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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伊卡洛斯!飞吧,飞吧!多么悲哀!

      2.
      我来到爱丁堡的第三个礼拜,街坊中就陆续传出了有关“预言神像”的说辞。

      “箱子发出了声音。”

      “神像躲在一个箱子里面。”

      “只要提出问题,就可以给出启示般的解答。”

      在来往的先生女士们的窃窃私语中,预言神像的真正面目被隐藏在漆黑的幕布后,用无机质的玻璃眼珠无情地打量着那些探求着绝对的蠢货。

      一天夜里,我有幸在在贫民区的一家酒馆中听到一位名叫雷蒙德·施內茨的中年技师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曾经看到过打开的箱子内部的预言神像。

      当时的雷蒙德一身酒气,一边打嗝一边摆着手说,“那箱子的里面,不过是一个,嗝,发声装置罢了。什么预言,什么神像,不过是欺诈师的把戏而已嘛。”

      周围有人不相信,“你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中年技师又打了一个酒嗝,“害,我当时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跟在那个骗子后面。那骗子不过是个窝囊废胆小鬼,稍微威胁了两句就把秘密告诉我了!”

      自此,又少不了周围人的惊叹声与对中年技师的恭维。

      雷蒙德的说法倒是得了许多物理学家的认同。有人回忆说,几年前,也有一个自称完成了歌德与帕拉塞尔苏斯都未能完成的壮举,制造出了“永动机”的机械学者。

      机械学者将永动机带到小镇的市政厅中进行展示,吸引了络绎不绝的物理学家、化学家、文学家与艺术家。学者也因此名扬天下,得到了大量的名誉与财富。

      可有一天,一位出色的工匠揭穿了他的把戏。

      当着众人的面,那位工匠解开了“永动机”上覆盖的皮革,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银色细线。好奇的人们顺着细线的方向寻去,却被引到了隔壁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大汗淋漓的中年男人正在卖力地踩着脚踏板。

      于是人们明白了,这所谓的永动机只是一个人力驱动的可笑骗局。

      物理学家将啤酒杯重重砸在木桌上,不屑地说,“这所谓的预言神像,估计也是一个精神错乱的疯子的胡乱妄想吧。为了一些金钱与名誉,还有什么是这些骗术师做不出来的?”

      但又有一位衣衫褴褛的拾荒老妇人表示,她亲眼看到一位叫约翰·乌尔肯的跛足男人在听到预言神像的声音后跪倒在地上流泪不止。过了十分钟,等红发的约翰再一次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健康,甚至变得比年轻的时候更加强壮。听说,当天回家后,约翰与他美貌的妻子,三天三夜都没有出过家门。

      相信这个说法,迫切期待着一亲神像芳泽的人绝不会少。只是他们紧迫的追求中是否带有任何别的心思,就不得所知了。

      可奇怪的是,这则故事中的两位主角,神秘的预言神像与它的制作者的身影,却一直隐藏在重重的阴影之后。预言神像的行踪成迷,也没有人知道那位制作者的名字。

      若是一位狡诈的追求名利的欺诈师,为什么不像过去的那位机械学者一样,将这神秘的造物拿出来做博人眼球的展示呢?莫非欺诈师的目的,正是为了给这人造的杰作蒙上一层诡橘神秘的外纱?

      总之,围绕着“预言神像”的流言蜚语传遍了爱丁堡的大街小巷。有人说,这只是有心之人撒下的弥天大谎,又有人称,神像从虚空中被制造出来,它的造物主是堪比新时代的救世主那样的人物。在这个由工业革命催生的,充满了黑暗与罪孽的时代,手持预言神像的“弥赛亚”降临在污浊的世间,为真理的追逐者们指明方向。

