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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   ——黑暗被光吸引,追逐着光。它将光的影子攥在手里,撕成了碎片。
      3.
      赫伯特的研究迟迟得不到进展。

      将自己困在逼仄的书房中,我们在桌面上铺满了写满文字的草稿。房间的角落中堆砌着一些被废弃的失败造物,地面上随意丢弃着被揉成一团团的纸张。

      我们试图将复杂的语言转换成概念,将概念进行分类组合。可是,要如何再将简化的概念推向更高的层次?这个过程中,语言的退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也许我们不需要如此多的词组,便能表明自己的思想。苏里南人用仅仅340个单词就能满足他们所有对语言的需求,而本只有26个字母的英文,却扩展出了成千上万的词汇。”赫伯特蜷缩着背部坐在他的工作桌前,手中握着一只钢笔念念有词。

      我本人对于这种观点倒是不怎么认可。

      语言本是人类试图模仿、描绘无限的知识时创造出来的东西。若是言语变得贫乏,我们甚至会连令人震撼之物都无法认知了。

      想象一下吧,一个语言中只包涵了基础概念的民族,即使他们有幸遇到了那位从无限的智慧中衍生而出的奇迹少女弗朗西斯,在他们有限的认知中,那只是一个跟“女人”、“少女”、“神明”有关的,不能被理解的怪东西。

      带着道不明的心思,我玩笑一般地开口对好友说,“也许,我们应该将这个问题抛给预言神像,听听她是怎么解答的。”

      赫伯特从一堆废弃的草稿纸中抬起头,“你怎么还没有从那骗术师的鬼把戏中清醒过来?”

      我摇摇头,“即使是当做心情的转换,也比蹲在这狭小的房间中冥想解不开的课题要好。你不这么认为吗?”

      “真是服了你了。”赫伯特伸展身体伸了一个懒腰,“依我看,不过是你那古怪幼稚的探究癖又复发了罢了。那你就把自己当做一个侦探吧,找到这所谓的预言神像,把那神明的答复带回来。”

      “你不一起来吗?”我问。

      “我吗?我就不奉陪了。我会坐在这里等你的答案的——如果你能找到那神秘的预言神像在哪里的话。”赫伯特的语气中带着揶揄。

      我白了他一眼,不再与他争辩。赫伯特没有见过那位少女,所以他不会明白。

      而我,将要再次见到她。

      我踩到一团被扔在地上的草稿纸,一脚将它踹开。
      -----
      离开赫伯特的住宅后,我寻着记忆中的几个“预言神像”的流言更加集中的方向,在脑海中为自己的目的地划下大概的范围。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时间后,不出意料地毫无收货。对此我并不感到吃惊。此行的目的比起找到我心里的那位少女,不如说是研究过程中的心情转换。

      若是运气尚好,见到了她,便是最好的结果。要是没有见到,明天再来尝试也不迟。

      而就在我路过一条街角的小巷时,我的目光捕捉到了她。

      那如无机质的水晶玻璃一般晶莹冷酷的眼珠,那如西伯利亚的新雪一般神圣洁白的长发,那新绽放的蔷薇般的肌肤,那令人心神荡漾的容颜……

      即使少女的整个身体都被包裹在漆黑的长斗篷中,我在一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正是我在寻找的那个存在。

      我果然是,被神明眷顾着的人。

      但,这是怎么回事?

      站在我面前的那个存在,无疑是个按照自我意识行动的人类,又怎么可能是被摆放在箱子中的,身体的各个部件都被拆离的,自动人偶少女弗朗西斯呢?

      莫非是我看错了?若真的是弗朗西斯,那位自称“科学家”的怪人,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不该也在附近吗?

      难道这只是一位与弗朗西斯极其相似的少女?

      这又怎么可能?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同卡顿的齿轮一般变得迟钝,思考也像坏掉的机械一样逐渐放缓。我放低声音小心地呼吸着,生怕一点点的变动就会惊扰这片白日的梦境,让我重新在物质的不毛之地中苏醒过来。

      这时的我早已忘记了什么绅士的礼仪、学者的矜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巷中的身影,只想快点确认,眼前的少女究竟是如幻梦一般的触手不可及的泡沫,还是存在于真实世界的,渺小而美好的现实。

      按照庸俗的故事套路,这个时候定有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开过我的身前,阻挡我随追着少女的目光。而马车离去后,少女的身影又将消逝在街角,徒留我在繁忙的街头茫然地寻觅。

      我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阻拦我的脚步。我以在学生时代发表了糟糕的演说后逃离讲台的速度冲向少女。

      即使一位被我撞到的路人在后面大喊,“喂,看哪儿走路呢!”,我都没有理会。

      我朝少女伸出手,仿佛朝着水井中的月亮伸手的猴子,口中嗫嚅着她的名字,“弗……弗朗西斯……”

      深巷中的少女一半的面容隐藏在黑色斗篷的兜帽中。面对我这形迹可疑的男人,她却意外地没有显露出丝毫害怕的情绪。

      她立在原地,连脚步都没有挪动,只是用平静的双眼望向我的方向。她顿挫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这时反而是我显得更加惊讶了。

      “你是……弗朗西斯?”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这的确,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少女缓慢的语调中包含着一种奇特的,好像能让人心神宁静的韵律,她转而向我发问,“我应该认识你吗,先生?”

