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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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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绎不绝的人潮。
人们来来去去,装模做样地在神像面前叩头,进香。而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却是悄悄地瞄向重重帘幕之后那个风华绝代的身影。
连这种狗血桥段都一模一样,天帝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啊?秦越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对上当下帘幕外那位几乎瞪出斗鸡眼的中年官吏。
虽然知道对方根本看不见自己的任何表情,但被那样灼灼的目光注视,任秦越这样粗的神经,都不免感觉到了不自在。
----我是应该恭维自己的未卜先知呢,还是庆幸十二国里的人们淳朴得连作伪都一百年不变,甚至作为优良传统代代相传?还好规定升山一个人一生只能一次,否则再多来几回,眼科疾病恐怕就会成为芳国医生行医经历中最常见的病例……而且病因都是“斜视”过度!
“在下是芳国天官府内小臣恒卢早!”
似乎是害怕旁人听不见似地,中年人扯着嗓子大声叫喊着,女仙们顿时闷闷地偷笑开来。
----呃,只怕还要再加上咽喉炎……
某只麒麟按着脑门苦笑。
----这种日子还得持续到我找到那个该死的王为止……
……好想脱离这一切……好想挣脱这些搀杂了人类赤裸裸欲望的目光……好想马上让这些让我感觉不耐烦的东西全部消失……
……好想……我想……
秦越突然一惊。
冷汗出了一身,丝绸的衣服于是粘在了身体表面,腻腻的很是难受。
明明是非常让人感觉舒适的天气,她却开始发抖。
女仙们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她们的精神全部集中在帘子外络绎不绝上香的人群上。
“哎呀哎呀,你看看这一个……好像冬瓜!”
“恩,记得上一次泰台甫升山的时候,来过一个很像南瓜的人呢!”
“不是冬瓜就是南瓜,下一次会不会是西瓜甚至苦瓜呢?”
“也有可能是白菜或者卷心菜哦。”
“说起来都是蔬菜就对了。唉,常世里难道就没有长得比较象样一点的人吗?”
“不过话说回来,现任的泰王真的是相貌堂堂仪表不凡呢!”
“啊呀啊呀,想必这一点……蓉可是相当有体会吧!”
“你这坏孩子,小心我回头撕了你的嘴!”
“好啦好啦,这种场合都闹,成何体统!……不过话说回来,历任的王都不会太难看呢,就算不是很英俊或者美丽,至少也是水准之上,让人看得很顺眼的人物。”
“说的也是……就算是像之前的采王,涟王那样或者上了年纪,或者外表平凡的王,其实静下心来仔细看看,也是拥有着特殊的气质或者气势,让人一眼看见就忘不了的君主啊。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王气’呢?”
“公的美貌即使不能说是倾国倾城,也差不太远了。如果选出来的王上长相实在不堪入目的话,站在一起实在对比很明显。”
细微的说话声在耳边盘旋,却越来越遥远。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沉稳地断坐在椅子上,微笑着,摇头。
一个一个的人在帘子外面进香,满怀希冀地偷眼看向她,心慌意乱地大声报上自己的姓名和官职,最终却都是垂头丧气地离去。
莫名地,她开始慌乱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主上,您的心乱了。”阴影之中传来一个声音。飘渺而遥远,女巫般的洞察人心,令闻者毛骨悚然。
是翠张。
突然之间,手脚上的束缚顿时消失。
她长长喘了一口气。
似乎呼吸已经停顿了很久。
我的心乱了?秦越回味出话中的意味,忽地全身一颤,连勉强维持的笑容都开始摇摇欲坠。
她垂下眼帘,也遮住了双眸中因为众多不安而掀起的波涛汹涌。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一向平静的心竟也出现了波澜?
