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华裳》柳木非

6、霓裳与子衍 (六)

　　城郊树林。
　　“人我带来了，子衍呢？”霓裳道
　　见那林愿，头靠霓裳肩膀，背身而站，似是被打晕了过去。
　　“你将林愿打晕了？”
　　“他不听话，我自然要将他打晕，不然怎么带来。”霓裳道。
　　“你可别耍花样。”
　　霓裳忽闻那人身后树林发出异响，见那树木背后躲藏着人影。
　　“你将那些癫狂之人带来了？”霓裳道。
　　“只消霓裳姑娘一幅画像，他们便都跟来了。”那人笑道。
　　“所以，今日，你要是耍花招，别说你的情郎，你救不了，就连你自己也别想轻易离开。”忽见那人将捆住子衍的绳子，又勒得更紧了些。
　　“你！”霓裳眉头紧皱，上前几步。
　　“站住！怎么？心疼啊？“那人道，”不如这样好了，我数到三，你将林愿推给我，我将你的情郎还给你。”
　　”好。”
　　“一，二，三！“
　　二人同时将人向前推去，霓裳立时向前要接住子衍，却见那人已然接住林愿，竟要一掌击向子衍，霓裳当即化地上落叶于空中屏障，将那人挡了回去，却不慎被那人扯落了面纱。
　　霓裳立即扶住了子衍，解开捆住他的绳索，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一皱。
　　“别探了，你当我愚笨吗？论功力，我绝非他的敌手，若不封住他的功法，今日就是我要倒霉了。”
　　忽闻他吹一悠长的口哨音，那些躲于树后之人，尽皆冒头出来，看见霓裳，便像着了魔一般，疯狂朝霓裳的方向奔来。
　　霓裳心下一急，在其穴道几处重击，子衍醒转过来。
　　“你可还撑得住？”
　　子衍点了点头。
　　“你的功力还需半柱香才能恢复。”
　　“无碍，没有内力，我还有拳脚。”
　　那些癫狂之人已将霓裳同子衍围了个水泄不通，忽而一人猛地扑向霓裳，霓裳以一叶障目，使得他失了方向。又是一人，霓裳以同样的法子使他倒地。越来越多的人扑向前来，子衍只能以赤手相搏，又不能拔剑真的伤其性命，可是双拳难敌四手，霓裳这边也是勉力低挡，这些癫狂之人皆红了眼，失了心智，幻术难以影响他们，只能操控树叶阵法，借以抵挡。
　　人群之外，一人嘴角一丝得意，抓了林愿便要离去，却见方才晕倒的林愿忽然醒转过来。
　　“真的是你？”
　　那人笑道：”哼，没想到吧，你当初背叛我姐姐的时候，就该知道有这一天。”
　　“如今想来，若依原来的计划，让你在意识模糊之时，中我的幻术，倒不如现在这般，让你在清醒状态下亲眼看着，你喜爱的霓裳，被这癫狂众人侮辱，再让你眼睁睁看着我夺去你的神智。”
　　“念春，她不会想要看到你现在这般的。”
　　那人伸手狠厉掐上林愿脖颈。
　　“你不许提我姐姐名讳！你不配！”
　　林愿眼中却不是惊惧，而是哀恸，被扼住的喉咙勉力出声道：“念夏，收手吧。”
　　“你知道我的名字？“
　　念夏心觉不对，抬手施法，却见眼前的人哪里是林愿。
　　“暮汐姐姐。”
　　念夏大惊。
　　“念夏，原来是你，霓裳同我说出此事之时，我还不敢相信。竟当真是你，你做的这一切，就为了给念春报仇吗？“
　　“念春那么善良的人，要是知道，你为了她做出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她会怎么想？”
　　“不……不是，暮汐姐姐，你听我解释。”
　　念夏言语混乱，又忽然转头对霓裳道：”霓裳，你竟然算计我。”