      “我……我想,我大概认识你的父亲。一定是他向我提过你,所以我才会有印象。”我被大脑中混乱的想法攫取,迟疑了一瞬后勉强做答。

      “是吗?”面前的少女抬起宛如精心烧制的陶瓷一般没有瑕疵的手掌,掩着唇笑出了声,“父亲暂住在附近,若是先生有意,倒可以与他相见。”

      少女微笑的时候,那种好似坚硬金属般的冷酷感才终于消散。这个时候的弗朗西斯,终于有她这个年纪普通的少女的样子了。

      而她口中的那位“父亲”,会是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吗?难道那位怪诞的“科学家”,仿造自己女儿的样子制造了相似的机械人偶?眼前这位作为原型的少女,知道人偶的存在吗?

      我跟随着内心的疑惑来到这里,可是需要解答的问题却越来越多了。

      “不知我是否有幸……”

      “嘘……”少女将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打断了我的问话,“耐心一些,先生,还请让我把这儿的事情处理完。”

      她转过头,朝右边踏出了一小步。

      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到少女背后的,被遮挡的小巷中的光景。

      那是怎样一副鲜艳而倒错的景象。

      第一眼望过去,只看到了肉块与血液的叠砌。漆黑的深巷是怪物的口腔,我站在舌尖的软肉上,两颊的软腭朝我压来,一下秒就要将我吞吃入腹。

      再细看去,我才意识到那里有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男人的胸口上有一个染血的伤口,一把锋利的金属刀具被毫不留情地捅进他的身体。他跌坐在墙角,呼吸已经微不可闻。

      可真正让我难以忘怀的是他的眼睛。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那双眼睛中却仍然闪烁着摄人的神采。那两颗空洞的玻璃珠紧紧地注视着弗朗西斯的方向,好像带着一种对光芒的憧憬,又好像带着一种宗教般的狂热。

      方才被少女夺去了所有心神的我,竟是完全没有注意到仅仅在理我一步之遥的地方,横着这么一个离生命的尽头也只有一步之遥的男人。

      不等我有机会做出反应,银发的少女带着我难以理解的熟练将男人胸口的刀具拔出,在她漆黑的斗篷上擦拭了一番。

      斗篷浸入了鲜血的颜色,却被本身的漆黑掩盖。

      紧接着,她双手握着刀具,以与那纤弱的手腕不符的力量,对准倒在地上的身体四肢的关节处劈砍。

      像是一出精心排练的舞蹈剧,又像是精密调和的机械运作,少女的动作没有一丝的多余。

      落日的光影将小巷与外部的世界分割,时间仿佛都不再走动。宛若神明之子的少女立于黑暗之中,瀑布般的银发与手中银色的器具成了世间唯二的颜色。

      随着银白色光影的一次次落下,无时间性的存在重新遵从物质的流动,那躯体的头颅,手臂,躯干与腿部被整洁地分离、解体。

      少女的银发被鲜红的血液沾染,好似一位多才的画家为银色的画布点缀上了艳丽的红花。她的嘴角上扬,露出惹人怜爱的纯洁笑容,轻声哼唱起曲调优美的歌谣。

      她轻柔地将地上的部分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起每一个部分,将它们整齐地摆放在一个几乎与她一样高的手提箱中。先是还睁着眼睛的头部,再是点缀在头部两侧的四肢,最后将横过来的躯体摆放在头部下面。

      我瞪大眼睛,目睹这一幕只有在炼狱中才可能出现的光景。

      我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想法。

      如果菲利普斯先生真的是按照这位少女的样子制作了自动人偶弗朗西斯,也许我能够理解那背后的原因了。

      在这满是污秽的世界中,这位少女,她是光本身,是被黑暗撕裂成细小碎块的,囚禁在物质与肉身的坟墓中的光之子。她是春季苏格兰海岸上的温暖的阳光,又是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手术台上的无影灯。这种深陷二元论之中的矛盾性让人着迷不已。

      毕竟光一经触碰,就将变成冷酷的、反自然的东西。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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