“快看快看,这一位好年轻!”女仙讶异的声音传来。
秦越瞬间回神,抬头。
进香中的窈窕身影似乎也感觉到了诸多视线的注视,回过头来,向着帘幕后露齿一笑。
那个刹那,峰麟突然明白了女仙的惊讶。
----在常世中,由于可以通过升仙逃避死亡和衰老,所以人的外表早已不成为衡量年龄的标准。但若是仔细观察,还是可以从举止,言谈,以及其他种种细微之处猜测出对方的大概年纪。
但是眼前的女子却是个异数。
她走动的脚步安详而稳重,除了鞋底摩擦地面时发出的轻柔声响之外,并没有更大的声音,这是在王宫长期工作留下的痕迹----对于镇日生活在云海之上的人们而言,保持行动时的谨慎和轻柔,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宽袍大袖的礼服在她身上很是服帖,本人也并没有显出任何的困窘或者不自在,似乎这样的场合对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
动作轻巧而熟练,举止很是稳重安详。
----种种迹象表明,眼前的女子是个拥有高位官职的仙人。
按理说,若是年少有为,就算是经过天官府的礼仪训练,都不□□露出微微的骄横之气。但是看眼前这位的举止,却是神华内敛,颇有些返朴归真的味道了。
但下一秒钟,当她转过头来时,却推翻了所有论断。
----她拥有一双太过明亮的眼睛。
非常明亮,仿佛是燃烧的火焰。只有怀着坚定的信念,并且愿意为之献身的人,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神。秦越依稀记得年幼时曾听过的一场老山战斗英雄报告,台上那位军人的相貌已经记不清,但那双明亮灼热的眼睛,却一直一直留存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升仙时间一久,自然而然地会将不少事情看得淡了,神色之间大多会浮现一种疲倦与漠然,然而在经历了长久的仙人生活后居然还拥有这样激烈的感情,简直就是异数中的异数。
“她……”甫开口,峰麟才发觉自己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
“蓬山公?”蓉可又惊又喜地靠近。“难道是这位吗?”
“……不是。”秦越缓缓地摇摇头。“但是她给我的感觉……很奇怪。”
“公的意思是……?”女仙有些失落。
“我想待会结束进香后和这位……小姐聊一聊,方便吗?”峰麟抬头望向女仙。
“一切就看公的意思。”蓉可微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其实,有时候……也不一定在第一眼就能确定王的。”
说话之间,那位年轻的女子已经进香完毕,见这厢没什么动静,却不见任何失落,仅仅是了然地笑了笑,转身离开,脚步虽然依旧轻柔,但却是坚定无比,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秦越无力地说,看着周围一圈女仙们的诡异笑容,她这下连解释都懒了,随她们怎么想去吧。
“对了,蓉可,你待会小心一点,别让别人看到好吗?”峰麟想了想又嘱咐一句。
“好的。”女仙点点头。
虽然口中一再否认,但秦越后面一直心不在焉的神情却是被所有在场的女仙们都在放在了眼里。
不消说,这位尚未知道名字的女官,在这些女仙的心目中,恐怕已经和“峰王”划上了等号,至于蓬山公始终嘴硬的行为,只被当做对自己能力尚未熟练运用的不自信表现。虽然之前妖魔所带来的恐惧仍记忆犹新,但众人还是为即将成为台甫的麒麟感到衷心的高兴。
唯一没感受到这种情绪的是女仙蓉可。
“哎呀,这位小姐可是连名字都没说一声就走了,我该上哪里去找她啊?”女仙皱着眉头嘀咕。“偏偏公的意思又是不要太张扬……头疼。”
“怎么可能不被选上呢?一路上可是非常顺利的啊……”看到自己的雇主依旧是空身回来,荆戎不解地嘀咕。
“也有可能是蓬山公不确定。”穗仁自言自语。“毕竟在昆仑生活了二十一年,而且接受的也并不是麒麟的教育,感觉有时候失误也不是不可能。上一回的泰麒据说也是在王即将离开的时候才确定的……那位也不过在蓬莱生活了十年左右吧?”
