊卑劣啊之类的标签……不好意思，我并没有接受的义务。或者说，那么想是你的事情，我无法改变你的想法，但请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如果那么做了，那么我反驳也自然是合理的吧！”
“蓬山公，如果是我，您就愿意道歉，并收敛火气，但如果是身份比你低的人呢？”
“你的意思是我前倨后恭算是差别待遇吧？”秦越冷笑。“没错，我是因为认出了你所以才发现自己行为的不正确，如果是别人可能就没有这种效果了。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事后不会去做补偿，或者说在火气消除后向被我伤害的人道歉呢？见面不过片刻的工夫，就根据我的只言片语下判断----而且还是在我心情最差，行为最冲动，根本不考虑后果，语言最粗鲁的时候！阁下的行为，也够‘人类’了！”
“蓬山公还真是伶牙俐齿。”
“我不过是说出事实而已。”
“那么，您又是为了什么事情生气呢？”
“我生气是因为所有人都那么自以为是！”
“为什么不检讨一下自己呢？”
“检讨？”秦越大笑，笑中似乎有泪。“你不觉得这句话很可笑吗？我的出身不是我能决定的。倘若是自小在常世长大也就算了，但我却是在昆仑呆了二十一年，然后突然回来……之前书本上当做消遣故事一样的东西突然变成现实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不得不接受！人类还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现状，可是我呢？我能做什么？满世界地找我那个天帝指派给我的不知所谓的王吗？找到了又如何呢？麒麟的决定对于王的影响力能有多大？上一任峰麟是怎么死的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你害怕死亡？”
“废话！谁不害怕啊？但是我更害怕我因为举动失误给旁人带来伤害！我甚至连如何收服使令都不清不楚，政务啊税收啊生产啊这些东西我更不知道怎么处理！可是那个位置实在太高了！指向哪一个方向都会让成千上万的人哭泣甚至死亡！玉座从来就不是可以炫耀的东西，那是世界上最沉重的负担！如果是普通人的话，负担自己就好了；如果是官员的话，负担官职就好了；可是如果是王和台甫的话，负担的就是整个国家！”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逃跑就好了？随便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只要不被人发现，你至少还有九年的生命可以享受。”
“选王是我的义务不是吗？既然接受了人们的供养，就有义务回报吧？如果过了九年实在找不出来，那我也可以安心死了，因为那已经不是我的责任。然后芳国的人民也就可以安心地继续生活，同妖魔战斗，像黄朱之民一样生活下去。反正过去的三十年里没有王他们过得也还可以啊！”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峰麟深深地喘着气，天仙却没有插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远远的，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女仙们大概是在寻找失踪的蓬山公吧？”犬狼真君淡淡地说。
“……那么我告辞了。”听出了某位天仙的言外之意，秦越勉强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直到那个一身狼籍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重重的岩柱之间，天仙才转过身来。
有意无意地扫过某一个角落，拥有着少年面孔的男子转身离开。脸上，还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
“好像走远了……”待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穗仁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次的麒麟，还真是个性强烈啊。”银墨似乎有些精神恍惚，看来被刚才的一幕吓得不轻。
“出来取水还能遇到犬狼真君与蓬山公斗嘴，我们真是三生有幸。”荆戎微笑着总结。
“但是，看上去峰麟并不喜欢自己身为麒麟的这个事实。”女官冷静地分析。
“有些时候，出身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穗仁淡淡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次的麒麟实在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银墨微笑。“虽然个性强烈，却也有很强的责任心，相信等她渐渐有了归属感之后，就能将芳国带上一个新的轨道吧。”
“我说小姐，”荆戎苦笑。“这里是蓬山，请不要对蓬山之主那么放肆地直接称呼好吗？我们听到也就罢了，万一被女仙听见的话可就麻烦了啊。”
“啊----抱歉抱歉，”女官微微颔首。“可能是刚才蓬山公的言语让我很有亲切感吧，所以一时放肆了。”
“没事没事，以后小心点就好。”荆戎抓抓头，“只要不被女仙听到，应该没什么问题。”
“亲切感？”穗仁挑眉。
“我没说过吗？”女官似乎有些困扰地皱眉。“我是胎果啊，还是山客，算起来也可以自称是蓬山公的半个同乡了。”
“老实说，你是不是故意的？”秦越瞪着自己新收伏的使令之一，咬牙切齿地说。
“属下哪里敢哪！”某只不知死活的九尾狐笑眯眯地回答，“瞧，这一身打扮多适合您！如月光般的银白发丝，紫水晶样的美丽双瞳，欺霜赛雪的肌肤，再加上我为您选的淡紫长袍……噢！天哪！您简直是美的化身，维纳斯再世……”
……这家伙是从哪里知道维纳斯这个名词的？！
某只收使令不慎的麒麟忿忿地想。
一干人等望着比范国如同人型龙卷风的主从二人加起来还棋高一筹的九尾狐，一时间只觉得寒风飕飕。
----搞不好，这家伙几千年没被人收去当使令的最大原因，就是这堪称恐怖的个性。
这个念头在同一时间掠过众人脑海。
“好了好了，再加上这支金凤钗就完美了！”名为翠张的妖魔似乎根本没发现一边女仙们难看的脸色，兀自说个不停。
小心翼翼地将一支精致的步摇插在秦越浓密的银发上，九尾狐快活地拍拍手。
“大功告成！”说着就要再次自吹自擂。
“行了！翠张你给我闭嘴！”秦越只觉得头痛无比，自己到底收了个什么宝贝？“再罗嗦我就给你改名叫任姚得了！”
“个人认为，卞太比较合适。”六太在一边凉凉地添了一句，火上加油加得不亦乐乎。“多几个选择也不错----沈京如何？”