　　霓裳抵挡着面前的人群，心下暗道，早知道多修习功法了，此刻也不会难以抵挡，闻念夏对自己所言，便答道：”你假作佝偻之像，留在折风楼。每日负责我与暮汐的起居，借用铜盆装水，施以幻术，刻画下我的面容，你当真以为我发现不了吗？”
　　“你姐姐临终之前，把你交给我，要我好好照顾你。你求我进折风楼，我便一直将你带在身边，怎么知道，你竟是为了接近霓裳？”暮汐摇了摇头，又道，“收手吧，念夏，不要一错再错了。“
　　“我没错，我有什么错，错的都是那些男人，还有霓裳。她一个下贱舞女，竟让林愿为了她，连我姐姐正眼也不瞧一眼。”
　　”那我呢？我也是你口中的下贱舞女？”暮汐含泪，却怒道。
　　“不是，暮汐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忽而，围住霓裳与子衍的癫狂人群全被一股气力震开，
　　霓裳对子衍一笑，又道：“你这会儿倒不怕打伤他们了？”
　　子衍道：“此刻情势紧急，只以剑气震开，不会伤他们性命。”
　　念夏大惊，眼见子衍提剑追自己而来，他的功法怎么这么快恢复了？
　　“你的幻术虽强于我，可是下毒的本领却是一般。”霓裳道。
　　念夏想逃，却被剑柄击中双膝，又被剑锋划破手腕，摔倒在地，再无可逃。
　　”你们不是想救人吗？我告诉你们，这等幻术，非施法之人不可解，今日，我逃不了，我便是死也要拉他们与我陪葬。”
　　“不好，他要自断经脉。”
　　话一出口，子衍想拦却已太迟。
　　“念夏。”暮汐一声哭喊，扑倒在念夏身旁。
　　“这下可如何是好？”子衍对霓裳道，”你可知他所言真假。”
　　“真，但也不是完全无法可解。”
　　“当真？”
　　霓裳沉吟片刻，问道：“他们已然癫狂了，你确定要救。”
　　子衍点头。
　　“好。”
　　霓裳突然抢过子衍的剑，在自己手掌之上划了一道。
　　“霓裳，你做什么？”
　　霓裳没有理会子衍，立时向前，以血掌，于空中画出一阵法图形，那图形忽而变得巨大，笼罩于空，将那癫狂人群尽数包裹起来，霓裳以一掌击于另一掌背，将自己的修为，以掌渡出，于那幻术阵法之上。
　　子衍心道不好，她这是以自身修为破此禁术，飞身向前，想要打断她的施法，却忽见霓裳心力不支而倒下，而空中阵图，如云雾般消散，见方才还癫狂的人，慢慢醒转了过来。
　　子衍稳稳地接住了霓裳，将她带离了树林。
　　竹屋。
　　子衍将霓裳轻放于榻上，替她包扎好手上伤口。子衍见霓裳睡得沉，面色有些发白。
　　“你早知此法，要以修为为祭，所以先前不愿出手，是不是？可此次，却又为何出手了呢？”
　　是因为我要说要救吗，子衍心道。
　　子衍轻轻擦去霓裳额上的汗珠，坐于床侧守护。
　　三日过去。
　　霓裳在一片光亮中睁开了眼，已至食时，窗外青鸟鸣啭。
　　霓裳见子衍趴伏在床侧，心下一暖，取了外袍给子衍盖上，复又躺下，翻身侧卧，见他眉目安宁，正沉沉睡着，不禁伸出手，轻轻于空描画起他的眉目，见他眉毛缓缓延长至眼角半寸之处，睫毛向前拉长，忽而不甚触到他的鼻峰，见子衍要醒转过来，立即转过身去，闭上了双眼。
　　子衍睁开双眼，却见身上盖了外袍，淡淡一笑，便将衣服挂好，出了房去。
　　霓裳心道，忘记自己给他盖了衣服了，这下他肯定知道我是装睡了。霓裳又躺了片刻，还是起了身，想将身上的乏气去一去，虽然丢了些修为，感觉有些虚弱，倒也没有大碍。
　　霓裳一路行至厨房，却听一片碗碟碰撞之音。
　　“你怎么了？”霓裳急道。
　　子衍立时将手藏于身后，装作无事道：“无事。”
　　“给我看看。”
