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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当我平复醒过来时已经是傍晚,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我睁开眼,没有情绪。
      “怎么回事?”
      “应该是因为病,躁郁症。激动的时候会情绪失控。”
      她叹口气:“什么时候确诊的?刚刚为什么发作啊?长期住院治疗也是因为这个?”
      我点头, “从我父母去世之后,不是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为什么发作......这我也控制不了,可能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吧。但是谁知道我都死了还精神不正常啊。”
      无言。

      和她走在街道上时已经天完全暗下来,雨刚停不久,各处屋檐往下滴着雨水,水泥地上出现一个个水洼。我没有着急提出要去下一个地方,她似乎有点奇怪。
      我感受着独属于这一年代的气味,被雨水锈蚀过的铁窗泛咖色,路边的高大樟树叶片繁茂,空气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饭菜香味,小孩追逐着跑过,溅起水花。很多人管这段时间叫作,纯真年代。很多很多次,我幻想回到这里,而当我现在感受眼前场景与脑海记忆重叠时,已经是以灵魂的方式。我贪恋这里的一切。
      “还继续往下走吗?”
      谢必安的问题总是不合时宜,我想。是沿着这一条街继续走,还是沿着我的一生继续走呢?我不知道。
      “说不定后面你会有更惊奇的发现。”她又说。
      “好好好。”我闭上眼,最后呼吸一口这里的空气。
      我明白已经逗留太久——对于一个最后存在三天的人来说。

      “你不是厉害吗?不是神童吗?啊?怎么这会儿不说话了?哑巴吗!让你把试卷给我看会少你两分吗?!”
      “别理她!讲什么道理啊?这种人!打一顿就听话了!”
      “我”跪在卫生间的角落里遭受欺凌谩骂,低垂着头,衣衫湿漉,肮脏凌乱。连死了也要受这种罪吗?不堪的回忆开始攻击我。不知不觉已经咬紧牙关,饱怀恨意。
      谢必安见此场景张口结舌,在后面用力捅我,“就是现在,快上啊!”
      “我要怎么做?”
      “成为她!”
      我抬头望她表示疑惑,她没有看我,兀自点点头,“是的,成为她,只要你想。”
      于是我慢慢迈向“我”,按照她说的,闭上眼心里默念,再睁开眼后已经跪在角落,成为“我”。
      首先感受到的是刺骨的凉意和伤口阵痛,我抬起头,眼前一帮妆容夸张、大呼小叫的女生举着手机正在录像,为首的人一个巴掌已经过来,我被扇得晃神,脸火辣辣的疼。想要反击却没有力气,一盆冷水扑面而来。连再来一次还是这么窝囊吗?不行,不可以。十四岁的我在很多的夜里默默流泪时总是在想,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反击,我明明可以撒泼打滚发疯大叫,但是为什么在每次被推到墙角的时候又认命般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一次不一样,我感到怒火焚身,我已经不是我。我抓住时机爬到墙角抓住拖把棍子举起往前拼命砸,我什么都看不清,我只是一再挥舞着手里的救命利器,我听到她们更大声的叫嚣,我站起身来痴笑,发出尖叫,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去看她们,一个个的看,她们逐渐放下手机面面相觑,有人试图推开我,可是她失败了,她已经被我扑倒在身下掐住喉咙。剩下的人大叫着扯开我,一起拖着那个可怜人惊慌失措地逃窜出去,我留在原地看着一手的淤青出神。不远处谢必安没有动,她目睹了一切,并没有阻止我。
      我看着她,我没有笑。
      我早就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我会在她面前失态,变成另一个人。我所有令人心碎的回忆都将在她面前摊开重演,我的脆弱与仇怨、遭受与报复、天赋异禀与穷途末路,都将在她的注视下重蹈覆辙。我感到难堪与尴尬。
      她也看着我,她没有说话。
      仿佛司空见惯。
      我继续以“我”的样子出现,回到我的教室。已经放学很久,一路上只碰见稀少几个人,他们对我的狼狈视而不见,或者说,熟视无睹。在我的座位上面是一盒打翻的墨水,整齐的书本被扯烂,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收拾或者加倍奉还给作恶者的时候,门被敲响了。“诶钟茴,怎么还没回去呀?”,是我的班主任。他不算太通情达理,中规中矩一个老好人,至少看在我成绩的份上会帮帮我吧。
      告诉他,去告诉他,全都告诉他。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响起。他已经走上前来。我低头酝酿酝酿再抬头,眼泪已经流下来,我感受到他的慌乱,三十出头的死板大直男是这样的,我暗笑。他看到一片狼藉的书桌和一身狼狈的我手忙脚乱,我声泪俱下诉说我的遭遇,他果然愁眉紧锁,一边安慰我一边自责没有尽好责任,说着就要带我去校医室处理,我谢绝了他想要陪同的好意,坚持要自己一个人静静,他大概也觉得妥当,于是没有再坚持。
      待他一步三回头、千叮咛万嘱咐终于消失在门口,我回到座位上擦干眼泪,整理干净衣服和头发,无言低头收拾脏污的书桌。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前,我想了想,抓过草稿纸,用力地写下一行字。然后坐下,闭眼。一言不发。
      从“我”的身体里抽离出来的一瞬,我居然有了一丝不放心,我害怕小小的无能为力的她继续承受着无妄之灾,明明她无辜的。
      我看到她回到身体里醒过来时的满面疑惑,看到她看清草稿纸上的字时的错愕与思考,看到她逃避似的继续写一道一道的数学题,眼泪却止不住的砸在纸上。我多想抱她,辛苦你了,小茴。
      然后我离开了。
      “下一站又是什么伤心之地?”我尽量让我的声音听起来不甚在意。
      “不太清楚,你很难受吧?这样做,你觉得足够弥补缺憾吗?”
      “我还能怎么做?打那些人一顿?然后日后留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继续挨骂挨打?平行世界我不想她再怯懦,可是我做不了更多。”我摊开手表示无奈。
      “后悔来吗?其实除了改变当下什么都做不了。每个人都是这样,大家死了反而计较不了太多。”她知道我虽怨结不浅,但实在不是那死脑筋的人,有些话也就干脆直说了。我其实很感谢她的不当回事儿,有时候这种话比一味安慰和同情让人更容易收拾情绪。
      我扯出一抹苦笑,没有答话,我在等呢。
      “对了,你写给她的是什么?”
      “走吧。”我已经抬起她的手。
      “走吧?写走吧?”
      “......”

