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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

  •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越过她的影子,看到了她。

      9.
      爱丁堡的雨季总是很漫长。绵绵细雨为天空也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当我抬起头望向那被灰色沾染的天空时,总觉得自己是在看赫伯特那张忧郁的脸。

      颜色暗淡的雨伞在街上连成一片,如同一块枯萎的,失去了生命的花田。行走于这样的街道上,我不禁开始觉得自己的存在意义也像是人类即将失去的思考一般在慢慢消失。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个遥远的声音显得格外的清晰。

      “快来看看呐,只要两便士,‘预言神像’就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是那个“预言神像”?

      我有些意外,连忙加快脚步,顺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挤过几个围观的人,收获了一些白眼之后,我看到了那喊着“预言神像”的人。

      那是一个脸上布满灰色尘埃,穿着肮脏的,破布一样衣服的流浪汉。流浪汉的手边摆着一个同样脏兮兮的小箱子。

      他卖力地向围观的几个人推销着,“你们听到过大街小巷里那些关于‘预言神像’的传言吗?‘预言神像’可以回答你一切的问题!即使你有些不太相信,只要花两个便士就可以尝试,怎样都不会吃亏!”

      人群耻笑着,“我可没听过‘预言神像’的持有者是个可怜的流浪汉。”

      “什么人都想模仿一下这种东西,太可笑了。”

      如果这是一则有教育意义的寓言故事,那么此处出现的人物理应是得到了自然的惩罚,落魄了的菲利普斯。但很可惜,那些围观的人说的没有错,这个口中说着‘预言神像’的家伙是只是一个拙劣的模仿者。

      我挤开旁边的人,从口袋中摸出两便士,丢给这位流浪汉。

      金属硬币落在流浪汉脚边潮湿的地面上,发出并不清脆的声响。

      流浪汉的眼睛却一瞬间亮了起来,“谢谢,谢谢,好心的老爷,您有什么问题,‘预言神像’一定能帮您回答!”

      瞧,这家伙连演技都如此拙劣。

      我思索了片刻,带着微笑故意问,“我想知道,机械人偶会梦到纯白的婚礼吗?”

      我承认我有刁难这个可怜人的意图,但对那位少女的思索早已让我筋疲力尽,我总期待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即使这个期望的实现如此渺茫。

      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

      落魄的预言家也愣了愣,然后我听到那个脏兮兮的小箱子里传来了声音,“学会思考的人偶不再是人偶,于是做起了人类的梦。”

      “这一定是那什么腹语术吧。”

      “回答的什么不知所云的东西。”

      人群再次窃窃私语起来。

      而此时,一个不同的声音响了起来。

      “让我也来问一个问题吧。”

      黑色的斗篷底下伸出一双柔软的手,几缕洁白的长发在微风的吹拂下从斗篷的遮掩下逃出。少女的声音仍然婉转,动听而冷酷。

      她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递上一枚崭新的二便士。

      “人偶做起了人类的梦,那么人偶能找到答案吗?”

      流浪汉低着头,油腻凌乱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庞,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小箱子里仍然传出闷闷的声音,“答案一直在心中,不是吗?”

      少女同样低下头颅,琉璃般明亮而无机质的眼瞳隐藏在阴影中,“人偶,可以拥有心吗?”

      箱子里继续传出沉闷的声音,“小姑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的你,还是人偶吗?”

      事物的发展总是出乎人们的意料。

      几个月前的我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跟这位让我魂牵梦绕的少女一同漫步在爱丁堡的雨中。

      “我是弗朗西斯。但我又不是弗朗西斯。我……是谁?”也许是我可笑的错觉,我竟从那机械声带的震动中听到了迷茫,在那 无机质的玻璃眼珠中看到了动摇。

      那是独属于人类的,脆弱的情绪。

      我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这位少女时的感受。当时的我着迷于那精密的零件与齿轮的结构,渴望倾听那机械心脏的跳动。

      但为什么现在——

      如今的我只想将手指抚上她柔软的脸颊,将她纤细的身躯拥抱在自己的怀中……不知道为什么我认定那机械的脸庞会是像肌肤一般柔软的,那钢铁的身躯会是像血肉一样温暖的。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被这魔性的神明魅惑了。

      “弗朗西斯就是弗朗西斯”,我直直注视着那双盛开着金属之花的眼瞳,“她不是什么别的人,也绝不是所谓‘父亲’的女儿。”

