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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白鹿夜谈之 豆腐 ...

  •   宽竹板儿,一横打儿,敦敦实实卧着方方正正的北豆腐,一块麻黄的纱布浸了水,轻轻掩了白白胖胖的真容。

      左边一只竹笸箩里挤着细白细白点着鹅黄头儿的瘦豆芽儿,脆生生抱着团儿。

      右边一只竹笸箩里躺着黄澄澄金子粒儿一般的嫩豆嘴儿,混着透明的豆衣,结着细细的冰水碴子。

      陆远明背着手犹豫了半天,又见到了竹筒子里面呼呼冒着热乎气儿的热豆浆。

      老陈让他带什么回家来着?白豆腐?胖豆嘴儿?还是细豆芽儿?头天还跟他喋喋不休了半天,就只这家的豆腐,不腥,带着丝清甜。

      嘿,这都几九天儿了,还是先来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儿暖暖手吧。

      貂小六从陆大人的脖领子上下了来,蹲在人家豆腐铺子的钱箱子上面,眼巴巴瞅着白生生的嫩豆腐不错了眼珠儿。

      陆大人只好摸出几枚铜板来,给那卖豆腐的小哥,让他先切一小角儿嫩豆腐,给了小貂。

      貂小六爪子抱了豆腐,兴高采烈就把一整块儿往嘴里送,不妨烫了舌头,赶忙“喝喝”吐了出来,让那凉风给它吹吹。

      小貂吃豆腐憨态可掬的小样子,引得围着铺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儿老太太都捂着嘴轻轻笑了起来。

      貂小六黑眼睛乌溜溜转了几圈,不好意思了一般,赶忙跳回了陆大人的肩膀上,使爪子把脸紧紧埋了。

      哎,这小吃货,什么时候知道害羞了?

      陆大人又发现,小小的豆腐摊子,四周围都要围地水泄不通了,挎着篮子等着切豆腐的女子们,都不错眼珠儿望着那正在忙忙活活的卖豆腐小哥。

      这小哥真是像那嫩豆腐一样的白白净净呀,一张雪白的脸面,好似一掐,就能掐出雪白的豆浆汁子来。对着乌压压的人,也不急不躁,轩挺的眉,大大的眼,薄薄的嘴角,都带着客客气气的笑意。尤其是在摆弄着豆腐豆芽儿的一双手,修长细白,玉雕脂凝一般。他衣衫虽旧却不邋遢,腰间的围裙也浆洗地硬挺干净,他时不时在那围裙上抹抹手,才将那围裙抹出了几道褶子。

      小哥招呼地热情,自己不数主顾递过来的铜钱,只让那些买豆腐的人,自己投进钱箱子里面。

      陆大人正打量人家打量地起劲,却被一双手骤然蒙了眼。

      一个人在他脸侧咬他耳朵:“这是看谁呢,看地这般全神贯注?”

      陆远明吸了吸鼻子,识了熟悉的味道,早就安了心,故意低声逗他:“看那豆腐潘安。”

      “哦?”淡淡的水檀香,换了冲天的酸气,那人咬牙切齿道,“这有什么意思,不如回家,我□□让你看个痛快如何?”

      陆远明一把将妖道覆在自己面上的手扯了下来,搓了搓自己泛起了红晕的双颊,轻轻斥道:“光天化日,成何体统。”

      妖道从不着恼,悠悠然回他:“小陆便是我的体统。”

      陆远明见他无赖,一时无言以对,干脆不再理他,挤进人群里时候,豆腐被切地只剩零落几块儿,两个竹笸箩里面,也见了底儿,心里长叹一声,这下子老陈又该念叨他了,忙叫豆腐小哥给他包了一块儿,又提了一包黄豆嘴儿。投了铜板,正准备回身离去,谁知道豆腐小哥叫了一声:“先生,您,您慢走!”

      陆远明想想,这一堆姑娘太太里面,就他一个先生吧,停了脚步,回头。

      只见那俊俏的小哥在围裙上抹了抹手,冲着他笑了一笑:“先生,那边那个扛着‘斩妖除魔,包治百病’小旗子的白头发道人,是您的朋友吧?”

      陆大人回了头,一看妖道怀里揣的小令旗子,还有后半句——“家长里短,来者不拒”。心里立时脱了气力,还是点了点头。

      “我可听说过您的朋友,真是这条街上的半仙儿,那回还赶走了茶庄家的寒冰怪物,”小伙子丢了空摊子,跑了过来,用袖口抹了抹头上的汗,哈着白气儿说:“我,我也有个事儿,想问问那个道人呢,您稍稍等等我成不成。”

