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裳》柳木非

5、霓裳与子衍 (五)

　　折风楼。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暮汐迎了过来。
　　“店中生意可好？”霓裳道。
　　暮汐点了点头。
　　“还是如往常一样。今日，大家得知姐姐要登台，楼外的人都快将台阶踩破了。”暮汐笑道。
　　霓裳心中不禁一丝冷笑，城中明明早已人心惶惶，一到夜晚，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癫狂之人也越来越多，可这勾栏玉砌，却还是一番盛景。商女亦知亡国恨，却不得不，犹唱□□花。
　　暮汐拿了舞裙过来给霓裳选，姐姐，今日是穿红衣，还是这琉璃华服，霓裳忽而抬眸轻瞥，悄悄勾出脚尖，暮汐不慎，被霓裳绊倒。
　　霓裳立即伸手抓住暮汐的左手，将其拉起，霓裳又伸手扶了扶她的双肩，却刻意加重了些力道。
　　暮汐感到异样，微微挣脱开霓裳的双手。
　　“谢谢姐姐。”暮汐道。
　　“无事，小心点。”
　　霓裳转头，又对暮汐道：“今日便穿淡色吧。在来的路上，我随手折了一梨花花枝，取一清淡素雅的意境。”
　　暮汐点了点头。
　　忽闻门外，叩门之声。
　　霓裳戴上了面纱，暮汐将门打开。
　　见一男子，端了一盆水，弯腰而入。
　　暮汐对他道：”放这里便是。”
　　那人也不抬头，只是佝偻着腰低头道好，便又出了门去。
　　霓裳记得，暮汐说，这是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家里遭了灾，来城中投奔于她。
　　“天气渐渐热起来，姐姐，可用这清水先洗把脸，再行梳妆。”
　　霓裳对暮汐点头一笑。
　　“多谢妹妹。”
　　暮汐出了门去，霓裳摘下面纱，行至铜盆前，见这水中倒映出自己眉头微蹙的模样。霓裳心中困惑，她方才刻意试探于暮汐，可见她样子却不像肩上有伤。按说，子衍那一剑不轻，如果暮汐真是那行害之人，她不可能愈合得如此之快。霓裳心道，她本不该怀疑于暮汐，可想来想去，自己几乎从不以真容示人，便是折风楼的刘老板，也未曾见过。初来折风楼之时，自己曾相助过暮汐，自那以后，暮汐便与自己姐妹相称，除了子衍，只有她见过自己的真容。若不是暮汐，又是何人呢？
　　又近子夜，霓裳匆匆忙忙回了竹屋。却见屋中，四下无人。霓裳方想出门去寻，却听身后一阵落地之声。
　　“你去哪儿了？伤还没好。”
　　子衍见她一脸担忧之色，心中莫名却暖。
　　霓裳似察觉到，自己过于表露出忧心的神色，立时偏过了头。
　　“你看。”子衍笑道。
　　“糖葫芦？”
　　“你出去，便是买糖葫芦？”
　　“我去林府，寻那林公子，问些话。”
　　“原是顺便。”霓裳不禁喃喃。
　　子衍见霓裳似有些失落。
　　“那日，在城门口，我见你与那卖糖葫芦的商贩交谈，以为你想要。”
　　霓裳心道，原来，那时便记下了吗？霓裳立即伸手夺过了子衍手上的糖葫芦，面上却没什么颜色，问道：“可有问出什么？”
　　子衍摇了摇头。
　　那林公子矢口否认，自己与那日攻击他的人有任何关系。
　　“你怀疑他与那人有关系？”
　　子衍点了点头。
　　“前次去林府，我只当那妖人是为了第一美男子的称号，所以几次三番闯入他府中。可那日，她明知自己难逃，却还要背上那林家公子，若只是因了容貌，这便有些说不通了。”
　　子衍见霓裳似是在思索着什么，又问道：“你今日可有所获？”
　　“你是如何得知，我今日是去折风楼是去查探的？”霓裳挑眉道。
　　“前次我问你，可有熟悉之人，知晓你的真容，你避而不谈。我便猜，你定是想到了什么。”
　　霓裳笑笑，他倒是聪明。
　　“这城中见过我真容的，便只有暮汐妹妹，我查探了她肩膀完好无伤，不会是她。”
　　“要将人的样貌，化得十分相似，需得亲眼见过，且有些熟悉才行。”霓裳又道。
　　霓裳忽而眸子一转，“我想到一个法子，能让林公子开口。”
　　子衍转过头来，望向霓裳。
　　“你今日去，定是客客气气，当着那林老爷的面，直接问那林公子的吧。”
　　子衍点了点头。
　　“那林老爷是个老狐狸，这林公子，那日见他文文弱弱，想必好骗些。”
　　子衍见她脸上挂着半分邪笑，眉毛微挑，不禁笑了，他从未见过有女子这般。他见过的大多女子，若非低眉垂眼，便是含羞带怯，她却这般自信果敢，敢于表露自己的情绪，敢于率性而行。
　　霓裳偏头，见子衍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抬手挡住了他的目光，落荒而逃去。
　　晓风无月，众人未觉，一双黑影，入了林府之中。
　　烛火摇曳，林愿举了一本书，细细读着。忽而一阵风吹入，熄灭了烛光，林愿上前将窗户关上，又点上烛光，复想拿起书本，忽然，脖颈之处一阵拉紧，才发觉自己被一道白绫狠狠缠住，又闻一幽幽女声。
　　“林愿，林愿，你负了我。我要你拿命来偿。”
　　林愿一个转身，巧妙挣脱了那白绫，转头却见身后一浑身白衣披头散发之女子，立在自己身后。
　　林愿大惊失色，竟立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防身匕首，道：“我……我没有，我没有负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我，我，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也要纳你命来！”