祯卫很丢脸地低下了头。当年她曾是侍奉过延麒的女仙之一。这本是相当值得骄傲的资历，但看到如今被自家不良主上“熏陶”了将近五百多年之后连低趣味的取名习惯都学了个十足十的某位麒麟……她开始考虑将来在自我介绍中隐藏这一点。
“峰麟大人，延台甫，进香就要开始了。请·注·意·仪·态！”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祯卫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哎呀！祯卫你不要那么严肃嘛。要多笑才会年轻！”秦越倒是一径的嘻皮笑脸。“笑一笑，十年少呀----整天皱着眉头可是会长皱纹的哟！”
祯卫现在是连生气都懒了。看着眼前这“只”麒麟中的超级怪胎（外加严重玷污蓬山公名誉的仁兽），老资格的蓬山女仙甚至有想杀麒麟的冲动。
“哎----对了六太，有一个关于麒麟的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秦越根本没理会那厢濒临崩溃的女仙，自顾自地转过身来。
“为什么麒麟都不喜欢把头发扎起来？”她一脸的好奇。“到了夏天难道不热么？而且头发扎在脖子上很难受的也！我就不信每个麒麟的发质都好到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你自己想像一下一只转变后鬃毛上扎了两个辫子的麒麟……”六太抬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回答，“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秦越闻言，顿时一脸黑线；一边的使令听了，鸦雀无声，却非常有默契地将极为古怪的眼神投在自家主上头上那支颤巍巍的金步摇上。
偌大的广场，跪满了人，却仍鸦雀无声。
空气中弥漫着莫名的紧张情绪，人们连呼吸都不敢放肆。
----这样虚伪的生气勃勃，我不喜欢。
虽然心下对此暗暗不以为然，秦越却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她很清楚地知道，说了也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当一个摆设……麒麟的存在不就是一个珍贵的摆设？说得更难听一点，所谓的仁兽，其实就是君王与天帝养的一群高贵宠物罢了。
十几个端庄的蓬山女仙簇拥着一位银发俪人，缓缓地向大殿走去。
“是……白麒麟！很罕有的发色呀！”
“听说是开天地来第一次出现……”
“据说峰麟归山的消息传开以后，沿海的妖魔都少了很多呢！”
“芳国有救了！”
秦越默默地穿过人群。华丽的衣裙，美丽的容貌，还有优雅的动作……她暗自发笑：我是一个多么合格的装饰品啊！天帝你真应该给我发一个最佳敬业奖。
如同揭开了沉默的封印，她所经之处，低低的交谈之声与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汇成海洋，将她淹没。
----我简直不能面对那些充满了渴望与希冀的目光。
虽然低着头，但那些恍若实质的眼神却足以让人窒息。仿佛她是他们的唯一希望，而她，合该是为了实践他们的梦想而存在的。
----将自身的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个从未谋面的生命上……
人们的目光中蕴涵了太多东西，她却已无力分辨。只是低着头，一径敛眉顺眼地走着，笼在袖子中的手却握得死紧，关节甚至已经泛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以前非常唾弃这样软弱的动作，现在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同样的情绪。
----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抗争么？世上哪来那么多不得已的事！
左手腕上的银镯子滑了下来，指尖微微触到了金属冰凉的表面。她的心顿时失去了力量，刹那之间，空空荡荡的。
----离开家园才知道自己的不足与软弱。空有一腔热血又如何？这些观念早已是深深刻在了每一个民众的灵魂深处。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仁人义士我却是不会做的：因为自私，因为胆小，因为害怕会梦想中毒而死。
她的心顿时有些微微的刺痛。直到这一刻，自己才承认这个事实。然而所有的悔恨却只是增添了对故乡的依恋与怀念。
----终于体会到泰麒当年的心情了。任何人在遇到这样状况都无法保持平和的心境吧？惟恐自己会使那些眼中满溢的希望之火熄灭，惟恐自己会成为别人唾弃的对象……我在阅读小说的时候总是喜欢将自己的身份代入，以体会那在正常的生活中永远感受不到的放纵和悲伤，但当自己真正成为小说中的主角时，却不免退缩。这是因为，小说可以提前翻阅结局，所有曾经经历和感受的痛苦和折磨终究会有一个圆满或不圆满的结局作为报偿，但现实生活却不一样，你永远都不知道结局到底什么时候到来，不知道自己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甚至不知道哪一个结局属于自己。
秦越忽然想离开，逃离自己即将开始的未知命运。
----天命，多么虚无飘渺的一个词！上一任峰麟就是因为连续两次选择了无能的王而被月溪杀死……但这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天启来自天帝而不是麒麟，麒麟本身对于天启根本没有任何抵抗的力量，那为什么这个结果必须由麒麟来承受？！
秦越面无表情地望着地面。她不敢抬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害怕所有积压的愤怒会在瞬间全数爆发。
----天帝，你准备怎样安排我的命运？
在各怀心思的人们面前，大门缓缓打开。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代表升山进香仪式正式开始的信号。
钟声一共三十六响，结束时，人们将按照顺序进入大殿。
秦越不着痕迹地抬眼，远远近近的群山在这浑厚的声响中依旧静谧。
----蓬山寂寞得竟连一只鸟都没有。
恍惚之中，她的思绪与久远以前的一句无心之语重叠了。
她们进入了大殿，钟声顿时停止。
就在这各怀心思的众人面前，进香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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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四章(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