      陆远明手上拎着豆腐,点点头。

      小伙子求问的是件好事情,也是件怪事情。

      卖豆腐的俊小伙是白道人的本家儿,也是姓白,单名一个雅致的玉字,单看那一张脸儿一双手,也是当得起的。他独个儿一个人住着,前半夜泡豆子磨豆浆,后半夜舀卤子点豆腐,起早贪黑,自食其力求个温饱,天天都熬煎出两个黑眼圈子。谁知道这一阵子,豆子还没磨完,就犯了瞌睡,赶着赶着老白驴,就睡了过去。可等他黑甜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安安稳稳躺在板儿床上,被子盖地严严实实,那磨了一半的豆浆,也点成了齐齐整整的豆腐了。

      他心里觉得怪,却因为没有什么别的怪事情,便没当一回事情。可是这一阵子醒来,都发现脖子上肩膀上长了点点的红斑,找了医馆拿药的小大夫看了,小大夫挠了挠头,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来,白送了他一盒乌漆麻黑的臭药膏,让他抹了看看。

      不涂药膏倒还罢了,一夜醒来,黑药膏儿妥妥消失地一干二净,臭意全无,满身还馨香无比,细白皮肤上斑点仍旧起地红艳艳,还带着一点点儿疼意。

      这回白小拿着药膏,去找了医馆坐堂的老大夫,老大夫扒拉开他衣衫看了看,给了小大夫一头壳子,支了他去切药草,

      上上下下看了白玉一会儿,“哼”一声给了他两扇闭门羹。

      白小哥这回心里的鼓反而敲起来了,莫不是什么不治之症,连那老大夫都不给他开药了?

      思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孓然一身,怎么都是一了百了,不求甚解罢了。谁知道今日里见着了街头巷尾都听过的白衣裳道人,又起了死马当活马医的心。

      豆腐小哥跟白微拱了拱手,含着殷切望着他:“还望先生指点一二生路。”

      白微:“哼。”

      陆大人神不知鬼不觉捏了捏白道人的手,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儿。

      白微:“好。”

      豆腐小哥眉开眼笑,更显得俊秀明朗,如同一株入夏里的小白杨树一般。

      白道人清了清喉咙,将垂在胸前的白发抿到了耳后,立刻换了仙风道骨的肃然表情,交代那小哥一切如常便可,等着夜半时分,他们自会去看个究竟。

      豆腐小哥连连道谢,交代了自家哪条巷子哪个胡同儿,便推着豆腐车,叮铃咣当哼着歌儿走远了。

      白大人终于垮了肩膀,凑到陆大人耳边儿上,嬉笑着问:“你说的可要算数。”

      陆大人一甩袖子,一手拎着豆腐豆嘴儿,一手拎着貂小六,走了。

      走了几步,还是点着点头,焉知自己的脸儿,已经和那烧起来的夕阳,一般颜色了。

      “咚”一声,妖道一下子扑到陆大人的背上去了呀。

      ————————

      晚饭上老陈炒了豆嘴儿,煎了豆腐,还剩下一块儿白豆腐,绑在灶间儿房檐儿下,跟那些腊肠儿并排了,说下回要吃冻

      豆腐,合着白菜粉条儿肉丸子一起炖了,炖地砂锅里面起了大泡儿,冻豆腐吸了饱饱的高汤汁儿,放进嘴里一咬,赛过神仙肉。

      陆远明呛了一下,好奇看白微,问:“妖道见多识广,你说说神仙肉什么味儿?”

      貂小六撇撇嘴,把自己埋进饭碗里面。

      白道人不卑不亢,嚼完了嘴里的豆子,笑眯眯看回陆相,说:“等着就剩下咱们两个,我请小陆你尝尝可好?”

      陆大人也把自己埋进饭碗里面。

      老陈幽幽说:“吃独食,天理难容。”

      白道人也把自己埋进饭碗里面。

      一时饭毕,又消磨了些时光,陆大人熄了书桌上的灯烛,喊眯在小炉旁长榻上的妖道,是该去上工的时候了。

      妖道拖拖拉拉起了来,给陆大人披上一件厚棉袍,牵着他的手,出得门去。

      数九的天儿了,还是冷得人一站定就要跺脚才行,白陆二人形色匆匆,穿街过巷,借着星星点点的灯笼光,寻到一条深深的民巷里面去了。卖豆腐的白小哥,就住在这豆子胡同,往里数第三家。

      胡同子里面堆了街坊邻居的七七八八,陆大人走这一趟,犹如进了迷宫一般,紧紧跟在白道人后面,躲着七进来八出去的柴火呀,鸡鸭笼子呀,真不知道,白小哥是怎么推着他那只豆腐车,安安稳稳走出来的。

      白陆二人到了一家仍有灯火的小屋外面,隔着窗扇,就闻到了一股子浓浓豆子味儿,传出吱扭吱扭的声音,料想这便是那小哥家了。

      启了窗户缝儿看去,粗蜡烛光里面,可不是那豆腐小哥,正赶着一条白驴,绕着那大磨盘一圈儿撵着一圈儿转,撒了黄豆子进去,就汩汩流了白浆出来。热热的白浆,寒夜里面腾着团团的热气。