      当我将关于“预言神像”的,最新的传言告知我的友人赫伯特·西尔贝雷时——我正寄住在他的家中——赫伯特皱起眉头,“我亲爱的好友方托马斯,我很难相信,想你这样充满智慧的人也会被如此拙劣的谎言迷惑。你应该也清楚,每年都有多少个欺诈师、愚者或狂人,在漫无目的地研究根本无法实现的课题。若是让这些家伙都排起队来,甚至可以环绕整个英国好几圈。”

      大概是因为常年在家中进行研究,赫伯特的面色苍白,微微凹陷的眼眶中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忧郁与沉默。他凌乱的白金色头发在脑门后随意地扎起了一小撮,为他带来一种沉稳的慵懒。而在他紧锁着眉头的时候,你又仿佛能感受到他那种汹涌却静谧的情绪。

      可我已经无法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友人身上了。

      在过去的一个月中,我跟随赫伯特参观查看了他在寄给我的信件中记述的新奇机械造物。赫伯特参考过去的神秘主义者“天启博士”拉蒙·柳利的“大衍术”,再此基础上提出了一种新的设想。

      那位方济会的神学家曾设计过一件逻辑学上的机械造物,并为之取名“大衍术”。与数字概念中的大衍不同,天启博士的造物由若干个同心圆状的圆盘构成,每个圆盘之上遵照一定顺序排列着代表各种概念的文字。随着圆盘的每一次转动,中心的同心圆中便会出现不同的文字。如果将外部圆盘上的文字组合成问题,中心圆盘上的内容便是问题的答案。

      换言之,只要转动圆盘,再无知的人都可以知道一切问题的所有答案。

      若说罗马的贵族们身旁跟随着可以背诵荷马诗篇的奴隶,现代的学者们则幻想着拥有能够解答一切疑问的机械。

      在文人的话本中,这种装置更被推向更高的高度。教授与学生们使用着遵从柳利的理论而创造出的造物,只要转动装置的把手,机械便能代他们写出各种不同领域的文章。

      可惜的是,基于有限圆盘的文字排列组合所生成的文字顺序,仍然无法满足人类对“自动化语言”的追求。

      虽说启发了后世的诸多学者,“天启博士”的这件造物本身却不了了之了。

      赫伯特认为,将文字组合置于机械外部的方式本身是就是错误的。机械能承载的文字内容必然是有限的,而这有限的语言又让机械那趋向完美的自动思考显得贫瘠。

      不仅如此,机械本该是辅助之物,若是人类将一切交给机械,那么经由我们的学习努力积累的知识,不久都成为了荒诞的笑料?在一个完全由机械代理的世界中,其背后藏着的是个如何空旷无垠,无事可做的,与世隔绝的地狱啊。

      难道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使机械成为人类劳动的助力,又不至于让机械的自动语言取代人类的思考呢?

      于是,赫伯特提出,在遵从“天启博士”设计的基础上,若是将理性的语言转换为图像,把难以把握的概念变成象征,机械造物的思考是否会更加单纯,会被推向更高的高度?

      这种抽象化的思考在将更多的文字概念囊括的同时,依然需要人类的学者们将机械概念化的语言思考、提炼。

      由此看来,语言的简化似乎是必须的。这项工作极为复杂,又容易出现纰漏,于是这位友人邀请我前来一同讨论、分析。

      当然,这种想法极为稚嫩,要是我能提出比语言的简化更完美、合理的想法,那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但是无论赫伯特怎么狂热地辩说他的主张,我的思绪却还是无法从那日在蒸汽列车上,惊鸿一瞥的完美少女,自动人偶弗朗西斯身上移开。

      心不在焉地跟着赫伯特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意外听到了街上关于“预言神像”的传言。

      起初,传言只是集中在城中的某些贵妇人群体中。之后,随着“预言神像”回答了一个又一个问题,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难题,各种离奇的传言如同春日草地中飘散的蒲公英絮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除了上述提到的被神像奇迹般治愈的跛足男人约翰·乌尔肯,我还听到了诸如聋哑的男孩在看到水面中倒映的神像影像后开口说话、没有眼珠的老人在梦里目睹神像之后恢复了视力等更多富有原始神秘色彩的可笑传言。