　　子衍摇了摇头。
　　霓裳强硬地将子衍的手从背后抓出，见他十指指头都烫了个通红。
　　“我本想炖个补汤给你喝，谁知这碗这么烫，一时不慎。”
　　霓裳笑了笑。
　　“傻子。”
　　日子如青烟，转瞬而逝，二人过了一段仿若寻常人的日子，每日，子衍去山中打猎，砍柴，又去镇上采买物品，子衍下厨，霓裳便帮着忙一些杂务，子衍便又会叫她去休息，霓裳的身子已然恢复了不少，虽修为短期内不可复原，但假以时日，终会恢复。
　　午后太阳甚好，二人支了两张竹椅，闲晒太阳。
　　“霓裳，我要回师门复命了。”子衍忽道。
　　霓裳一愣，却没有回答。
　　“待我禀明师门，再回来，娶你。”
　　霓裳心下一颤，却又转而悲凉，忽而起身道：“你走吧，我从未答应过要嫁与你。”
　　“霓裳？”
　　”我救了你，你也救了我，你不欠我什么，就此别过吧。”
　　“霓裳。”子衍略带着急的声音。
　　“你我只是萍水相逢之缘罢了，不必多思。”
　　”霓裳！”
　　”你再三唤我又要如何？若……”若你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你的师门知晓我是谁，便再无你我二人可言。
　　“若什么？“子衍道。
　　霓裳复又想起，那念春留下的信笺上，写下的话。
　　“相见难，想见不能见最难；相念难，两情相悦却是最难。”
　　可惜念春不知，相知难，相知不能相守却更难。
　　霓裳忽而转身，对子衍道：“不要走，不要回师门，你此刻若留下，我便嫁与你，终身不悔。”
　　“霓裳。”子衍眼眸微颤唤道。
　　“罢了，你还是走吧，我知晓你放不下的。”
　　子衍低头，沉吟片刻，转身离去。
　　霓裳转过身来，却见林中再无子衍的身影。
　　日头越来越盛，霓裳抬头见那日光，似是偏要将人的双目灼出泪水来。
　　霓裳转身想要入房去，忽听身后轻踏落叶之音。
　　“霓裳姑娘，你还欠我一支落华舞。”
　　子衍的声音复又传来。想要忍住的泪水，不禁落下，霓裳转身，奔向了子衍的怀抱。
　　“然后呢？然后呢？子衍师叔。”玲儿急切问道。
　　忽觉头顶一记重击，玲儿赶紧护住头，怒骂道：“你这只臭狐狸，你干嘛打我？”
　　“你一小孩儿，成天听什么情爱之事，还非缠着你师叔给你讲故事。”傅云道。
　　“是我得闲来，小玲儿见我寂寞，便来陪陪我，确实不该同她说这些。”子衍道。
　　傅云一笑，对子衍道：“我只是打趣玲儿罢了，再过两月有余，小玲儿便十七了，自然也不该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通，只知道吃喝玩乐，像个小傻瓜。”
　　“你才傻瓜，你这只笨蛋狐狸。”玲儿伸出舌头，故意对傅云摆了个鬼脸。
　　“嘿，你这小丫头，你给我站住！“
　　傅云追赶玲儿而去。
　　子衍见二人打闹，心觉有趣，可转而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当真还是要走？”
　　“我不得不回去。”
　　霓裳与子衍在竹林间度过了一段眷侣般的日子，却忽而收到师门告急的来信。子衍想将实情以告，想告诉她，南离大劫，他才不得不回，却迟迟开不了口，因为他知道，若是如此，她定会随自己同去，可他不愿让她涉险，他只愿她好好活着，继续做这世上最自由之人。
　　“我曾说过，你若走了，我便不会再等你。”霓裳故作冷声道。
　　霓裳定定地看着子衍，却见他转过了身。
　　“不要走。”
　　霓裳急急伸手，从背后环抱住了子衍。
