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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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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来自阿尔西亚·西尔贝雷的意外信件。
8.
白发的老管家打开了紧闭的大门,陌生的信差送来了赫伯特的小姨寄来的信件。
说实话,没有见到我脑海中的那个存在,这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
赫伯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他暂时没有对我愈发奇怪的行为进行追究,而是将目光转到了手中的信件上。
赫伯特的小姨同样是一位奇妙的女人。
这位名为阿尔西亚·西尔贝雷的女子是赫伯特母亲的妹妹。赫伯特的祖父秉持着与绝大部分人不同的想法,认为他的女儿们也应该接受最优秀的教育,于是从两个女孩儿年幼开始便亲自教授她们数学、物理、天文、格物等各种学科。
这两位女士也无疑是极为优秀的。
就我所知,赫伯特的母亲在世时,曾多次在高级的学术刊物上用男性的笔名发表论文,在当时的学术界还引发了一定的骚动。
赫伯特神情严肃地阅读完信件。他没有掩饰,将手中的信件与我分享,“我的朋友,你应该看看这个。”
我正疑惑这种家庭成员之间的信件有什么可交给外人看的,却被一个以秀丽的笔触写下的单词吸引了心神——“自动人偶”。
我吃惊极了,连忙看向信件上其他的文字。
亲爱的赫比(这大概是赫伯特的小名),
许久未见,望一切安好。我与西恩的婚礼将在一个月后举行。你知道的,西恩将是我的第三任丈夫。你也不必花无谓的时间赶来芬顿,这份信件也不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而写的。
事实上,有一则有趣的趣闻,我认为有必要与你分享。前段时间,有一个奇怪的男人来到了我们镇上。黑头发,绿眼睛,个子高挑,一身沉闷的衣服,还总是带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
他自称帕拉阿斯克勒庇俄斯(Para Asclepius)——十分狂妄的名字,竟然说自己超越了那位可以让死者复生的神明!真是够自大的。
说起来那确实是一段有趣的经历。
那家伙来到芬顿后,就寄住在汤姆森太太家的阁楼——噢,你可能不知道,汤姆森太太将会主持我的婚礼。
我们说到哪儿了,对了,那家伙拿出了一把笔酬金,汤姆森太太可没法拒绝这种小甜枣。
不过她偷偷对我说,她的这位租客十分古怪,不仅总是沉默寡言地躲在阁楼上,还总会带回一些奇怪的东西堆进阁楼里。
什么各种不知名的动植物的标本、装满不同颜色的液体的古怪瓶子、封面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老旧书籍……
但毕竟也没有作出什么有危害的事情,还给了那么一大笔租金,汤姆森太太也不能说什么。
估计唯一让她疑惑的,就是这家伙之后要怎么把那些古怪的东西带走吧。
不过,要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他可能还会在芬顿带上很久一段时间吧。
先是汤姆森太太在半夜听到阁楼传来的谈话声。她用她那已经死掉十几年的前夫发誓,如果不是她已经老年痴呆了,那这声音绝不是她的租客在半夜被奇妙的想法裹挟后与自己进行的对话。
那是两个人在进行谈话的声音。
第二天,她隐晦地进行了询问,她的租客却表示,绝对没有那样的事情。
她开始觉得可能确实是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也没有再问起这件事。
可是过了几天,不能解释的事情却越来越多了。
是的,她仍然能听到阁楼里传来的对话,但当她却从没有看到除了那位租客以外的人从阁楼里走出来。
那家伙倒是开始在小镇里走动了起来,我也因此跟他有了几次对话的机会。
这位帕拉阿斯克勒庇俄斯似乎对一些哲学话题有着不合常理的狂热,尤其对康德的表象伦极为推崇。
当我询问起他为什么会将一位希腊神明放进自己的名字中时,他便笑着开始谈论自己对于机械与人偶的研究。
哈,他不会是觉得,自已能像阿斯克勒庇俄斯用万能灵药使死者复活一样,给予机械这样的死物以生命,制造出真实的,‘自动人偶’般的存在吧?
在我们几次的谈话中,他总是会对我说起关于他的研究的话题。他说我们被认知的世界包裹,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无限接近真实世界的模仿。甚至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他们花费了一生的时间,只能看到与真实相差甚远的讽刺画。
他说,人类的思考不过是神经递质的传导与接收。当我们思考一门语言的时候,神经元将一部分指令传给下一个神经元,但没有一个神经元知道自己到底在思考什么。
如此看来,人类大脑的精细运作,不正是与每个机械齿轮的带动无比相似吗?那么,我们不也可以说,机械造物正在如人脑一般进行‘思考’?
