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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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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赤那染来时所着衣物,已然湿漉漉一滩堆在了长凳上,老媪伸手从那衣服堆里挑出了一样物品,仔细观详起来。
“金子?”
“你也喜欢金子?”老媪的眼里似乎闪过一丝兴奋,之前那端庄淡雅之姿逊色许多。
“谈不上喜欢。”赤那染看向那衣服堆,用余光将这木屋扫视一圈,果然自己的佩刀已然消失无踪,他敷衍答道。
“会喜欢的…总会喜欢的……”老媪以微乎其微不会被人察觉的音量嘟囔了一句,顺手将那首饰揣在了自己的衣袖中。
“坐吧孩子。”老媪指了指围了这小木屋一整圈的长凳,说着就要探身将前方的火炉点燃。
“等等。”那玄衣少年突然从寂静中开了口,同时比那老媪更快一步伸手过去用手将火炉的口覆盖住,那只青紫的手暴露在了阳光下,赤那染看得更加真切,只觉得格外熟悉,那些青青紫紫像是……尸斑?
那玄衣少年幽幽开了口:“我方才……听那地下有些响动啊,老媪不如下去看看?若是有什么小偷盗贼……可就不好了。”他说得真挚,赤那染不解其中意,但那老媪却听出了其中暗喻。
“好,好,好得很。”老媪仍是笑着答道。
赤那染听出这老媪嘴里端的是咬牙切齿,似是心中格外不满。
“年轻人且稍等片刻,老媪去去就回。”她撇了那玄衣少年一眼,转而又摆出了一脸慈眉善目,看向赤那染,吩咐道。
眨眼间,那位步履颇为蹒跚的老媪就以极快的速度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赤那染紧走几步追了去,却未看到有通往地下的通道。
那老媪竟是凭空消失了。
但方才看那老媪和那玄衣男子的反应,这地下,定藏有什么。
赤那染踌躇时,身后幽幽传来那少年戏谑的笑声:“小兄弟,也想下去看看?”
赤那染看向那位缓缓站起身向自己走来,身体各关节“嘎吱嘎吱”响的玄衣少年,不自觉得警惕起来。
“别去啊,那老妖婆周围全是煞气,我可怕死啊!唔……唔唔!……”被玄衣少年攥在手里的断首又生龙活虎起来,面露惊恐开始嚷嚷,嚷嚷到一般,嘴里的符咒掉出来半截,玄衣少年将符咒怼了回去,捂住了他的嘴。
“哈……搞搞清楚,你早就死了,还怕死呢?”玄衣少年觉得好笑,乐了几声,用近乎威胁的语气说:“别再张嘴。”说着就要将手搭在赤那染的肩头。
赤那染本就对这妖山充满防备,自然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在那人手举过来时身体向侧一闪,本应正正好躲开那手,可那玄衣少年也同时踉跄一步,似是被绊了一跤般向旁摔了半寸,那手也鬼魅般得正巧碰到了本不应碰到的赤那染的肩膀。
“诶呀,真是不好意思,摔倒了。”玄衣少年调笑般地开口解释道。
赤那染觉得自己被调戏了般,耳朵气得发红,饶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人是故意为之,他抬手,要将那放于自己肩膀处的胳膊握住,只觉肩膀上那只手突然一紧,五指似是要掐入赤那染的骨肉一般,赤那染吃痛,眼前突然一黑,再想抓那只手,却发现已经不在自己的肩膀处了。
“小兄弟莫要怕,只是送一路罢了。下这地宫需解开机关,实在无奈之举,想转转吗,还是……实在不情愿?那我便将小兄弟再送上去。”少年装得一幅纯良样。
“……不必了,在地宫,便在地宫……”赤那染虽听出那少年是在拿自己取乐,却不知说些什么,他本就嘴笨,只得说得似将就般。
这地宫黑得异常,少年撺了个诀,手中冒出火光。火光不强,只照亮眼前一片有限的区域,但也足够照亮了彼此的脸。方才那少年一直坐着,赤那染竟不知眼前这人竟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去,以至于光芒刹时一亮,赤那染将头抬起些才看清那人的脸。
眼前的少年眼窝深邃,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更显幽深,本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可五官却带着十分的硬朗英气,轮廓利落分明,居高临下望着他时,明明酝酿的是满脸笑意,却让久经沙场的赤那染感到不寒而栗。
四处看了看,这地宫之大之辉煌,反衬得上面那寒酸木屋是与其唱反调一般,少年手中的细微火光都无法照射至地宫的四周边沿。赤那染首先向地宫的边缘走去,少年跟在其身后,为其照明。
“那老夫人也在这地宫内?”赤那染问向身后之人。
“在。”少年顿了顿道:“放心,一时半会她回不来的,这地宫本就霍大且错综复杂,想必她现在正忙着呢,已是分身乏术,没空来管咱们。”
赤那染点点头,思绪被面前景象拉去,被微茫火光照射处,反射来黄色丝丝光亮,原是一座真人大小的金黄色佛像,盘膝于地。
“铜?还是黄金?”赤那染疑惑得喃喃,不禁想起在小木屋时,那老媪质问自己是否喜爱黄金,这黄金一说难道与此有关?