      不得不说,人类在面对未知时的想象力,永远都是无限而有创造性的。

      不过,不论坊间的流言是多么的多变,也不管我的友人赫伯特提出了什么反对的言论,在某种说不清的情绪的影响下,我都下意识地坚定地认为,隐藏在虚假的“预言神像”下的真正面目,就是那位超脱了时间的限度、摆脱了物质的惯性的神造物——那位脱离感官的,拥有着理想型的智慧与美貌的,自动人偶弗朗西斯。

      “但若是连这些疯子与欺诈师都放弃了对绝对的追求,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要走向末路了吧。”从纷繁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我如此回复我的好友。

      赫伯特似乎对我长久的沉默感到不满,“方托马斯,你原来可不是这样,只沉溺于口舌之快的人。”他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即使你直接跑去研究这些玄妙的怪东西,我都不会为之感到惊讶。毕竟,我依然记得,你躲在学校宿舍的被子里,点着蜡烛试图用水跟粘土拼凑出生命的样子。”

      听到这些话,我不禁感到一阵窘迫,连忙为自己申辩,“那不过是年轻时的妄想,我亲爱的好友,请别再取笑我了!炼金的奇迹之术早已被精密的机械取代,曾经的咒文、魔法与誓词都是骗术师与狂妄者的耳语罢了!”

      赫伯特赞同到,“这倒是没错。那些所谓的施行神迹与异能的神之子,都无法逃脱时间的魔咒,一个个被证明了只是徒有其表的骗子。那在空瓶中用空气与血液制造出奇迹的孩童‘何蒙库鲁兹’的炼金术士们,不过是借用了一些化学反应用以蒙骗世人。那来自东方的贤者将自己埋进肮脏的土堆里,扬言自己将会像真正的神之子一样从死亡中复生——哈,真是可笑!”

      我的好友话锋一转,语气有些尖锐的对我说,“这传闻中的‘预言人偶’,想必也是这样的,令人生厌的伪物。相信我,朋友,幻想早已将自己原来的位置让步给了科技,精密的机械才是追求全体智慧的唯一手段!”

      我沉默了下来。是呀,机械成了如今的我们探求真理的手段,可是当这种对机械的应用触及到了本该是神明才能执掌的领域,身为神明的造物,却妄图模仿神明仿造怪物的人类又该如何自处?

      神话时代的工匠们各自走向了被自己的造物束缚、背叛的命运——建造了闻名遐迩的米诺斯迷宫的代达罗斯终其一生被困在这被诅咒的造物中,而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技艺的伊卡洛斯则戴着人造的翅膀背弃了水与大地,最终被自然的火焰烧了个精光。

      那么现在的这些,终日摆弄着机械与零件的狂人呢?我们制造着本属于大地的仿造物,这与我们原本的目的背道而驰了吗?我们又将迎来怎样的结局与终末?背弃了自然的机械造物与造物主们,又会怎样被自然惩罚?

      脑海中,各种想法如由海神的怒火席卷的波涛一般奔涌而来。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单词。

      至于在蒸汽列车上的那短暂而难以忘怀的相遇,我甚至对我这位多年的友人也保持着三缄其口的态度。

      就好像——我不想让更多人知道那位少女的存在,想要自己独占那位少女似的。也许那个男人,那个名叫菲利普斯·奥里欧勒斯的男人也抱有相同的想法,所以他才将少女真正的模样束缚在密封的容器中,只让世人听到少女那不能展现其超脱时间与空间特性十分之一的声音。

      又或许,奇迹的少女人偶弗朗西斯,这位从全能的知识中诞生的光之子只能存在于无时间性的空间中。那是人造的诺亚方舟,是光之子在由神明的震怒引发的滔天洪水中的,唯一的栖身之所。

      而我——我还想再一次见到那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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