　　子衍想说些什么话宽慰霓裳，想告诉她，自己若还能回来，定会回来寻她，让她等着自己，可此战凶险异常，这一别，却不知能否再见。
　　子衍狠心拉下了霓裳的手，却没有转身。
　　“你还没娶我，便不要我了么？”
　　子衍不敢回头，怕若见到她眼中哀恸，便会动摇。
　　“此番，我与霓裳姑娘一别，恐不能再见，姑娘只当子衍薄情寡幸，从前许诺皆淡若云烟吧。”子衍狠心道。
　　霓裳心如刀绞，道：“好一句淡若云烟。”
　　“你走吧。”
　　子衍心下惘然，终是飞身离去。
　　“师叔师叔，我回来了，你快继续说，玲儿还没听到结局呢。”
　　子衍笑了笑。
　　“傅云公子呢？”
　　“那只臭狐狸被我甩开了，玲儿厉害吧。”
　　子衍对玲儿笑了笑。
　　“那然后呢？”
　　“后来南离遭魔族入侵，落入困境，我便不得已，说了些无情之言，离霓裳而去，待南离劫难过去，我赶回我二人居住之所，却四处寻不到她的人。”
　　“你是谁？”
　　子衍见一人立于竹屋前，心觉奇怪，便冲进竹屋中四下查看，却不见霓裳的身影。
　　“你到底是谁？霓裳呢？“
　　”无痕。”那人淡淡道，声音中似是没有丝毫感情。
　　子衍一惊，你是玖魔的座下，无痕？
　　“霓裳呢？你将霓裳抓去何处了？南离同魔族之事，与她并无瓜葛。”
　　无痕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伸出手掌来，”这是南疆蛊毒，你若吃下去，我便告诉你霓裳在哪里。”
　　“你！我为何要听你的？”
　　“怎么？堂堂南离大弟子，原来如此惜命，还是说，霓裳在你心中的地位，也不过如此。”
　　子衍手中握剑紧了几分。
　　“我凭何信你？我怎知你所说是真是假。”
　　无痕从袖中掏出一碎布，子衍一惊，这是霓裳的流彩衣裙。
　　“你！“子衍怒道。
　　“如何？吃还是不吃。”
　　子衍心下一横，将那蛊毒服下。
　　无痕嘴角挑起一笑。
　　“告诉我霓裳在哪儿？”
　　“霓裳啊，她死了。”
　　“你说什么？你骗我！”
　　“我要她帮我杀了你，她不从，不听话的人，留着，是没有用的。”
　　子衍怒极，提剑要刺向无痕，无痕躲避不及，催动蛊毒，子衍顿时身形一晃，强撑于地。
　　子衍只觉心痛大于身痛，不顾蛊毒之痛，提剑刺向无痕脖颈要害之处，怒吼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无痕避闪开来，离剑却只差半分，又催动蛊毒，子衍不管不顾，奋力转动剑身，无痕偏过头，剑锋却在脖颈处留下了一道长长的狰狞伤口。
　　“那，之后呢？”玲儿急问道。
　　“之后我二人打得难分胜负，他被魔族弟子救走，我也被下山寻我的师弟，带回了南离。”
　　玲儿点了点头。
　　“原来，那无痕脖颈上的疤痕，是师叔你留的啊。”
　　“那师叔的蛊毒可解了？”
　　“解开了。”子衍转过头去，对玲儿示意让她安心。
　　“小玲儿，睡觉了。”忽闻傅云的声音道。
　　“你再不乖，我就告诉你琁姐姐。”
　　小玲儿瘪了瘪嘴，一脸不情愿地同子衍告了别，便被傅云抓走了。
　　忽而这暗夜之中，竟不知从何处飞来一白色蝴蝶，翩翩而至，停在子衍的肩头，又缓缓飞上子衍的指尖，子衍轻轻抚过它的翅膀，淡然一笑。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更完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