　　闻那女子带着凶狠之音如此大喊道，林愿将手中匕首一顿乱挥，那女子逼近，林愿吓得面色一阵煞白，晕倒过去。
　　房门忽然被推开，子衍迈步进来。
　　“你吓晕他做什么？”
　　“谁让他胆子小。”
　　子衍无奈笑笑，摇了摇头。
　　待得林愿醒来，却见房中多了二人，是上次相救自己的二位侠士，心下安然，又觉不对，虽然已然整齐盘好了发髻，可这一身白衣，她是方才那个“女鬼”！
　　“刚才有意试探于公子，是我二人冒犯了。”子衍道，“但公子也知，此刻城里城外，皆为那迷惑人心之妖邪所扰，林公子既知内情，还请托出。”
　　林愿沉默半晌，终是开口道。
　　“念春是我的丫鬟，从小陪我一起长大。我们感情甚好，我也将他视作姐姐一般。可后来，她被发现偷藏我的私物，倾心于我。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便将她赶出了门去。我便再没听见过她的消息，直到后来，传来她将死的消息，我才知她离府之后，郁郁寡欢，终是油尽灯枯，我本意想要去看看她，可却被父亲拦了下来，便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按说，林老爷家教如此严格，公子是怎么得知你这丫鬟将死的消息呢？”子衍问道。
　　”念春有一弟弟，曾来我家门前闹过，说她姐姐如今种种，皆是为我，怒骂我薄情寡义，不通人性。”
　　“所以，你觉得，是有人因为念春的事情，要报复于你？”子衍问道。
　　林愿点了点头。
　　“听来，这念春姑娘对林公子你，也算是情深义重，难道林公子竟没有一丝丝动心？”霓裳笑问道。
　　那林愿闻言顿了顿，似心中犹豫，却还是开口道：“在下心中已有倾慕之人，便是折风楼的霓裳姑娘。”
　　霓裳一愣，却不知该如何作答，又见他此刻正直直盯着自己。
　　子衍皱了皱眉，又敛了敛神色道：“林公子，早就看出霓裳姑娘的身份？”
　　“虽然霓裳姑娘一直戴着面纱，林愿未曾见过真容，但身形，眉目，我一眼便知。”
　　霓裳尴尬地偏转过头去。
　　“那林公子可知，那念春姑娘除了弟弟之外，可还有其他女性亲友。”
　　林愿像是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子衍和霓裳都皱了皱眉。
　　“那林公子可知他家在哪儿？”
　　林愿点了点头。
　　皎白月光下，二人踏着夜色，离开了林府。
　　“我们一直被村落之中，那癫狂之人的话所引导，认为这幕后人定是女子，可若从一开始，那人便也被误导了呢？”子衍道。
　　霓裳似若有所思，答道：“无论如何，先去那念春姑娘的家中看看。”
　　二人行了一阵，眼前出现了一小茅屋。
　　子衍本在想，要如何进入茅屋，不着痕迹，却见霓裳一脚将门踹开，屋中却无他人。
　　霓裳翻了翻屋中物什，却没发现什么异样之处。但在一抽屉中，找到了一些书信，这书信却不像是寄出去了的，未曾封好，霓裳仔细阅读下来，皆是相思，情切，诸如此类内容云云，看来这都是念春姑娘写给那林愿的。信翻至最后一封，纸上却只留有一句话，却抓住了霓裳的目光。
　　相见难，想见不能见最难；相念难，两情相悦却是最难。
　　子衍见桌上有一杯水，伸手探了探，却觉温热。
　　忽然窗外人影闪现。
　　“谁？”霓裳喝了一句，立时便追出门去。
　　眼见霓裳还差一寸便要抓住那黑影，子衍忽而现于旁侧，那人受下子衍一掌，摔倒在地，明亮月光下，霓裳看清了他的脸，是你！
　　子衍执剑上前，那人突然双腿跪于地面求饶道：“大侠饶命，我知错了，大侠放我一码吧。”
　　子衍收住了刺出的剑，却突然见眼前一阵朦胧，霓裳心道不好，却来不及叫子衍闭眼，下一瞬，那人带着子衍尽皆消失在月色之中，只留下一句：”明日午时，城门外树林，带林愿来换你情郎一命。”
　　远处夜色将散，一丝丝微光从浓密墨色中散射出来。
　　子衍睁开了眼，模模糊糊辨不清自己所在，只觉全身被他物捆住，想要挣脱，却如何也挣不开，忽听一人道：”别费力挣扎了，你中了我专门为你们这些修习功法之人调制的毒，全身麻痹，使不出半点内力。”
　　“你处心积虑，就是为了给你姐姐复仇是吗？”
　　子衍见那人不答，又道：“收手吧，你姐姐看见了，也不会开心的。”
　　那人忽而将手用力掐于子衍脖颈。
　　“你没资格提我姐姐，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开心，她一定会与我一同感到大仇得报的快感。”
　　“你的姐姐痴情而终，你想必恨极了那林愿公子，可你为何要危害城中其他男子？”
　　“这天下好看的男人无一不是薄情寡幸之人，如那林愿一般，我姐姐对他情深至此，我求他见我姐姐临终一面，他都不肯。我要让这些无情的人都给我姐姐陪葬。”
　　那人忽而松开掐住子衍的手，冷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施的幻术，不只会让他们癫狂，而是待他们的癫狂之症至极，会让他们以最丑陋的面貌死去。
　　那人忽在子衍颈后一击，子衍立时晕了过去。
　　“啰嗦，若不是要拿你换人，我早将你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