      “别害怕!勇敢反击!你会赢!保护好自己!”
      她这一次一定会,我相信。

      时间貌似不多了,我来不及、也等不及了。在闭眼等待之余我想。
      如前几次一般,我去到很多不同的时间节点,大概是用“还魂”的方式再做回自己,体验滋味惨淡、且还记忆犹新的日子。我加快了脚步,不做逗留,我害怕,可是偏偏我又期待着。
      我回到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年的晚上,包着饺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吓坏了妈妈,抱着他们大哭不止;我回到参加国际竞赛拿遍一等奖站在台上演讲的早上,因为怕忘词出糗只敢远远看着“我”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念稿子;我回到一个很稀松平常的下午,看着“我”坐在地板上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慢慢悠悠地旧物改造做丑陋的小玩意儿就已经觉得幸福。
      我也如意料之中回到那一年的11月23日,看“我”收到信息后火急火燎赶到医院却在抢救室前直接昏倒,因为深知无力回天选择了逃避。在医院楼顶天台吹风的时候,我告诉谢必安我在我父母去世之后的半年里反反复复崩溃,在楼顶无数次想要一跃而下了结生命。
      “那你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感到她现在正轻轻拥住我。
      “不甘心、怨恨、报仇。”
      我没有温度。
      “你在恨什么?”她松开我。
      “你觉得呢?”
      我回到父母火化入葬那一天,只是意识到的一瞬我便拉住谢必安提出快走,没有施舍一个眼神,那天有多么狼狈我再清楚不过,我不需要回味。她自然懂我的难以启齿,没有多言什么。我着急忙慌去到新世界,可是谢必安拉住我,“你的尸体......也是今天火化。要去看看吗?”
      “今天?那我还有多少时间?”
      “准确来说,是还有最后一天。”
      “去。”
      于是我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我会眼睁睁看着我的身体被裹在黄色裹尸袋里推进火化炉,我被震惊到愣住看着谢必安,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但这一路不都是来不及思考就草草了结走马观花吗?她似乎习以为常,我觉得好笑,开口问她:“大家一般到了这时候都是什么反应?”
      “有大哭的,有受不了想活过来的,还有直接赴死的......你算比较特殊,居然还能笑出来。”她细数。
      “那是因为我可不觉得死了是件什么值得痛苦的事情,你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听她这话我更觉得好笑,走近观察她表情。
      她只是点头。
      “这么说难道鬼差还有更新迭代?那你上任多久?有没有见过我父母?你在地府出人头地找差事?那你不投胎了?一直都是你在看我的一生,我也应该多了解了解你,这样到了地府好有个照应。”
      “你越界了,这不是你应该问的。”
      她不理我,干脆催我快快闭眼。
      对于我的不对劲她好像洞若观火,却从不点明。
      我挂着笑,闭上了眼。
      我等了那么久,连身体都变成了一缸灰,也该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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