少年蹲下,将燃着火焰的一双手探了过去,放在佛像摆出无畏印的手掌下,让火焰刚刚好烧到那佛像的手掌。他看着那在虚无火焰徐徐燃烧中依旧金灿的佛像手掌开口道:“是黄金。”
那黄金佛像并没有摆在供台上,而是嵌在墙内的洞里,赤那染有预感似的向左挪了几步,果然发现了另一座黄金佛像,以同样的方式嵌在另一个洞中,再往左挪,则又是一个黄金佛像映入眼眸。
“帮我拿一下。”少年将拎着断首的手向赤那染伸了过去。
赤那染顺势要将那断首接过。
“不是拿这个,从我袖口里,找明火符。”少年躲过赤那染要拎那断首头的动作,顿了顿,又将手伸了过去。
赤那染从他伸来的袖口中翻出一堆符咒,借着火光,看着一张张用朱砂画满符号的符纸,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突出口气,有些难堪道:“我不认识中原字。”
少年将脸凑了过去,看着符咒一张张被翻过去,在其中一张露出来时唤了声“就是这张”。
赤那染将其他符咒都原封不动塞回少年的袖口里,听着少年的指令将那张“明火咒”竖在了少年燃着火焰的那只手上,火光燃尽了那符咒,只消刹那……
火光通明!
明火霎那间照亮了整间通廊,火光自少年的指尖崩腾跳跃,在通廊中乱舞,跳转于三人眼眸,染红了双眼。赤那染被眼前景色所惊,瞳孔骤缩,只见面前这墙高不见顶,墙上金光闪闪,诚然是有着不计其数真人大小的黄金佛像镶嵌其中!
这些佛像似哭,似笑,似痴,似媚,似痛苦,似疯癫,每个佛像的面上都是不同的神情,但最多的神情,是惊恐,那些佛像瞪着双瞳,向前看去,嘴成呐喊状,似是不甘至极。
“这……”饶是赤那染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也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离奇之景,一时间骇得失了声。
火光没有持续多久,跳跃的火苗皆逐一落地熄灭,那瞬间的明亮就似昙花一现,眨眼间,通廊又恢复了最初的黑暗,只剩下少年手里的小小火苗,还在苟延残喘得继续燃烧着。
少年面对着赤那染,摆出一副‘你问吧我什么都知道’的神情,等着赤那染向他问这诡异通廊其中的奥妙。
“喂,能不能让我正面朝前?你们看见什么了?让我也看看,让爷爷我也看看!”断首努力动作着面部肌肉,不断努着嘴想要让自己转到正面去,可少年攥得紧,他转了半天,仍是后脑勺朝前。
“别说话,把符咒压舌头底下去。”少年将断首举高,与其平视,让那断首把嘴张开,亲眼看着他将符咒压在舌头底下,保证其不会再掉落。断首不敢不从,在他的感觉中,这少年的气场越来越吓人,一点不像最初那个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苍白少年,现在这气场,倒是一点不输那老太婆的煞气,于是乖乖闭了嘴。
等了良久,赤那染却只憋出一句:“你的手上为何有青紫印记?”
少年好似有些意外,挑了挑眉,想来是没想到赤那染会问这个,瞧了瞧自己的双手,轻松回道:“这些啊,是尸斑。”
真是尸斑?听到了肯定的答复,赤那染反而没有他预期中的惊讶,毕竟自进这妖山起,各种奇怪诡异的事他已经历不少,尸斑又如何,哪怕他同自己讲他就是个死人……
“我是死人。”少年好似读出了他的心思,补充一句。
“……”赤那染语塞,突然便分不出自己选择跟眼前这人同行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他望着少年脸上似有似无的笑意。
“逗你的,还真信了。”那少年似得逞了般嘴角又上扬了几分,向远处走去。
这通廊虽叫其“通廊”,其实只是一条正正方方长度颇长的密室,两端走到头也没有可以通过的房间,四处密封,一面墙上尽是黄金佛像,而另一面墙上什么都没有,只是灰土墙面。
赤那染在边缘处摸索着,少年在其背后为其照亮。
“底下是空的,可是须得你方才那法术才可下去?” 赤那染单膝跪地,用手敲了敲地面,听那回响空荡,问道。
“不必。”少年将头颅暂时扔在了地上,不顾头颅发出的抗议声,刚刚空出来的手在袖口处翻了翻,找出来一张符咒。
“这里跟上面不同,炸掉就好了。”少年话说得轻飘飘,那符咒被他扔得也轻飘飘,慢悠悠落在了地面上,随着一声不算太剧烈的爆破声,这地面硬生生被砸出一个直径一人高的洞。
少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迈着极为不协调的步子跨了下去,身体上的每个关节都因幅度太大的动作而发出‘卡崩卡崩’的声音,他的右手还丝丝缕缕燃着火光,勉强照亮了整个洞口。