      人偶转过头,我几乎可以肯定自己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

      她停顿了几秒,以一种近乎冷酷的语调回复,“不,你错了,我不过是机械的造物,是‘父亲’的思想,是最初的弗朗西斯的投影。你所看到、听到的一切皆是不断行动的机械,是无机的无感情之物。”

      不,不是这样的。我想。

      她不该单纯是某人的投影。那是以模仿为名创造而出的少女,但灵感的缪斯在舞动手中的权杖时,却将本不该出现于此的光点撒向了她。我试图将脑海中庞大的想法化为文字,却无法找到合适的文字与遣词。

      有限的语言成为了思想的牢笼。我竟开始对此感到憎恨。

      落下的雨滴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天幕。

      雨点落在弗朗西斯洁白的发丝上,落在她的睫毛上,又随着一个眨眼划过她的脸颊。如同晶莹又冰冷的泪珠。

      少女看起来并没有因为雨势受到影响。

      如果我独自一人陷入这样的雨中,也许我会躲进最近的屋檐下,一边听着雨滴打在头顶檐上的咆哮,一边呆愣地盯着一串串雨丝在地面上飞溅起的水花。

      也许我会被街对面散发着温暖灯光的咖啡馆吸引,却在看到横在我们当中的那一条漆黑,如同天堑的潮湿街道时生出放弃的心思。

      这一刻,我与少女之间距离是如此相近,现实的空间已然触手可及。可我们之间同时又相隔着什么无法理解、跨越的距离,冷酷地将我们彼此分隔。我再一次清晰感受到眼前拥有少女外表到存在与我本质上的不同。

      如这漆黑的街道、如那望不到顶的高墙,让她在我的眼中越来越远。

      我无比渴望触碰、了解她,可是人类又怎能理解神明、怎能生出如此亵渎的思想?

      但……

      名为弗朗西斯的少女抬着头,遥望着不知何处的远方。她的瞳孔中倒映着我尚不能理解的思绪。风吹散了她的发丝,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雨点没有怜惜这位美丽的少女,冷酷地落在她蓝宝石一般的眼瞳中。

      我牵起黑色斗篷下的那只手。

      人偶的身体好像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少女保持着沉默,刚才的颤抖仿佛只是我神经错乱产生的幻觉。

      “来吧!”我小心地握着手中蔷薇般的宝藏,抬高声音不顾一切地朝她呼喊,“人类也好,机械也罢,至少在现在,一起感受此时此刻吧!”

      我向前奔跑。

      令我欣喜的是,弗朗西斯并没有拒绝我。

      我们像稚嫩的孩童一般踩在雨滴落下的水坑中,清澈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腿与她黑色的斗篷。

      “看,树荫下有两只小松鼠在躲雨。”我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指着受惊的小松鼠们笑了。

      “瞧,是一朵蒲公英!”我摘下纯白的花朵献到她面前,“快来吹一吹它。”

      少女轻轻呼出一口气。

      明明是在雨中显得有些颓然的白色小花却将花絮如漫天的星辰一般撒向少女银白的发丝、撒向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此刻的我终于可以确认,当弗朗西斯那银白色的身影倒映在我的眼中时,那绝不是某一个过去的缩影。

      这初春蔷薇般的肌肤,这蓝色矿石般的眼瞳,这纯白新雪般的发丝……即使是那仍没有充斥足够情感的语调,那金属身躯之下尚未足够温暖的温度,这些都是存在与当下的、真实的弗朗西斯。

      不论是封闭于黑色的箱子中的、仅能传达出声音的弗朗西斯,在漆黑的街角挥舞着金属刀具、鲜红的墨水点缀发丝的弗朗西斯,还是如普通的少女一般漫步在街头、吹散蒲公英花瓣的弗朗西斯……

      这些无疑都是名为“弗朗西斯”的少女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我以人类有限的认知无法理解的东西。

      因为无法理解,所以我看到的只能是少女原本的样子,是没有被认知的魔鬼扭曲过的弗朗西斯的真实存在。

      黑色的斗篷,银白的发丝。于天幕的阴影中落下的雨水以两种相对的颜色将少女的轮廓描绘而出。

      那每一次机械心脏的跳动,每一次齿轮带动的胸膛的震动,每一个零件的运作与呼吸,一起组成了我面前存在的少女。

      是我以人类有限的知识无法解析的东西。

      正因此,我才‘看到’了她。

      我沉浸在那细碎的美好中,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瞬。

      “弗朗西斯——”

      我向她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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