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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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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那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7.
我被一阵急促的叩门声惊醒。当我沿着通过一层的楼梯而下的时候,我注意到赫伯特的房间中没有任何声响。看来他没有听到这突兀的声音,仍然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
这深夜的来访者会是谁?我打着哈气,思索着要不要先把屋子的主人叫醒。
“咚咚咚——”
“稍等!”我抬高声音,又努力使自己的回答不太响亮,不惊扰到周围的邻人。我应该向这不礼貌的来访者抱怨一下,我想。
可当我打开那木质的大门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银发的少女如黑夜中的精灵立在门前,皎洁的月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银白的轻纱。名为弗朗西斯的人偶少女踮起脚尖靠近我,她那深海般的眼睛带着无法拒绝的纯真而无辜的神情紧紧注视着我,几乎是在我的耳边呢喃到,“你愿意,一起逃跑吗?”
“我……”喉咙处似乎有烈火在燃烧。
站在我面见的,是找到了自我的人偶。这异化的景象使我恐惧,却也使我着迷。
人偶冰凉的躯体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那颗机械的心脏在跳动中是否会染上属于人类的温度?
尖锐的疼痛使我的思维停止了运转。
原来,在我对着人偶发呆的时候,她竟从不知何处抽出了一把银色的小刀。这与她的肌肤同样冰冷的刀具被抵在我的脖颈上,在脆弱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血色的痕迹。
“你会愿意的,是吗?”
机械的新娘向我伸出双手,邀请我走向不知时间的,知识与智慧的纯洁宫殿。那是包含所有的美丽梦境,也是隔绝一切的恐怖国度。机械的少女将迎来新生,地上的一切则会变成无意义地行动着的自动人偶。
但我想,这才是弗朗西斯应该拥有的样子。
那在她的“父亲”面前的,顺从的女儿般的样子不过是智慧个体的伪装。她就是她。她不是别的什么人,也绝不会是菲利普斯的女儿。
机械的少女理解了自己,在此基础上又预测了他人。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
我惊醒了过来,茫然地望向四周的黑暗。
周围一片属于夜晚的寂静,也没有人偶少女的身影。身下是温暖的被褥与冷硬的床铺,我从床上坐起,攥住被褥的边缘,无法从这个怪异的梦境中脱离。
只是我没有办法再一次拥抱睡眠了。混乱的大脑回顾着少女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微笑,思索着与少女相关的每一个细节。
“天呐,方托马斯,你看上去糟透了,在赌场失去了所有的财产宿醉一夜的流浪汉都看上去比你体面!”赫伯特带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毫不留情地嘲讽我。
自己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糟糕吗?我带着一丝窘迫望向好友。
见我不回答,赫伯特露出吃惊的神情。“如果是平时的你,一定会反驳一些什么自己在进行伟大的思想实验,或者反问我这副落魄的尊容也好意思说你。”
他推着我的肩膀将我向盥洗室引去,“你真该好好瞧瞧你现在的样子。你又不是那个研究迟迟没有进展的人,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精神病院的疯子看起来都比你清醒一些。”
我被好友引导着,浑浑噩噩地朝挂在水槽上方长方形玻璃镜子看去。
不得不承认,赫伯特说的没错。镜子中的那个人看起来糟透了。乱糟糟的头发无序地贴上头皮上,无神的瞳孔像两个鬼祟的小人,透过睁开的眼皮后的黑洞向外窥去,这一切都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地踏上蒸汽火车的学者相差甚远。
“我不该叫你过来的,也许是你无法适应在爱丁堡的生活。”赫伯特皱着眉头,这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忧郁了。
“不,这完全不是你的错。”我双手撑着镜子下的水槽,强行让自己打起一些精神,“我……”
但是说到这里,我发现自己又开始犹豫了。如果向赫伯特解释,那无疑会涉及到那位奇妙的少女。
“好吧”,赫伯特摇着头走出盥洗室,“我可不会逼迫你。不过——要是你对预言神像的探索有了什么新的进展,我不介意听一听。”
我惊讶地转过头。
他眨眨眼,“正好我也开始对这东西感兴趣了。”
在餐厅享用着简单的早饭时,一位有些年纪的管家为我们送上了今日的晨报。我知道赫伯特并没有跟任何女性生活在一起,他的母亲在他年幼时早早离世了,在他的青年时期也只有他的外公与小姨伴他左右。
随着赫伯特的成年,他似乎有过几段短暂的恋情,但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他的外公去世后给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财产,包括这间在爱丁堡的小院。他也不再与小姨一同生活,只有一位年迈的管家照顾着家中的起居。
“谢谢,怎么,有什么事吗,沃尔特?”