“下来吧。”少年抬头向洞口上的赤那染望去,伸出左手探向赤那染,作势要扶他下来。赤那染望着那双苍白而布满青紫色尸斑的手,没有扶,一个手撑地,便就跃了下去。
待赤那染站定,那少年竟还保持着向上伸手的姿势,虽身体转了过来,但左手手仍向上探着,举得老高,诚然一幅等着接东西的样子,没有想要放下来的迹象。赤那染不明所以,不知他想要做些什么,只是望着他。
“不好意思,举得幅度有些大,卡住了。”少年倒是没有慌张,就这样举着胳膊走到赤那染的面前,泰然自若道:“帮我掰一下。”
真是诡异……
赤那染望着他另一只还徐徐冒着火焰的手,只好抬手拽住了他那举着不动的胳膊,向下拉了下去。那胳膊硬邦邦的,摸起来不像血肉之躯,倒像是……纸糊的胳膊。
“感谢。”少年笑着咧了咧嘴角。
见二人转身便要走,那方才被扔在地上的断首,仍脸朝上躺在洞口上面,他焦急得嚷嚷一声:“喂,我,我还在这呢!”一面说着,一面又用面部肌肉扭曲着,借力向洞口处挪,索性他本就离洞口不远,一个翻身便掉了下去,正好被赤那染接住。
“嘿嘿,少主。”断首朝着捧住自己的赤那染展出了一张灿烂的笑脸,配着他面上干透发紫发黑的血迹,显得格外瘆人。
“少主您带着我吧,别让他拎着了。”断首小声祈求道。
见那少年也没有将断首接过去的意思,赤那染便只好自己一只手搂住那脑袋,抬腿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这密室比起上面那间倒是小上很多,少年手中的微弱火光便可照亮一半有余,位于他们前方的,仍是与上面相同的真人大小黄金佛像,但与上面不同的是,这些佛像均供奉于供台上,供台似是紫檀木所制,雅致非常,面上摆的佛像也不似上面那般呲牙咧嘴,全都面目平静,盘膝于地,手成无畏印,说法印,与愿印,降魔印等,似是真正意义上的佛像。
与上面的佛像相比,眼前的佛像数量少得可怜,仅有千分之一。
不用烧,想必亦是黄金所制。
这些佛像的最中,摆放着最高的一处供台,那供台上只供奉了一座黄金神像,那神像不似其他,他面上带有一处破损,少去了左半张脸,灯光昏暗,赤那染只能看到那少去的半张脸里有什么发白的东西。
少年看见赤那染眯着眼想看清的神情,默契得将火光举近了些,贴近那神像面部时,二人方能模糊看清。
是真人头骨。
那浑身金灿的佛像面部里,竟藏有一死人头骨!说得更真切些,应是这黄金佛像竟是以人骨为形,浇砌上去,那人面的边缘,还有些未被侵蚀透的肉,沾在黄金外壳的里端,上面爬满一层的蛆。想来若不是这头骨暴露于空气中,也不会腐败成如此模样。
那佛像的另半边黄金面,表情淡然虔诚,仍看得出他未死时的模样。细细想来,这些佛像确实长相各异。
“造孽啊…造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被赤那染搂着的断首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倒吸一口冷气,吸了一口觉得还未缓过来又吸了一口,仿佛是看见了自己今后的命运般,险些落下泪来。想到自己比他们还要少一段身体,则泣得更惨了些。
赤那染对那断首的呻吟恍若未闻。
若是这些金身尽是以活人浇砌而成……
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
少年空出来的一只手向那头骨腐败处探去,食指在眼眶里抠了抠,还未将食指伸出,只听背后幽幽传来了那老媪沉稳沙哑的声音:“年轻人还是听话些的好。”
赤那染猛然回头,身后却没有那老媪的身影,只有未被火光照及的黑暗。
赤那染掏出袖口里的一张他刚刚翻少年袖子时多藏的一张明火符,竖在了少年冒着火焰的手上,和上次一样,密室一瞬间亮了起来,火光照亮了这小小密室的四壁,虽只是一瞬间的明亮,但赤那染仍看见了那站在最远处站得端庄的老媪,正笑眯眯看着自己,手中拎着一个火炉,看样子,就是在木屋时她想要点燃却并未如愿的那个。
可惜这明火只是一瞬便又暗了下去,四周没有脚步声。再回首时,那老媪已然站在他的面前,与他不过半尺的距离。
“不是叫你等我吗?”老媪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和睦语气,笑着同赤那染说。
赤那染瞳孔骤缩,只觉毛骨悚然,想向后退一步,却发现刚才与自己相离甚远的墙壁如今紧贴自己的后脊,后退不得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