      陆远明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觉得自己也要被那老驴一圈圈绕晕了。犯困之间,冰凉的指头尖儿就被身边的那人捉了,放进他的衣襟里面暖着。

      窗里面白小哥也慢慢打起了瞌睡,眼见着上眼皮就要亲上下眼皮了。

      白微突然捏了陆远明的指尖一下,让他往里看。

      只见豆子浆水上腾起的烟气,愈来愈浓,化成了一个人的形影儿轮廓,越来越清晰,不一会儿,磨盘边儿,就站了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了呀。他眼疾手快,将那就要跌睡在地上的白小哥,就手揽进了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老白驴无知无觉,继续拉着磨,吱吱呀呀将那黄豆子,压成豆浆。

      青年望一望横抱的白小哥,眼里说不出地怜爱,忍不住低下头去,亲了亲他闭着的眼睫,舔了舔他睡梦中微张的嘴唇。

      天知道窗外面的陆大人早就快要化成一块儿顽石了,心里默念了百遍“非礼勿视”,又打算去蒙妖道的眼睛。

      谁知道妖道一口将他伸过来的手指含进了嘴里,舔了舔。

      陆大人有口不能言,有手脚不能发作,只好用那眉眼,皱起来威慑妖道,妖道浑不在意,挑了眉让他接着往窗户里看。

      俊朗青年把白小哥放在暖炕上,摸了摸他脸颊,又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了又亲,拉了被子给他盖好,才依依不舍起身来,撒豆儿,盛热浆。

      最后将那热浆水倒进豆腐模子里面,抬起袖子抹了抹额角的汗,耳听见床上的白小哥低低哼了两声。

      青年赶忙跑到床边,仔细打量了一遍他眉眼,还是忍不住俯下身来,小心翼翼吻了吻他的嘴唇,顺着唇角,又咬了咬他的脖颈,锁骨左右,咬完了舔了舔嘴角,似乎才吃了什么了不得美味。

      看那边豆腐浆都快要滚起来,赶忙跑过去,点了盐卤水,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手上的血滴了下去。

      陆远明瞧得目瞪口呆,却见青年手指尖儿上滴下的并不是暗红的血,而是乳白的颜色,清芬四溢。滴了一两滴,青年便将破了的手指放进自己口里吮吮,另一只手拿着大勺子,画着圈儿把那点好的豆腐搅划了几下。盖好豆腐布,压好重物,听见底下开始沥水。一气呵成之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他好似要讨要赏赐夸奖一般,再次回到白小哥床前,蹲了下来,托了下巴默默看了他睡颜良久,看地好似又忍不住了,探了身去,蜻蜓点水一般,吻咬他的脖颈,肩臂。咬完了,舔舔唇,仍旧托着下巴去看,看一会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还顾自傻笑了一下,与他真如玉的容颜,实在不般配。如此往复,孩童玩乐一般也不嫌厌烦。

      陆大人终于明白,坐堂的老大夫,为什么要把豆腐小哥赶了出来。那分明是他自己被点了吃了豆腐,种了桃花朵朵呀!

      一时间哭笑不得,与妖道相顾无言。

      还是白微摇了摇头,咬着陆大人耳沿儿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话落,轻轻朝着窗内吹了一口气儿。

      只见睡得好好的白玉小哥,眼睫微微动了又动,“啪沙”,睁开了,与那痴痴盯着他的青年,正正打了一个对脸儿!

      青年受了惊吓,“咕咚”坐在了地上。

      白小哥惊问:“你是谁?”

      青年支支吾吾,吓得快哭出来一般说:“在下……在……我……我是豆公子。”

      白小哥坐了起来,居高临下盯着那豆公子:“你来我家做什么?是来偷东西?莫不是……那些豆腐,都是你点的。”

      坐在地上的青年快快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白小哥不依不饶:“你到底要做什么?”

      只听见青年晃荡着眼里面的泪水,大声地回答:“我……我喜欢你!你……你很好吃!”

      一时间四下安静十分。

      非礼勿听!

      白微在窗外喊了一声:“贫道的力,只能尽到这里了,剩下的,阁下自求多福吧!”说完,牵着懵懵懂懂脸还发着烧的

      陆大人,疾风一般,沿着小巷子,躲着鸡零狗碎原路返回了。

      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祈宁的青石街上。

      月亮仍旧安好,月光撒在石板上,牛乳一般细白。

      陆大人背着手,走了一会儿,才住了脚步,问白微:“那是豆腐妖精?”

      白微摸摸下巴,点点头:“或许是。”

      陆大人急惶惶:“那你怎么就跑了,妖怪急了吃人可怎么是好?”

      白微想了想,无辜地望着陆大人:“诶呀,那可如何是好?为什么跑,因为,我也是妖怪呀。”

      陆大人气结,冷不防被妖道横抱起来,在他耳边低语。

      “那妖怪太傻,就会点点豆腐,我这妖怪,才是要吃人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白鹿夜谈之 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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