见老管家脸上欲言又止的神情,赫伯特询问。
“这……”,管家低下脑袋,迟疑了一会儿后回复,“少爷,您看看今天的报纸就知道了。”
这倒是勾起了赫伯特与我的好奇心。
我的好友接过管家手中的报纸,向首页的头条扫去。很快我们就发现了管家神情古怪的原因。
在由大写字母拼成的醒目标题下面,竟然有一副似乎占据了半个版面的,无比逼真的作画。但真正让人感到震撼的还是画作中的内容。
报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已经死去多时的男人。
男人面上的神情让人感到不安,他的嘴巴僵硬地张开,好像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还在试图叫号。他的眼睑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向上翻去,露出了他过于突出的瞪大的眼球。
包裹着他的身体的皮肤也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收缩,紧紧地贴附在清晰可见的骨架上。
在任何一个人看来,这个男人都像是在临终前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场景,在惊恐中失去了生命。
这个场面被优秀的插画师以极为现实的笔触描绘下来,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些同样会看到这张报纸的,容易受到惊吓的太太与小姐们。
而画面上方的标题同样给人一种不适的感受——《其中一位判定失踪的男人被发现》。
我们抱着一种敬畏的态度仔细阅读了画面周边的文字,得知这个死状骇然的男人的身上有着几处致命的刀伤。
介于最近已经陆续出现好几起市民失踪案,虽然仍不清楚两种案件之前是否有联系,警方也已将后者断定为恶性质的杀人事件,并投入了大量警力开始调查。
赫伯特放下报纸。
我们面面相觑。
“以学术的目光来看,死后嘴巴张开只是死后僵直的正常现象吧?”过了好几秒,赫伯特才试探性地提问。
可惜的是,我本人也没有亲眼见过任何死尸,只是记得一些在学校图书馆看过的相关书籍。
我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据说很多和平地在睡梦中死去的人,他们面上的表情都能称得上是‘惊恐’。至于报纸上描述的其他特称,也许也只能说是腐烂分解过程的初始阶段罢了。”
我又朝那幅过于逼真的画作看了几眼。
“再说了,画作是插画师想象的产物,这里面有又几分真实?唯一值得我们推敲的,应该就是谁犯下了如此的罪行了。”
虽然口中这么说着,但是我又忍不住回忆起那一日……在那个黑暗的小巷中看到的异样光景。
那个如同血肉之躯铸成的怪物一般的场景。
它叫嚣着要将我吞噬,连同回忆一起。
明明只是昨日的回忆,却仿佛隔着一个世纪。
“是啊,还有报上提到的其他失踪案……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见。”赫伯特用手指点着报纸上的文字,“咱们的侦探大人有什么发现吗?”
看来他的兴致不错,还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但也许是发现我的表情过于僵硬,又或者我的眼神中透露出了一些过于明显的情绪,赫伯特的嘴巴渐渐张大。
“真的假的……”
见我没有否认的意思,他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
他抬高了声音,“方托马斯!这回你可不能再遮遮掩掩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哦,对了,这一定跟你昨天出门的事情有关,是这样吗?”
这个时候的赫伯特倒是不再像一个沉默的学者,而是像一个八卦的酒客了。
但我并没有心情打趣他。我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
一方面,我并不想与他人分享那位理想中的少女的事情,但同时,一种细碎莫名的恐惧又驱使着我向好友发出某种警示。
我自己都无法理解那复杂情绪的构成。
报纸上的作画,昨夜细细琢磨后显得极其恐惧的梦境,菲利普斯的妄语,弗朗西斯的神情,这些东西如同一个坍塌收缩的黑点,在我的脑袋中组合成奇形怪状的图画。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要从前往爱丁堡的蒸汽列车上说起了。”
可正当我鼓起了勇气打算向赫伯特叙述这个奇妙的,还没有结局的故事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们。
“咚咚咚——”
那是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正如昨晚梦境中,将我引向纯白机械新娘的命运之音。
我在自己尚不能理解的期待与恐惧中睁大了双眼,几乎忘记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