“所以呢,小姐你不用太担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多和蓬山公接触接触,等那位大人将天启听清,就应该可以啦。”荆戎生怕女官因此生气,连忙出声安慰。
“我不被选择是正常的啊。”银墨奇怪地望着面前的黄朱之民。
“我们是第一个到达蓬山的,之前并没有同行的人,而这一路上顺利得实在太过分的诡异状况就已经说明事实了。小姐你其实没必要妄自菲薄。”
见两位被雇佣的保护者仍然坚持己见,银墨无奈地笑笑,没有反驳。
虽然进香的时候帘幕后头并没有任何回应,女官却并没有因此感到慌张或是失落。
在她看来,自己不被选上,简直就如同是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明了。
……因为……那位大人……
“话说回来,你们为什么那么执着于自己护送的人是否是王呢?”银墨努力转移话题。
“如果护送的是这样的大人物,对于我们这些没有国籍的朱旌可是很有好处的啊……而且,蓬山的女仙专门负责抚育麒麟,对将自己抚育的麒麟所选择的王安全送抵蓬山的黄朱也会另眼相看。虽然天规规定天仙不能接触人类,但稍微的帮助天帝也不会怪罪。别的不说,我们在黄海中猎兽所消耗的药品就是一个相当庞大的数目,如果能得到上位仙人特制的灵药,某些时刻,救下的可不止一条两条命。”
“原来如此……”女官若有所思。“看来出来走走能学会很多东西啊。古人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果然很有道理。”
远处渐渐传来嘈杂声响,越来越大。
“请问,这里是不是……”帐篷的帘幕被掀起,一个年轻的声音传来。
帐篷内的三人闻声站起,转身望去。
来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又似乎是意料之中。
美丽的服饰和那种神色之间若有若无的单纯与淡然……是蓬山的女仙?
“啊!终于找到您了!”当蓉可见到银墨的时候,几乎激动得流下辛酸的眼泪来。
“您找我?”女官奇怪地问。
一边的两个黄朱之民得意地交换着了然的眼神。
“我是蓬山的女仙蓉可,这一次是专为了您而来。”女仙顺顺气息,终于将重要的邀请说出口。“是这样的,蓬山公想要私下见见您。”
“我?”女官听到这句话,顿时瞠大了眼睛。“蓬山公……要见我?”
----你是不是搞错了?
她差点非常不礼貌地说出这句话,还好,只是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又咽了下去。
“是啊。”蓉可误将眼前女子的惊讶当成了过度喜悦,不由地微微笑了起来。“公不愿意太过张扬,所以在进香完毕的时候让我来邀请您。”
“只是很普通的会面,大概是公想要了解一些芳国的情况吧,请不要担心。”见女官兀自楞楞地站在一边,女仙便又添了几句解释。
“是。”银墨回过神来。“那么,请您带路吧。”
“呃,女仙大人……”荆戎抓抓脑袋。“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
“怎么了?”蓉可转头。
“……外边……”
“外边?”女仙侧耳倾听片刻,脸上渐渐浮现起尴尬的神色。“这个……因为之前您在进香的时候并没有报上姓名,我们都不知道您是哪位……所以我只好按着营区一个一个帐篷地问了过来……结果……”
----结果现在没人不知道蓬山公要找我了是吧……
银墨苦笑。
“……要不这样,我们约定一个地点,然后您先出去,等人群散了以后,我再去找您,成吗?”女官提出建议。
“为什么不一起走呢?”蓉可看上去很是困惑。“被蓬山公邀请是非常荣耀的事情啊,何况公似乎非常关注您……”
“我的家乡有一句话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银墨并没有正面回答。
沉默。
蓉可点点头,先行离开。
“……其实小姐你没必要在意这个的啊。”荆戎虽然佩服于女子的睿智,却不免对于她的谨慎过度颇有微词。
“小心一点,总没有错的。”银墨微笑。“何况……”
穗仁没有插话,眼里却闪过一道光芒。
“何况?”
“……没什么。”女官摇摇头,最终还是没将那句话说出口。
----何况,我是不可能当上峰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