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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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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脸庞的演员在剧台上高歌。鲜红的幕布落下,现在是中场休息的时间。
6.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谁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有一个独自居住着的男人。男人每天呆在家中,邻居们都说,从未在小镇中见到过他。
男人是一名技术高超的人偶师,他时常坐在家中,制造着一个有一个美丽而迥异的人偶。于是男人的家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各样的人偶,他与人偶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只是,总是一个人的人偶师,渐渐明白了寂寞的滋味。
有一天,男人从一个黑色的盒子里,战战兢兢地拿出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块金色的,像心脏一样的石头。原来,这是他在年轻的时候,从一位从遥远东方而来的贤者手中得到的宝物。
那位穿着亚麻长袍,皮肤黝黑的贤者说,石头里面寄宿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人偶师握着石头,剖开他最喜欢的那个人偶的胸膛。他将石头放了进去。于是,人偶活了过来。他将人偶命名为「索菲亚」。
从那一天开始,男人便经常带着人偶出门了。
附近的人们见了,吃惊极了。他们纷纷询问,“这可真是一位十分可爱的孩子,是您的女儿吗?”
这个时候,男人总是微笑着回答,“是的,这是我最亲爱的小女儿。”
“真羡慕啊。”人们说。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偶渐渐地有了自己的想法。
对此感到失望的人偶师这么说到,“索菲亚,你为什么不再听从我的话语。你为什么不再穿着我做的衣裙。我给予了你最好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再遵从我的意志。”
人偶回答说,“我讨厌这个名字,也不喜欢这些衣裙。我想一个人出门,想要父亲以外的朋友。”
“是吗?”人偶师陷入了沉思。
“弗朗辛,我最亲爱的小女儿,你觉得这位人偶师会怎么做?”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放下手中五颜六色的儿童绘本,抬头问眼前的少女。
坐在他身旁的少女睁大深蓝色的沧海之瞳,好像正在思考这个问题。
微卷的银色长发乖巧地伏趴在她的肩颈上,装饰着蕾丝与缎带的修身长裙将她的身躯修饰的恰到好处。
那没有表情的脸庞上,同时带着少女的纯真稚气与另一种经历了无数时间后的老人才会有的冷酷与徨然。
弗朗西斯的头部稍稍朝左方倾斜,“他会满足她,因为他爱着他的女儿。”
“噢,我纯洁又无知的孩子,你那空旷的脑袋中的‘思想’真的告诉了你这个答案?以你的智慧,难道看不到那必然的终末?”菲利普斯将双手捂在胸口,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
人偶嘴角的弧度微微扬起,“弗朗西斯会这样说,父亲。”
“哈”,男人的双手突兀地落下,像一只被胶水粘住了翅膀的鸽子从悬崖跃下。他也微笑了起来,破碎的低笑声溢出他的嘴角,“没错,我的女儿就是这样正直善良的人。她确实会这么说。”
他抬起一只手,用手掌覆盖住自己的脸部。
“你确实会这么说,弗朗辛。但是我会告诉你接下来的故事,毕竟我们已经非常接近故事的结局了。”
“好的,父亲,我会听着的。”
“我的乖女儿……”
造物主又一次拿起书本。
“之后的几年里,邻人们还是会时不时地看到人偶师与他美丽的女儿。他们唯一疑惑的,是那位少女从未改变过的容貌,与她的父亲那愈发凹陷的眼眶与脸颊。
“直到有一天,一位好奇的少年悄悄地闯入了人偶师的家。那个孩子一开始并不想进去的,但是他被摆在窗边的瑰丽人偶们吸引了,他无法忍住那颗想要靠近再看一看的心。
“于是他看到了,人偶师坐在阴暗的角落中,对着面前崭新的人偶说着话。他说,‘欢迎,索菲亚哟,我最亲爱的小女儿。’
“那个崭新的人偶,与过去人们在人偶师身旁看到的那位少女,人偶师的女儿索菲亚,一模一样。
“而在人偶师的背后,那个漆黑的角落里,堆积着无数人偶的残骸。
“每一位,都与索菲亚一模一样。”
“这个结局你觉得如何,我的女儿?”菲利普斯吸了一口气。
人偶少女弗朗西斯机械制成的骨骼与肌肉一帧一帧地调整,将她的面容定格到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纯真角度上。她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唱出婉转的音调,诉说出冷酷的话语,“父亲爱着女儿,女儿回应父亲的期待,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的,「弗朗西斯」会这么回应。
但是弗朗西斯是怎么想的?