你得承认,这确实是个很不寻常的想法。
这家伙是个十分有趣的炼金术士。
哦,他可不喜欢这个称呼。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对了,科学家,那个狂妄的家伙是这么自称的。
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汤姆森太太失踪了。她缺席了一场她的八卦茶会,当她的朋友们到她家找她时也没有发现她。当天晚上,也没有人看到她。
大家在第二天发现了她。
她一个人跌坐在街上,看起来有些精神恍惚。第一个发现她的人试图跟她搭话,但她只是神情惊恐不安地大叫,反复说着什么“箱子”、“少女”、“渎神”之类的内容。
再细细询问,她却是惶恐不安地扭动着身体,朝自己房屋的方向看去,嘴中嗫嚅的好像是她那位租客的名字。
当人们终于反应过来,决定去找帕拉阿斯克勒庇俄斯先生时,才发现这位怪人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就已经离开了,汤姆森太太的阁楼里也什么都没有留下。
过了一个星期,汤姆森太太才显得冷静了些。但每当有人问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她又会重新回到那精神恍惚、抖抖缩缩的模样。
由于没有什么证据,汤姆森太太也显得不愿意再次提及此事,这件事情渐渐没有了下文。
不过,这位可怜的太太还是同意继续主持我的婚礼。
总之,那个怪人曾跟我提到过,他接下来有去爱丁堡的打算。要是运气不错的话,也许你会在那儿看到他?愿他能为你的研究带来不可知的灵感。
爱你的
西亚
随着一字一句的阅读,我为这命运般的巧合感到惊叹。这封信件上的所有特征都指向了一个人。
一个我所熟知的人——“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
“你认识这个人吧。”赫伯特用肯定的语气说,“
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不经意之间,将脑中的想法喊了出来。
“我……”我斟酌着用词,思考着怎么开口。
赫伯特用他那特有的阴郁神色催促着我。
犹豫中,这几日的经历带来的疲惫涌上我的大脑,那隐藏在疲惫之下的悉悉索索的恐惧也一并涌了上来。于是我放弃了抵抗。
我的好友沉默地听完了这个关于弗朗西斯的,没有结局的奇妙故事。
他紧簇着眉头,语气带着些不自然的急促,“我的朋友,虽然我很想建议你去服用一些精神类的药物——”他在我不悦地打断他之前接着说,“但如果你说的这一切是真实的,那这位名为弗朗西斯的少女人偶,定然是一个反抗自然的怪物!是绝对不能存在于世间的东西!”
赫伯特的反对并不让我吃惊。
从我的这位好友对“大衍术”的研究来看,他并不认为机械应该超脱于人类。
但是,赫伯特并没有亲眼见到过弗朗西斯。因此他不能理解那是多么超脱人类认知的存在——
我开始说,“是的,我知道你认为机械只是人类的辅助——”
赫伯特打断我的话,他苍白的面容上显出一阵少有的迷茫,“哲学家说,思考是区分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唯一准则。若是人类将智慧赋予机械,而机械取代了思考,人类还会存在吗?”
他颓然在餐桌旁坐了下来,右手抓起餐盘旁的一把金属叉子。他将叉子举向天空,却又在动作进行在一半时突兀地停下,像是一位不知道应该怎么指挥破碎的军队的,即将走向败亡的将军。
“没有了思考,人类不就变成了没有意义、不断行动的自动人偶了吗?这难道是人类所期待的未来吗?”他嚅动着嘴唇。
我沉默了。
正如我没有办法给菲利普斯一个答案,无法告诉他我在弗朗西斯身上看到了什么一样,我也无法为赫伯特预言人类的未来。
他们一人狂热地追随着反自然的造物与机械的智慧,一人极力地试图证明人类才是有意义的主命题。
而我,我所希望的究竟是什么?
我是想要抛开一切理性,如同自己梦境中展示的那样拉起位怪物新娘的手,随她去往包含所有的空虚国度?
还是与赫伯特一样,给予这非自然的造物以否定,让剥夺了人类选择的造物回归应有的归宿?
我自嘲地笑了。我已然将自己困在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中,甚至没法给自己一个答案。
但也许,我还想再见到那位少女。
在最后的最后,我好像听到赫伯特轻声说着些什么,“弗……这就是你……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