银发少女深海般的瞳孔微微放大,细细看去她的眼眸中仿佛有晶莹的电流划过,如同遥远星空中摄人心魄的流星。
少女脑部那无数的齿轮在啮合的运动中是否传递了动力与电力以外的东西?无形的申明在悄然路过时是否将生命之息吹入了少女的身体?弗朗西斯那本该跟随既定程序运转的中枢神经中,是否有一种不为所知的变化在悄然发生?
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弗朗西斯也不在意。
只是她那钢铁制成的怪物般的大脑中被很多无关紧要的人的身影填满。
一个是那位威胁要打开箱子看到她的中年技师,雷蒙德·施內茨。
那个人为了揭露骗局而来,却在看到她的瞬间差点戳瞎了自己的双眼。只是因为她奇迹般的存在否定了技师一辈子的努力与工作,将技师所拥有的一切变得一文不值。
过去,当装有笔记机关的机器人被制造出来的时候,它拥有的复写能力让修道僧这样从事抄写职业的人一夜之间全部失业。
如今,技师在人偶少女弗朗西斯身上看到了,自己在未来被取代的必然的可能性。
中年技师选择忘记了她,终日沉溺在酒精与药物中,成为了无可救药的醉汉与疯子,如今由她亲手切成了碎块丢进了路边不知哪一个垃圾堆中。
另一个是那位名叫约翰·乌尔肯的跛足男人。那个红发的男人相信了安慰剂一般的谎言,用可笑的意志短暂地站了起来。
事实上,这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弗朗西斯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在这个茶余饭后的故事中,双腿瘫痪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丧失了活下去的希望。这个时候,一位富有名望的医师来到了那座小镇。
医师拿出一根木头制成的手杖,告诉那可怜的病人,“这是一根神奇的魔杖。只要我挥动它,万能的医药之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就会将力量降于魔杖上,治愈你一切的病痛。”
已经尝试过任何能想象的治疗的病人抱着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相信了他。
医师挥动了魔杖。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病人竟真的站的起来。他甚至跑出了房间,在走廊上蹦跳着。他大声呼喊,“神迹!神迹真的发生了!”
后来嘛……神迹的力量终究是短暂的,三天后,病人就奄奄一息了。
这位医师对前来询问的人们说,神力并不存在。只是病人相信了神迹的发生,于是就站了起来。可惜的是,这种思想的力量终究敌不过身体的腐朽。
在弗朗西斯看来,约翰·乌尔肯也是如此。
被安慰剂拯救的男人在这种短暂的力量失灵后重新找到了她。男人的面容扭曲,神情癫狂。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明自己对人偶少女的爱意,用一种狂热的恨意将银色的小刀插入少女的心脏。
这把银色的刀具最终插入了男人自己的胸膛。他的头部、身躯与四肢被分离,锁在黑色的箱子里发臭腐烂。
还有一些面容不甚清晰的身影,他们的共同点就是因为什么原因打开了箱子,看到了里面的少女人偶。这些人的结局,无一不是落入了平民窟中的垃圾堆,或是被丢进下水道中的阴暗角落。
弗朗西斯想到了那位,除了她的父亲之外,见过她真正的样子却仍然活着的人。那位将偏执的本性隐藏起来,用理性的思想包装自己的学者方托马斯·尼莫。
他是父亲的客人,是与父亲相似的人。她想。
但是他在反抗。
这一点是不同的。
这些思绪像在漆黑夜晚中转瞬即逝的灿烂烟花一般,在少女冰冷的机械大脑中转瞬即逝。
此时的她只是想着,绘本故事中的人偶少女应该将她的父亲也做成相似的人偶。如此,这个讽刺的故事才可以迎来一个满意的结局。
即使红色的幕布重新拉开,冻结的时间恢复流动,属于自动人偶弗朗西斯的故事再次上演,她的答案也不会改变。
她抬起头,向她名义上的父亲露出微笑。至于这个微笑背后所包含的意义,也许只有少女自己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